飞机准时从香港国际机场出发,傍晚六点以前,就到达了成田机场。入境柜台前大排长龙,秋生等候了将近二十分钟。虽然经济低迷多年,但拖着大行李箱的年轻女人把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秋生在服务处拿了饭店住宿简介,打电话到新宿的城市饭店。由于是非假日,很快就订到了房间。今年比往年天气暖但11月的日本,气温还是比香港低了将近10摄氏度,需要一件毛衣或是冬天的夹克御寒。他去机场的精品店转了一圈,但价格实在太贵了,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由于他是用“工藤秋生”的名字订饭店,无法用信用卡支付住宿费。登记入住时,必须预交现金,所以,他在机场的ATM取了10万日元。想到可能会与黑木他们接触,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这次全程都用假名。
他搭乘成田快车直接到达新宿,在车站大楼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当做晚餐后,已经八点多了。以前,他来新宿时,发现西口地下广场到处都是流浪者的纸板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顿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企业的展示橱窗。他走到出租车站,发现有十个人在那里排队。想到如果叫出租车到这么近的距离,可能惹来司机的不满,他决定还是走到饭店。
他从西口圆环来到地面上,居酒屋和廉价电器行林立的车站前挤满了醉醺醺的路人,走到摩天大楼街时,人群渐渐稀疏起来。半圆月洒下苍白的月光,从外形古怪的东京都厅后方照射过来。一个流浪者像婴儿般蜷缩在商住大楼入口的铁门前一小块空地上。
他已经三年没回国了,却没有太多的感触。即使回到日本,也没有人可以联络叙旧。由于他多次转职,又在海外颠沛流离了多年,几乎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况且,他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在饭店办完住宿手续,躺在狭小房间冰冷的床上时,阿媚在香港车站时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曾几何时,已经变得如此遥远。也许,彼此再也不会有交集,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把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电话线,搜寻东京都内的征信社、侦探事务所和调查公司。外人搞不清这三者之间的差异,据说在调查时,愿意提供自己身份的可以找征信社,身份不愿曝光,进行秘密调查的,要找侦探事务所。调查公司则不负责跟踪,只买卖相关信息。
日本是资本主义国家,只要花钱,就可以轻易查到个人数据。最近,甚至有业者毫不遮掩地在网络上刊登费用表。
根据费用表上的报价,从固定的电话号码调查签约者的名字和地址需要4万日元。如果该号码已经解约,价格则要加倍,变成8万元。调查住民票和户籍调查,价格为8万到10万。查询是否向信用卡公司及地下钱庄借款,只要15,000日元。虽然上面没有写,但也可以轻易查到被调查人是否有前科。有些地方只要事先付钱,甚至可以接受匿名者的委托。
看网络上的黄页广告,光是新宿就有将近两百家征信社和调查公司登记。秋生从一长排名单中,挑选了一家位于高田马场附近的小规模事务所。这家事务所简单却详尽的网页设计吸引了他。新宿的业者让人感觉不太可靠,大型业者很可能有警方的眼线。从“恩田调查情报”的名称来看,应该是个人经营的事务所。这次的调查应该不会有麻烦的跟踪之类的问鼴,这样的规模刚刚好。
秋生从饭店打电话,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语气镇定地接了电话,应该是所长本人。秋生说,希望从已经解约的电话查地址,对方很干脆地回答:“如果是急件,今天下午就可以知道。”
“那我直接去事务所,当场支付报酬。”秋生告诉他。
