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再见恶果

近千年的时间,戚辛从未品尝过“恐慌”。现下,她满口都是恐慌的苦味。

元物成熟后,体内会积蓄起对应的情绪。就像人世的某些海洋生物,它们从食物中提取毒素,积累到自身体内。

对于元物来说,这是它们操控情绪的重要手段。整个过程不需要主观意识参与,就像人痛了会哭乐了会笑,是最基本的本能。

所以如果殷刃只是样貌有点奇特的“恐惧”,他的体内必定会积蓄恐惧的味道。

可戚辛没能尝到。

她细细咀嚼那点血肉,心中恐惧越嚼越浓。那恐惧并非血肉中渗出的,它自她的心底自行长出,疯狂蔓延。

戚辛的确感受到了接近元物的力量,却没能分辨出任何情绪。

殷刃能够吞噬元物,但没有在任何一次战斗中施展“恐惧”天生的权柄。这只幼崽生撕硬拽,仅是用属于恐惧的“毁灭”能力打出生路。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戚辛攥紧翅膀团,翅膀团也不开心地绷紧,要与她作对似的。

“殷刃,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问出口时,戚辛的心里已经有了两个答案。

其一,天然变异的畸形恐惧。

戚辛本以为,殷刃只要成熟,接下来便能将“恐惧”投入战斗。如今殷刃虽然获得了情绪免疫,却没有“使万物恐惧”的能力。至于这家伙还藏有什么潜力,戚辛心里没底。

这种情况,殷刃好歹还算元物。她多么希望事实如此。

其二……殷刃是借由人世诞生的、从未出现过的某种东西,暗中窥伺的未知阴影。

他让她想到杜鹃鸟——混在同类之中的“异物”,幼时毁灭周遭、掠夺养分,展翅飞翔前刻意取得大元物的引导。

这个可能性,让戚辛非常不安。

人世既然能孕育出卡戎这种害虫,再诞生格外离谱的怪物,并非不可能的事。毕竟老恐惧只是改变了形态,本质还好好活着,连“退化”都谈不上。

钟成说日常吃饱喝足,生活质量不降反升。老恐惧无法展开本体,以此换来横行两界的能力、以及不死的体质。那双漆黑的眼睛,仍保留着“恐惧”的独特权柄。

彼岸的“恐惧”,如果一直都在位呢?

她面前这个吸收“恐惧”血肉诞生的怪物,究竟算什么?它才刚刚完成一次蜕变,之后又会变成何种样貌?

【我是什么东西?】

更糟糕的是,殷刃这个对手反应极快。这回他的思绪带着一点笑意。

【千年前,我就不太清楚。到了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你来教导我么?】

翅膀团在戚辛手里扭动。它在钟成说手里时,只会摊成绵软温暖的一团,如今它却像是烙铁,嘶嘶腐蚀着戚辛的手心。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先放放。您该教我“找人”的办法了。】

没等到戚辛的回答,殷刃兀自继续。他用翅膀团把高梦羽的猫送回院落,翅膀海洋上的红纱依旧飘飘荡荡,如同透明的潮水。

【拜托你了,大前辈。】他说,【事到如今,你我都没有回头路。】

……

过去这段时间,“恐惧”也没闲着。

钟成说坐在一边,专注地围观孟怀对葛听听、黄今和符天异三位修行者开小班。猫咪博士和卢小河忙着与小郑确认行动细节——按理说,那本该是钟成说参与的工作。

向来爱岗敬业的小钟同志,终于叛逆了一回。

他仔细听孟怀解说混合血肉、利用排斥的小窍门,手中不时用想象出的纸笔细细记录,神态比第一天上学的初中生还认真。

“想象中的事物,伤不到元物。但是用它们混上调制好的血肉,就能派上用场。”

孟怀在白板上涂涂写写。

“就像成枫的枪——她熟悉枪支的内部构成和运作原理,只要用调和血肉代替火药,她便能用它来进攻。不过你们对枪支的结构、触感之类了解不深,难以精细想象,用不来这手。”

“接下来,你们去想象自己擅长的武器,再用元物血肉附魔——失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把血肉分离出来,不会造成浪费……”