“你两点以后来,我会帮你查好。”对方说。
费用为8万日元,但如果还要同时调查其他项目,还可以享受优惠价格。秋生告诉他丽子指定转接的电话号码,并留下目前住的饭店名字和预付卡手机的号码给对方,以便随时联络后,就挂上了电话。现代社会中,连找人都变得很方便。
秋生在饭店餐厅吃完简单的早餐后,去新宿车站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了5,000日元的手机充值卡。这么一来,这个匿名电话可以继续用半年。自从买预付卡号码也需要身份证明后,可以匿名使用的电话已经变得奇货可居,在网络拍卖都以高价买卖。如果要从手机号码查签约者名字的费用要5万日元。
由于他没有带换洗衣服,就直接上了飞机,所以,他去西口买了冬天的毛衣,穿在薄夹克下。这么一来,应该可以熬过冬天。虽然还不到拍卖季节,但一流百货公司的名牌毛衣只要19,800日元。消费品的价格低到这种程度,难怪日本的经济会持续低迷。
他从新宿车站搭中央线来到东京车站,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十分钟来到丸之内的办公街。天气和昨天完全不一样,11月的这个季节,天空竟然灰蒙蒙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如果刚才没有去买毛衣,身体一定会凍僵。原本打算在车站的商店买一把伞,最后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下。银行已经开始营业,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已过,但西装外穿着大衣的上班族仍然络绎不绝。这一带经过重新开发后,和以前很不一样。PCCW的李泽楷购买的旧国铁用地上,也出现了正在建设中的摩天大楼。秋生站在N信托银行门前,看着来往的人潮。
十一点整,一辆黑色礼车从日比谷大道缓缓驶了过来,停在秋生面前。司机快速下了车,打开了后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一只手拿着拐杖的仓田老人下了车,名叫青木的秘书拎着一个厚实的公文包跟在他身后。
仓田老人是秋生的顾客中,唯一的大富豪。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资产。他的年纪应该已经超过八十岁了,但身体仍然很硬朗。
秋生是在半年前,经由他曾经帮助过的客人的介绍,认识了仓田老人。那位顾客从境外汇到日本的10万美元下落不明,哭着找秋生帮忙。汇款银行说:“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办理了汇款手续,你自己去问收款银行。”收款银行则主张:“没有汇入的资金,根本无从查起。”这是很典型的汇款问题。
秋生看了传真过来的汇款单,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原因。这位客人从境银行汇款到日本的花旗银行,但只写了分行名字和账户号码,却没有写国名。在这种情况下,中转这笔资金的金融机构不知道该汇款到哪个国家的花旗银行。
花旗银行用美元结算的汇款,都要通过纽约总行。发挥这种中转作用的银行称为通汇银行,简称为通汇行。在以美元结算时,一般会使用信孚银行、纽约银行和摩根大通银行。但是花旗银行在世界各地都有分行,不需要通过其他通汇银行,都集中在总行结算美元。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即使从日本国内银行的外币账户汇到日本花旗银行的美元账户时,也是由纽约总行进行结算。世界各地的花旗银行都在总行设有账户,根据汇款指示,将汇人的美元分配到各分行的账户。这些作业都是用电子数据进行处理的,并不是将美元现钞寄到日本。这时,如果汇款指示上没有填写国名,不知道该汇到哪个国家的分行,就会被搁置一旁。中转站的通汇银行经常会发生这种资金悬而未决的问题。