钟成说一字不漏,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记录。

“老弟,想象出的东西可带不出去。”钟成枫在名义上的弟弟旁边坐下。

比起刚相遇时的严肃,这位女警变得开朗健谈。

她这弟弟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乖孩子,属于绝不会在局子碰见那种。尽管便宜弟弟的肉体年龄比自己大,好在眉眼间年龄感不重,钟成枫还算自在。

自己不在接近三十年,一直是这个人代替自己照顾父母。饶是钟成说直说自己的“养子”身份,钟成枫仍拿出血亲似的关切。

“我习惯做笔记,这样有利于整理思路。”钟成说乖巧地回答。

钟成枫嘴里啧啧有声:“你可真是爸妈的理想型乖孩子,当年我能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坐个半小时,他俩就要烧高香。挺好,你替他们省心了。”

“他们一直很想你。”钟成说实话实说。

钟成枫一愣,表情骤然多了点苦涩:“……我知道。”

她的目光移动到自个儿膝盖上,陷入了简短的沉默。钟成说瞧着这位人类姐姐,决定找点话题拉近进家人关系。

“其实最近,我遇到一点难题。”他郑重地说,“你是警察,见过许多麻烦事情,我想咨询下你的看法。”

钟成枫扭过头,眼睛亮了亮:“说来听听,我尽量帮。”

她在彼岸度过的时光,已经比在人世还长了。之前的世界就像个光怪陆离的美梦,她恨不得把每个细节都拿出来反复品味。

所以她尤其喜欢这类问题。

“是这样的,很久之前,我曾在一家公司工作……”

等等,卢小河说过,她这弟弟名牌大学毕业,一毕业就来了识安实习。尽管说这话的时候,卢小河的眼神一直在诡异地飘,但她看起来也没说谎。

钟成枫把问题憋在心里,竖起耳朵细细听。

“我的部门只有我一个人,平时,我也不跟任何同事交际。拿的工资不多不少,刚好够我吃饱。平时我除了睡觉就是工作,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那个时候,我觉得能吃饱就挺好,并不会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钟成枫:“……”什么倒霉工作,就算是生化环材专业,a大硕士何至于此。

“后来,有几个同事不喜欢我。他们把我拖到巷子里打了一顿,还毁了我的合同和证件,我没法上班了。”

钟成枫有点窒息,血压肉眼可见变高了些许:“……你没报警吗?劳动仲裁呢?”

“当时我什么都不懂。”钟成说愧疚地表示,“总之,我离开了那家公司。现在我不止能吃饱饭,还有自己的生活、爱人和家。比起之前机械地生存,我过得非常开心。”

“那你想问我什么?”钟成枫挠挠头皮,这应该是个好结局才对。

“现在,那家公司要运营不下去了。我那个岗位,他们始终招不到合适的人。”

钟警官的正义劲儿一下子起来了:“这不是活该吗?它倒闭的时候,咱们家该开个庆祝宴席。”

“公司为了维持运营,接下来会采取不太体面的手段,会伤害到很多无辜者,甚至牵连到我的家庭。”钟成说摇摇头,继续道,“哪怕我想帮忙,我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那种工作了——现在的局面大致是这样。”

“呃,你真的不考虑报警?”

“抓不了的。”钟成说抬起眼。

钟成枫见多识广,自是没有多问:“可你都说了身体不合适,这要是回去,得007卖命吧?为这种垃圾公司牺牲,不值得。找别人顶上去,又有点缺德。”

“是的。”钟成说抓着本子的手紧了紧,“而且有些事情可能……只有我才能做到。”

彼岸局势微妙,他不希望殷刃变成“恐惧”。

而且钟成说有种隐约的感觉,殷刃的成长之路,未必就像戚辛想象的那样顺利。就算是生物种群的特殊个体,殷刃与自己相差得也太大了。

“也就是说,没了你不行。可你不想回去,回去也做不到当初那样。”钟成枫把玩着手里的枪,“嗯……我确实在经侦听过类似八卦,合伙人信任破裂各奔东西,乱七八糟的。”