日本的银行服务很周到,遇到这种情况时,就会以“汇入账户不明”的理由退回汇款银行,或是查询各分行的账户,查出汇款账户。但欧美的金融机构就很冷漠,认为顾客的失误应该自行解决,所以,根本不予理会,也不会加以协助。秋生请汇款银行将悬而未决的汇款收回,再用正式的汇款单的格式重新发出汇款指示。花了三天的时间,就顺利完成了退款和汇款业务。那位客户感动万分,四处宣传,其中有几个人和秋生联络。其实,秋生并没有费太大的工夫,但那位客人有一种好像在路上掉了一大笔钱后,失而复得的感觉。仓田老人就是这些客户中的一人。他突然通过秘书青木和秋生联络:“我已经到香港了,希望和你见一面。”
仓田老人拥有庞大的资产,在银座和赤坂的黄金地段拥有大楼,是股票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在瑞士秘密银行也有超过1亿美元的存款。这些资产都是他运用父亲一辈的遗产所创造的。他出生于源自室町时代的名门家庭,在大正民主抬头时期的上流家庭长大,崇尚自由洒脱的风气。他想要见秋生,完全是基于好奇心,并不是在投资方面遇到了问题。反正,他这辈子都花不了他财产的1%。不知道为什么,仓田老人很欣赏秋生。每次秋生回日本,就会请他协助汇款到国外。这次秋生在香港机场打电话给他,说自己即将回日本时,仓田老人说,他刚好想汇钱,就约定了今天的时间。
仓田老人带着秋生走进N信托银行的大门。可能是事先接到了通知,分行的业务负责人和女行员在入口恭敬地迎接。不一会儿,分行长也火速赶了过来,把仓田老人一行人带到董事接待室。
搭乘专用电梯来到顶楼,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重金打造的豪华接待室内挂着毕加索画作的真迹,从宽敞的窗户可以欣赏皇宫的森林。这家信托银行也引进了巨额的政府资金,努力裁员,但这里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努力。仓田老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女秘书立刻端茶进来。她身上的套装格外强调胸部和腰部线条,或许是这里高层主管喜欢的感觉吧。
一个看起来就像从事金融业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西装走进来,恭敬地向仓田老人打招呼。看他的样子,可能刚才就在隔壁房间等候多时了。这个名叫田宫的人是端士秘密银行的日本职员。这一侧的沙发上坐着仓田老人、秘书青木和秋生,对面坐着N信托银行的分行长、业务部长和田宫。
田宫看了秋生一眼,露出职业式的清新笑容说:“我经常浏览那个网站。”他是指诚人的网站。“我很佩服,上面经常写一些很刺激的事。”
田宫的语气中,可以隐约感受到他的嘲讽。秋生曾经多次听过这些为金字塔顶端客户服务的私人银行理财专员的挖苦,所以,很快察觉到他的想法。那不仅是对只有区区数百万日元的穷人也需要运用所谓的境外银行所产生的不屑,同时,也是对免费公开他们偷漏税诀窍的不满。秋生已经习惯了。田宫应该尤其无法忍受仓田老人这种超级VIP竟然和秋生这种小角色来往。
秋生本身和诚人的网站并无瓜葛,却对那些利用只要稍微调用一下任何人都知道的知识欺骗富豪,满脑子只想赚取高额手续费的傲慢金融精英极为反感。这些家伙最恶劣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明明和骗子没什么两样,却自以为自己眼光独到。同时,他们还大言不惭地批评收取低廉的手续费,处理和他们相同业务的业者是逃漏税的爪牙。
“那里所写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可以合法避税的方法,并不是建议大家非法偷漏税。”秋生对田宫说,“比方说,即使从国外银行领到利息,如果是薪资所得不超过2,000万日元,不需要确定申报所得税的公司职员,每年可以免除最多20万的杂项所得。即使年利率为5%,如果没有薪资以外的收入,400万以下的存款就可以免税。如果以没有收入的家庭主妇的名义开户,只要利息在每年38万的基本扣除额范围内,就不需要缴税。同时使用这两种方法,一年可以有58万的利息和股利所得免税。所以如果利率是5%,就可以有1,160万的存款是可以合法避税的。那个网站所介绍的基本上都是这一类的信息。”
N信托的分行长和业务部长听不懂秋生的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田宫当然知道这些税法的漏洞。