“不过我不太了解这些,方案我可能给不出来。我只有一个建议——既然你打定决心要插手,怎么着也要好好秀肌肉。”

钟成说迷惑地看着她。

钟成枫凭空比划了下:“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你得把这一点充分放大。‘没我不行’,这可是了不得的砝码。”

“之后不管是给钱让你当顾问带新人,还是翻旧账要赔偿,这都是谈判利器。不过能力这东西口说无凭,你最好来点项目证据……”

钟成说定定地瞧着她。过了约莫半分钟,他看向还在努力讲课的孟怀,继而又转头看向钟成枫。后者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你说得对。”他说,“我的构想又完善了一点,谢谢。”

钟成枫:“……不客气?”

“接下来,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钟成说站起身,他示意钟成枫跟上,走向房门虚掩的“军火库”。钟成枫进门后,他又把门仔细关上,确定声音露不出去。

小型元物的躯体静静垂挂,散发出阵阵寒气。钟成枫的笑容有点僵硬,她的手本能地靠上枪把:“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我想让你帮忙,分离一样武器上的血肉。”

钟成说小声说道。

“我需要更纯净的材料,现在的不太好用。这东西比较特殊,不方便给别人看。”

钟成枫眯起眼:“拿出来看看。”

钟成说做了几个深呼吸,从背包中掏出了短刀“恶果”。

孟怀出事的时候,自己尚未“出生”,恶果老老实实封印在识安仓库最深处。钟成枫更是一介普通人,哪怕被训练为科学岗,孟怀也不会教她这个。

理论上,她们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恶果。

果然,见钟成说只是掏出一把短刀,钟成枫眉头一松:“你想分离这上面的凶煞血肉?我提醒你,分离之后,作为基底的刀可保不住——哪怕你能以想象代替,它也回不到人世了。”

“没关系。”钟成说诚恳地表示,“这是别人送我的……姐姐,分离的时候,你不要碰触它,它有点儿危险。”

这声“姐姐”叫得格外真诚,钟成枫很是受用。

“防身的诅咒灵器?这样,你把刀搁地上,再想象一个容器。”

“嗯。”

钟成枫熟练地想象出了一套工具,她用夹子夹起恶果,将其放在玻璃漏斗之上。紧接着她接过钟成说想象的玻璃小瓶,放在漏斗下方。

做完这一切,她大跨步走到冷库矮柜边,拎出一瓶清油状的东西:“这是用元物血肉萃取的,可以将武器中的元物血肉溶出。”

她打开塞子,朝大漏斗中的恶果洒下半瓶。

恶果发出嘶嘶的溶解声,它像是碰了火的薄塑料片,顷刻间皱缩变形。而刀刃上那层美丽的殷红逐渐脱离刀身,顺着漏斗流下,一点点滴入钟成说的小瓶。

那是流动出无数漩涡,令人屏息的黯淡红色。随着最后一点刀身溶尽,它静静地躺在玻璃瓶中,美得像一个梦。

“这可真是……”

钟成枫都情不自禁地多瞧了几眼。

“算了,先分离萃取液。分离完静置几秒,它会飘在血肉上方,分离后再循环利用……嗯?”

那滩红色毫无动静,假装从来没有萃取剂的存在。

钟成说:“……那个萃取剂,是用元物血肉做的。”

“对啊,我不是说过吗?”

“那它可能分离不出来了。”钟成说的口气愈发真诚,“这份血肉,它比较特别。”

特别能吃。

钟成枫:“……”

钟成枫:“……我怎么感觉被你坑了呢?”