“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很不现实。”
田宫的意思是,这种姑息的避税法,对投资金额庞大的富人根本派不上用场。然而,秋生却觉得那些连这种程度的税法基础知识都没有,就把重要资产交给私人银行的人,等于是要求对方:“请你随意拿走我的钱吧。”
“合法避税的方法还有很多。”
秋生决定回应田宫的挑衅。
“比方说,可以在外国金融机构购买折扣债券,只要在到期日前脱手,就可以在日本的税法中避税。一般债券的配息需要申报,但卖出所获得的利益却可以免税。
“另外,还可以利用契约型的投资信托。日本税法视外国契约型投资信托的卖出利益和债券相同,可以免税。在税法上,没有配息的外国契约型投资信托就成为合法的免税商品。只要在世界各地找一下,就可以找到很多这一类的投资信托。
“利用这一点,只投资海外的折扣债券和没有配息的契约型投资信托,即使投资数百亿日元,也可以合法地不付一分钱的税金,但我不知道国税局是怎么判断的。”
田宫露出厌恶的表情。结合折扣债券和契约型投资信托的节税法,是他们招徠顿客的重要绝招。如果在网络上公开,显然对他们很不利。
折扣债券在到期日前并不发放利息,假设你以90日元购买的债券在5年后到期,届时你可以领得债券的面额(例如100日元)。美国的国债市场,有大量这种将债券和息票分割的折扣债券在流通。
在日本的金融机构购买折扣债券,一开始就要征收偿还利润的18%的税金。如果在国外的金融机构购买相同的折扣债券,只要在中途脱手,就完全不需要缴税。虽然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日本的税法就是这么规定的。
投资信托分为两种,一种是投资人成为股东的“公司型”,另一种是由投资人购买受益证券的契约,称为“契约型”。购买日本国内的契约型投资信托,卖出的获利和配息利益都要支付20%的税金。但外国的契约型投资信托则被视为债券,卖出获利不需要缴税。因此,只要是没有配息的契约型基金,就和折扣债券一样,成为合法的免税商品。
“不过,我想可能没几个人懂得运用这么复杂的方法。”
N信托银行的业务部长在一旁插嘴道。也许他认为在仓田老人面前,如果不表达一点意见,会显得很没面子。田宫的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表情。很明显,他看不起这些国内的金融从业人员。秋生也有同感。
日本金融机构的业务人员以为,偷漏税的唯一方法,就是用非法的钱购买无记名的折扣金融债或是金条。前自民党的副总裁金丸信就是用这种方法偷漏税,被称为“日本领袖”的政治家竟然只知道这么拙劣的方法,可见这个国家的金融界水平有多么低下。
“并不困难,只要稍微用一点心,谁都可以做到。”
听到秋生这么回答,业务部长露骨地表现出不悦。
“如果外行人学会太多招数,就会后患无穷。”
还是田宫比较现实。他担心如果一般大众纷纷运用外国金融机构达到避税目的,金融局和国税局就会制定出规范,就再也无法运用这些方法。秋生却认为这样才有趣。
在税法上,只要住在日本,无论在任何国家获得的收入,都要在日本申报,缴纳所得税。然而,这只是规定而已,没有人会自动申报,和外国金融机构交易所获得的利益。如果问乡下的税务局,要怎么处理海外投资的利益,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甚至有的地方还会很不耐烦地告诉民众错误的信息,“等你带回日本,换成日元时,再来申报”。在这种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双方都有好处。
即使很不凑巧地被国税局查到,只要金额不大,通常说声“对不起”,付完该付的税金就没事了。如果怕麻烦,搬到不同税务局管辖的地方就好。税务局的数据都是单线管理,只要所属的辖区不同,所有纪录就会重新设定,第二年就从零开始。最近,法人所得已经逐渐建立了共有的数据库,但个人所得根本没办法建立数据库。有点小聪明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些诀窍。
虽然秋生对诚人某些黑客行为不以为然,但他和大家分享这些知识的做法,令秋生感到很痛快。
“最近你接触的大部分都是哪方面的委托?”