钟成说摩挲了会儿那个瓶子——小小的瓶子里,装着殷刃的血肉与誓言,他能感受到其中格外澎湃的力量。

“谢谢你,我不会用它做坏事,我保证。”

“保证有个屁用,我可是警察。”钟成枫失笑,“我就说一句,这件事,我还是会跟孟怀打招呼。”

“当然。”

不过是帮忙处理了一个“带有凶煞之力的诅咒灵器”,哪怕孟怀去跟识安各位确认,想必大家也不会多说什么。

——“恐惧”自身在此,什么灵器不灵器,不重要。

小小的玻璃瓶被放在背包深处,被无数洁白的骨头围住。黑暗中,它仍摇曳着醉人的光。

钟成说坐回了孟怀的小课堂。

要用它做什么,他大概有数了。如今他最为缺乏的不是材料,而是知识。

“元物血肉的引燃办法,如何控制反应速度、扩大术法效果……”钟成说一边笔记,一边轻声呢喃。

笔尖唰唰擦过纸张,除了文字,他还在抽空描绘着什么。

目光掠过,那像是某个物件的设计图纸。

……

黄今看着眼前的设计图,心里一阵打鼓。

他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东西,他甚至已经按照钟成说的要求做得差不离。只是一想到这玩意儿的原料是什么,他的手就忍不住哆嗦。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钟成说特别构建的秘密地下室。

他的面前,摆着一盏精巧漂亮的提灯。

钟成说那些雪白的骨头,被黄今弄成了看不出原貌的模样,又变成提灯的主体。乍一看,这盏灯造型简朴漂亮,白色的灯罩与灯杆泛着象牙版的色泽。没有人知道,这些干脆利落的设计内部,到底藏了多少密密麻麻的符文。

灯的部分外观涂着令人屏息的红,那红色像是拥有生命,在灯的表面不断流动,泛出奇异的微光。

灯的内部,先是由想象出的玻璃暂且凑数,制成了遮风挡雨的玻璃罩。底部中心嵌着白色骨皿,其中细细密密地封住了剩余的“红色颜料”——那是恶果上提取出的,含有诅咒的殷刃血肉。

术法放大结构,血肉混合面积,凡此种种,钟成说都设计好了。唯有这灯芯,他们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材料。无论多结实的东西,都无法撑得住这盏材料出挑的的提灯。

要是用钟成说的躯体材料当灯芯,那么“灯芯”和“灯油”从骨皿中便彼此排斥,无法发动效果。

黄今愁苦地盯着面前的提灯,两眼发直。他一方面觉得,这玩意儿搞不好能让自己名留青史,另一方面又不太确定,留下的到底会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

“我尽力了,我真的做不出来了。”

黄今瘫在桌子上,一副“你杀了我吧”的表情。

“这都几天了,你干嘛不去找殷刃,人家大天师好歹也是灵器天才,你找他商量又不会死。”

钟成说还在疯狂写写画画:“毕竟是我的骨头,我不想让他不舒服。我至少要取得成功,这样才……”

“我看,你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显出‘自己不行’。”黄今哼哼,“阎王大人,永远有计划,永远有主意,绝不会遇事无能为力……累不累啊?”

钟成说斜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连续工作的苦楚打败了黄今的恐惧,看钟成说不吱声,黄今来了劲儿:“我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去示个弱怎么不行?按照那个孟怀的安排,等其他人训练好了,她可是想试着救人呢。”

“殷刃承诺要帮卢小河,你这会儿努力武装自己,等于在帮助殷刃,他肯定不会觉得你不行。”

钟成说持续思考:“你很懂这些?”

“那当然。”黄今支起眼皮,“我好歹也是在夜行人混过的,这种程度的人性拿捏,我手到擒来。”

“那你为什么不跟丁李子告白?”

“……再见,我去孟姐那边训练。”黄今顾左右而言他。

话刚出口,空间猛然间波动起来。黄今以为钟成说发了怒,三下五除二窜到墙角,矮着身子躲起来。钟成说则皱起眉头,下意识举起手臂,摆出防御的姿势。

“告白?什么告白?”

人未到声先至,殷刃的身形从空间中浮现。

那人仍是一袭红衣,长发披散。不过这回,殷刃的发梢末端轻轻摇摆,他的脸上也少了几分不安,想必几天来有所成就。

黄今解除抱头姿势:“怎么是你?!”