仓田老人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的争论,突然插嘴问道。
“前一段时间,有不少业者通过香港和澳大利亚的证券公司,让客户购买日本股票。这么一来,就可以用海外证券公司的名义进行交易,根本不需要缴税。当然,这种手法是违法的。
“在境外市场设立投资公司或匿名组织,让海外的证券公司拥有未上市股票,等到IPO(首次公开募股)时出售,所有的盈利都免税。这是前一阵子流行的手法,但最近的股价太低,没什么搞头。
“还有就是为了规避遗产税,想要购买高额保险的人仍然不少。但有些情况国税局也未必承认,认为他们是在逃避遗产税。”
听到秋生的解释,N信托的分行长纳闷地问:
“为什么国外保险公司的寿险可以规避遗产税?”
田宫又皱了皱眉头。这也是他们骗取客户钱财的重要手法之一。继承寿险的保险金时,每个法定继承人有500万日元的免税额度。如果父亲死亡,留下妻子和两个孩子时,就有1,500万日元的免税额度。再加上遗产税的5,000万基本扣除额,和法定继承人每人1,000万的扣除额。所以除非是在市中心的精华地段拥有不动产,否则,保险金根本不需要缴遗产税。不过,对一小部分金字塔顶端的客户来说,500万的免税额根本没有意义。
然而,根据继承税法的规定,“视同遗产”的特例只适用于国内寿险契约。也就是说,如果被继承人向在国内没有分公司的海外保险公司买寿险,当他死亡后,继承人领取的保险金并不包含在遗产税的征税范围内。虽然不等于免税,但可以作为临时所得征所得税。
作为临时所得时,只有总收入金额中扣除为了得到这项收入所支出的金额后,收益部分的50%才会成为征税对象。由于继承人并没有支出保险费,假设保险金是10亿,临时所得的10亿收益中的一半,也就是5亿,才是征税的对象。如果保险金是100亿,课税对象就是50亿。只要国税局同意这个理论,遗产税就可以实质减半。有些海外的保险公司接受这种大金额的保险寿险合约,收取相应的保险费。
另外,就像日本最近也出现的投资型保单一样,有些保险合药中,还会结合复数的投资信托。这种产品称为境外寿险,一旦购买这种寿险合约,即使卖掉基金,只要保险合约还在,就可以暂时不缴卖出基金所获得利益的税款。只要妥善加以利用,把所有资产都购买投资型境外寿险,就可以在实质上避税,到时候,解约金和保险金也可以作为临时收入。这是一小部分人使用海外寿险进行的极致避税法。
但这种极致避税法也有一个问题。日本的保险业法规定,国内居民购买海外公司的保险时,必须获得内阁总理大臣的许可。这种不现实的条文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国民,避免买到无法受到日本规范的保险合约,实际上当然是为了维护日本国内寿险公司的既得利益。
然而,无视这项条文,擅自购买国外寿险的日本人络绎不绝,金融局也不可能要求这些个人“去向小泉首相申请许可”,所以,这项规定已经完全变成死条文。因为,这项条文虽然规定了责罚,但最高只有50万日元而已,并没有要求必须解除保险合约。即使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向海外保险公司购买寿险而遭到告发,只要从钱包里拿出50万日元大钞说:“我付钱,你没话好说了吧。”这就万事大吉了,简直就是漫画中的情节。
听完秋生的说明,分行长瞪大了眼睛。只要提到利用保险避税,他们这些人只懂得从银行贷款购买投资型保单。这根本是愚塞的行为,因为当投资回报率降低和担保价值下降时,利息负担将会很重,进而无法维持下去。众所周知,泡沫经济时期,日本具代表性的大银行和保险公司连手向无知的顾客推销这种欺诈商品。如今,这种反社会的企业竟然要仰赖巨额的税金救济。
看到田宫面露尴尬,仓田老人出面解围说:“那我们开始吧。”青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日本国债,共有100张票面100万日元的国债,票面价格为1亿,市价为1.2亿日元。
仓田老人要把这1亿日元面额的国债赠送给一个名叫王永康的香港人。通常,赠与所得要用市价来计算,最高可以征70%的赠与税。但王永康是外国人,且没有居住在日本国内,不适用日本的税制。在香港,赠与所得可以免税,所以,这1亿日元票面的国债可以合法转移成为他的财产。
然而,仓田老人却完全不认识这个叫王永康的人。秋生也不曾见过他。但王永康在田宮所属的私人银行设有帐户,秋生手上有他的空白委托书。也就是说,虽然开户人姓名不同,实质上是秋生的帐户。的确有王永康这个人,却是陈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头,付给他—笔钱,他在账户申请书上签了名后,根本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国债直接交给田宫,存入王永康在私人银行的账户名下。这虽然是一种汇到国外的汇款,但实际上只是田宫所属的私人银行把国债存入其于N信托银行的账户后,进行书面的入库处理,并不是把那一叠国债邮寄到境外的银行。
然后,秋生作为王永康的代理人,委托银行将入库的国债售出。事实上,只是将必要的书面文字打印在王永康签了名的空白信笺上,交给银行而已,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证明秋生参与了这场交易。田宫当场向N信托银行传达这项指示,只要十分钟,就可以把国债变成现金。仓田老人带来的1亿日元国债就可以变成1.2亿的现金存入王永康的账户。全员到齐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进行这个仪式。
以前,即使有日本国籍,只要不住在日本国内,就不需要缴纳遗产税和赠与税。富豪只要派自己的孩子在国外成为非居住者,在生前赠与,就可以在不缴一分钱的情况下转移财产。由于一部分税务师和注册会计师灵活运用这项手法作为规避遗产税的对策,也成为富豪经常运用的手法后,日本政府在2000年4月的《租税特别措置法修正案》中进行了修改,继承人即使是非居住者,只要拥有日本国籍,仍然是征税对象。
目前,想要用这种方法逃避遗产税时,继承人和被继承人都要移居国外超过五年。由于赠与税也参照这项规定,因此,即使秋生是非居住者,只要仓田老人继续住在日本国内,一旦赠与,就要缴纳赠与税。因此,需要赠与给没有日本国籍的人。
目前,只有一小部分人懂得运用这项秘密技巧,而且,完全不会留下仓田老人手上的国债赠送给王永康的痕迹。由于国债存入了N信托银行的帐户,根本没有汇款到国外的纪录。即使税务当局怀疑国债的去向,也不可能发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用某种方法得知了赠与的事实,因为国债存进了外国人的账户,税务当局根本无法可管。
花了十五分钟完成所有的手续后,仓田老人说了声“辛苦了”,随即站了起来。分行长和业务部长恭敬地说着“万分感谢”,起身送行。田宫一脸怅然,他似乎对自己沦为工具很不甘愿。不过,这1.2亿的存款可以成为他的业绩,他也没吃什么亏。
走出信托银行,秋生受仓田老人之邀,坐上了礼车,来到附近的帝国饭店。在车上时,他把事先准备的资料交给了秘书青木。
仓田老人在帝国饭店也受到了VIP级的接待。当他在饭店正门下了礼车,青木说了声“我先去办事”,走向柜台时,饭店的副总经理已经接到门童的通报,一路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向仓田老人致意。仓田老人敷衍了一下,邀秋生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宽敞的大厅内挤满了盛装打扮的中年妇女,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香水味。刚好有一批台湾观光团到达,简直就像在高峰时段的山手线(东京都的交通命脉)。
“工藤先生,今天有点事想麻烦你,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时间方便吗?”