“我在练习在彼岸移动。”殷刃快乐地表示,“戚辛那家伙没骗我,不错。”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戚辛虽然不知道殷刃是个什么东西,这家伙的本性,她多少了解一点。只要有钟成说在身边,殷刃与爱意必定无法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到了这一步,她好像只能凑合着过了。

于是她将元物移动的方法也教给了殷刃——

不要用双腿,要用想象。就像网络两端的人,约定进入同一个网上房间打游戏。要从底层数据挨个找,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只要找到“共同的想象”,就能找到地方。

正如那个白色房间。

钟成说的话……那人要做什么坏事的时候,准会想象那个地下室。殷刃试着想象了一番,还真给他找到了。几天未见,殷刃恨不得两步飞过去,先给爱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可惜里面买一送一,多了个黄今。

“哎,特地把黄今弄进来,你在悄悄做东西?”鬼王大人直冲桌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钟成说下意识挡住殷刃的步伐,他看看殷刃,又看看黄今,再次看向殷刃。

终于,他犹豫着移开脚步,耷拉下脑袋:“……我的实验还没成功。”

殷刃少见钟成说露出这副模样,他的注意力立刻从桌上飞走了。作为一只成熟的元物,他慷慨地探出发丝,摩挲钟成说的手背。

“怎么了?”殷刃一边努力示意自己发丝能动,一边关切地询问。

钟成说瞧向那缕头发,眼睛渐渐亮起。

“给我一根你的头发。”他说,“越长越好。”

殷刃:“?”

他做出疑问表情的同时,发丝已经拔下来了。那根头发柔柔顺顺躺在钟成说手心,还带着殷刃的体温。

只见钟成说从自己脑袋上也拔下几根。他拿出来一根洁白的细骨,将殷刃的发丝细细密密地绕上去,期间又绕了几根自己的短发,保证它们混得均匀。

这样一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灯芯”和“灯油”不会发生粗暴的排斥。

看着那截莹润的骨头,殷刃脸上笑容凝固,微微变了颜色。

钟成说浑然不知,他把崭新出路的“指骨发芯”安在了骨皿之上,又将灯原样装好。

“这是什么东西?”

殷刃望向那盏灯,他的喉咙有点发紧。

“那是我留在恶果上的血,和你的……你的……”

曾被自己称赞过的,结实莹润的白骨。

钟成说没有回答。

他漆黑的双眼之中,细密花纹暗暗涌动——“恐惧”的本体运转,正散发出它独有的力量。此时此刻,那力量正追随钟成说的目光,聚集在灯芯之上。

先是很小的红色火花。

灯内的符文顷刻间被激活,通过孟怀理论优化过的清心咒运转不止,将排斥压在极小的范围。很快,火花变成了火光。

红色的,温柔的火焰。它在骨发芯子上轻轻绽开,犹如一个娇嫩的花苞。

顷刻之间,红色的光辉照亮了地下室。如同一场盛大的晚霞,万事万物盖上了一层浅淡的红色。

可弥漫开来的,不止是漂亮的红光。

红光照耀下,黄今缩在原地,他抱紧自己的双臂,牙齿上下打战,头发几乎根根竖起。连殷刃都感受到了那股轻微的战栗——

钟成说站在原地,提着燃烧的提灯,像是提着一轮夕阳。红光映亮了他的黑发,却没能照亮那双漆黑的眼。

他站在那里,露出些许微笑,并散发出不该属于一个人类的,彻头彻尾的寒意。看得出,那股恐惧被人为压制了大部分。可它的威力依旧惊人——如同细针扎入脑髓,哪怕殷刃刚来了次梦境磨炼,都被冷汗浸湿了脊背。

最古老而原始的元物……真正的“恐惧”。

“初代模型,还有许多不足,力量控制还算够用。等黄今离开,我们可以试试大功率运转。”

钟成说满足地宣布,将那提灯提高些许。

这东西的原理其实很简单——

钟成说的本体只在眼球残余。先前,他只能通过近距离注视,稍稍行使本体的权柄。如今,利用顶级元物互斥的力量,他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扩散自己的能力。

他与生俱来的,以“恐惧”感染万物的能力。

无论是目光还是刀刃,能触及的范围终归有限,换成“光”又如何?

“试验成功。”

钟成说走向殷刃,提灯的火焰轻轻摇晃。

“抱歉,‘恶果’被我用掉了……至于这盏灯,我想叫它‘因果’。”

“殷刃,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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