仓田老人毫不在意周围的嘈杂,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怀表,瞥了一眼时间。
“我在地下室的日本餐厅预约了座位,等青木回来后,我们去喝一杯。”
秋生在车上交给秘书青木的资料,是将王永康帐户中的国债卖出后的日元换成美元,再汇入仓田老人的账户。青木正在柜台把这些数据传真到瑞士。
仓田老人在刚才存入国债的私人银行中也有账户,而且是没有开户人姓名的数字账户。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同一银行的账户之间的汇款。之所以将资金从日元存款换成美元存款,是不希望在汇款时,通过日本的银行作为通C银行。
如此这般,就可以将仓田老人手上的1亿日元国债不留痕迹地变成在瑞士私人银行的美元存款。如果国税局掌握所有的过程,就会认为是以海外汇款之名,行洗钱之实,但N信托银行和私人银行的日本职员田宫都只知道仓田老人的国债赠送给外国人王永康,并由王永康加以出售。即使国税局去向他们调查,也查不到非法汇款的证据。这种结合债券和信托银行的手法,是将日本国内一大笔资金转移到国外时,最优雅的方法之一。
仓田老人在战前似乎是个花花公子,除了婚生儿女以外,情妇也为他生了孩子。或许是因为他个性豪爽的关系,同父异母的儿女之间关系并不差,但为了避免自己死后,兄弟为争夺遗产闹翻,仓田老人找来情妇的孩子谈好,会把他应得的部分以生前赠与的方式,存在国外的银行,要求他放弃继承权。他情妇的儿子曾经是大型商社的海外职员,是个想法很务实的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秋生协助C款的这些资金都是汇入以前和情妇生的儿子,以及大学刚毕业的孙子在境外银行的联名帐户。光是秋生知道的,就已经超过了10亿日元,根本无法想象最终的金额是多少。
欧美国家的金融机构不像日本需要使用印鉴,只要签名就可以动用户头内的资金,因此,富豪通常都会开设联名帐户,以防突然发生变故。在境外的金融机构开设这种联名账户后,一旦父母死亡,儿女就可以消除父母的名字,把孙子加入联名帐户,顺利继承账户内的资产。而且,这只是账户名字的更改,完全没有留下继承遗产的证据。据说有庞大的资金以这种方式代代相传,沉睡在瑞士和卢森堡等传统的欧洲境外金融机构。日本从幕府末期到明治维新,有不少商人把黄金卖给外国人,累积了庞大的财富,奠定了财阀的基础,据说他们的一部分财产就存在境外银行,数目以万亿为单位计算。当然,即使真的有这些资金存在,外人也无从得知。
秋生受仓田老人的委托,成为他孙子的投资顾问。秋生建议将所有资金都存为没有风险的定期存款,同时,不要告诉孙子境外账户的事,由他的父亲立下遗嘱,信托给律师保管。秋生在美国时,曾经亲眼见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得到一辈子都不需要工作的钱之后,是如何堕落的。
金钱买不到幸福,这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还有另一个真理,就是贫困会使人不幸。
仓田老人没有抱怨,想必他很满意秋生的提议。
青木回来后,仓田老人率先快步走向位于地下室的京怀石餐厅。汇款单应该是在青木的注视下,利用饭店的碎纸机处理掉了。这么一来,就不会留下任何汇款纪录。
这家午餐最低消费从1万日元起的高级怀石料理店内,座位已经半满了。大部分都是招待来日本出差的外国企业经理人。他们来日本吃吃寿司和怀石料理,找艺妓助兴,住高级旅馆,就会心满意足地回去。最近,有不少“秃鹰基金”的人专门收购日本的不良债权。
一走进餐厅,仓田老人“嗨”的一声招呼,老板娘就从厨房飞奔出来,带他们到里面的包厢。模仿茶室的包厢很宽敞,挂着价值不菲的挂轴。他们刚坐下来,大厨就赶来致意,询问:“今天要吃点什么?”仓田老人说:“随便,你看着办吧。”然后问秋生:“要不要喝一杯?”听到秋生回答“那就陪你喝一杯”时,立刻开心地笑着点了冰酒。医生不准他喝酒,所以,他只是想找借口。他在这种地方,真的很像小孩子。
“工藤先生,我也看过你的网站。”仓田老人用小毛巾擦着脸说道,“是青木帮我打印出来后,我用放大镜看的。”
秘书青木从公文包里拿出打印的数据。
“年轻人对这种事有兴趣是一件好事。在我三十多岁时,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境外市场。现在可以自由选择世界各地的金融机构,根本不需要和评级很低的日本银行打交道。至少要关掉三分之二的银行、证券公司和保险公司,这个国家才有救。”
仓田老人曾经在美国的大学攻读管理学和金融学,战后立刻在海外运用父亲一辈在战争期间留下的资产进行投资。当时,1美元相当于360日元。在日本的高速成长时期,他用存在海外金融机构的钱购买日本企业的股票,创造了庞大的财富。他完全靠自己摸索操作,可见绝非等闲之辈。仓田老人用国外资金购买的日本股票,都是用美商道富银行等外国信托银行的名义,日本的经济报刊称之为“外国股东”。虽然他在国内的资产就已经富甲一方了,如果再加上国外的资产,他的财产绝对需要用千亿日元为单位计算。
冰酒和开胃菜送了上来。开胃菜是酒蒸豆腐皮。仓田老人吃了一点菜,就喜不自胜地喝起冰酒。据说这是名家杜氏特别酿造的。最近的日本酒越来越淡,几乎和水没什么两样。在纽约,大家都把日本酒视为一种白葡萄酒。
第一次见到仓田老人时,仓田老人问他:“用什么方法投资可以成功?”秋生想了一下,回答说:“不要投资,不要缴税。”仓田老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以后,他就经常给秋生工作的机会。
即使冒了风险在投资市场厮杀,真正能够获胜的只有极少数的天之骄子。既然这样,大部分人一开始就不该投资。同时,只要不缴税,就等于增加了投资回报率。这是没有风险,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方法,任何专家想要便投资回报率稳定地高于税务成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最聪明的投资方法,就是把资金放在境外银行存定期存款,之后就不需要再多费心思。如果重视适法性,可以购买美国折扣债券和契约型债券基金。在“9·11”恐怖袭击后,美联储多次下调利率,投资回报率下降,但在2001年年初以前,美元计价的债券都有5%的利息。如果可以运用这种实质利率的复利效果,就不需要冒额外的风险,自从有过那一次惨痛的失败后,秋生的观念也有所改变。
仓田老人在日本进入20世纪60年代的高速成长期之前,耐心等待投资机会,最后大获胜利。在这场赌博中获得成功后,他就不再冒太高的风险,致力于保全这些资产。
秋生曾经向仓田老人提及自己的失败。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幸运到可以每次赌博都赢。”仓田老人听了之后说道,“工藤先生,你很有才华,一定要静候良机。还有,绝对不能碰不干净的钱。只要遵守这两点,你一定可以心想事成。”
绦合生鱼片有鲷鱼、海胆、比目鱼的外缘肉,炖菜是京都炖蔬菜,还有鲣鱼西京烧、油炸明虾,最后是松茸饭和土瓶蒸。吃完丰盛的午餐,喝着玉露茶,仓田老人的眼尾微微泛着红暈,说出了他的用意。
“五井建设是一家大型工程承包公司,他们的常务董事叫间部,你可不可以和他见个面?”
“他遇到了什么问题吗?”秋生问。
“你直接问间部吧。如果你这方面没有问题,最好明天上午和他见一面,因为情况有点紧急。”
秋生回答说,没问题。仓田老人对生意的事向来不多啰嗦。
“对了,这次的酬金要怎么算?”
秋生想了一下,回答说:
“我在日本要支付一些费用,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付现金?”
秋生的报酬是汇款金额的1%。这次汇了1.2亿,所以,秋生可以拿到120万日元。
仓田老人命令秘书青木去附近的银行提取现金后,在车子上等。之后,又聊起他最近开始学陶艺的事。秋生没有这方面的素养,甚至搞不懂陶艺和彩泥之间的差异。
秋生在饭店前,从青木手上接过装了现金的信封。瞥了一下,发现里面放了两捆绑着封条的现金,比原本约定的金额多了80万。这应该是他愿意见那个叫间部的人的谢礼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既然收了钱,就无法再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