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战斗数据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黄昏的暖光刷过大街小巷。葛听听迅速检查门窗。黄今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撑起身体,警惕地看向窗外。

夜晚即将到来,离上次入夜还不到一个小时。

第一次入夜发生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夜晚”持续了大约半小时。这次的夜晚则在正午时分,那对搭档刚出门二十几分钟,他们至少得躲个半小时。

希望他们不要走散。

根据识安“不得分头行动一小时”的要求,殷刃和钟成说的情况有些不妙……也不知道分开太久会出现什么事。

黄今目光随意扫过葛听听,继而猛地顿住。

“喂!”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清心安神木符,丢去葛听听的方向。

后者贴在窗户边,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似乎没听到黄今的声音,葛听听没接,木制的小牌子掉在她的脚边。

咔嗒。

听到木头清脆的声音,女孩如梦初醒,使劲揉揉眼。

【万两:刚才你的思维有些停滞,你在看什么?】

【耳朵人:我在看行人,他们在冲我笑】

【万两:他们没有脸】

【耳朵人:我知道,我糊涂了很短的一会会儿。就……我觉得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样子很正常】

【耳朵人:奇怪,上回我还觉得特别可怕】

【万两:你把木符贴身戴好,离窗户远一点】

【银河系:黄今的建议挺好,但也不需要这么如临大敌啦】卢小河突然加入谈话,奇特的是,她回复的文字在微微跳动。

【银河系:看看%也没@什么的%#……】字与字之间开始混入看不懂的字符。

黄今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再定睛去看,手机上“银河系”的两条回复消失了。

比起殷刃和钟成说,他们这边先遇到了麻烦。

葛听听对成年男性挺戒备。那对搭档离开后,她缩在离黄今最远的墙角,只是朝窗外看,两人之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某种意义上,他们近乎独处。

直到葛听听体表的思想变得斑驳停滞,黄今才察觉到异样。

怪不得识安要强调“不要分开行动一个小时以上”。档案馆内部,“独处”恐怕有危险。他们就算不会因此受伤,行动效率也会变低。

比如现在,在黄今眼中,这间旅馆分外熟悉。他只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那种下意识的亲切感却像住过许多年。

黄今给自己也挂上安神符,深吸一口气:“现在人少,你最好别在窗边待着,那边不安全。”

“我明白。”葛听听戴上清心符后,她终于回过味来,体表的思维微微颤抖。“但我得再看一眼情况。”

窗外的橘红转为灰黑,夜幕彻底降临。

葛听听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瞥向窗外。果不其然,怪物们再次出现。

这一回,小型怪物的队伍稀稀拉拉,比上回少了许多。它们的姿态也有了微妙的改变,上次它们像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这回它们齐齐朝某个方向簇拥而去,明显在赶时间。

【耳朵人:我能听见它们吱吱喳喳的声音,它们可能在交流】

【耳朵人: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它们很安静】

打完字,她唰地拉上窗帘,跑去黄今邻床坐好。黄今冲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了。

葛听听与他交流后,黄今那股莫名其妙的“环境亲切感”很快退却——如同沉浸在一款建模粗糙的游戏里,视野外突然有个活人过来搭话。那份冲击足以让人出戏,意识到“真实”与“虚幻”的分界线。

档案馆还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喂,卢小河?”确定没有小怪物闯入房内,黄今敲敲单边耳机,“入夜了,殷刃和钟成说还没回来。”

“问题不大。”卢小河说,“我在看他们的生理状况,他们两个暂时没事。”

倒不如说,那两个家伙称得上游刃有余。卢小河抿了口橙子汽水,目光时不时扫过情绪量表。

钟成说的情绪还是平稳的“好奇”“兴奋”“喜欢”三部曲,殷刃也没什么恐惧之类的情绪,顶多有点“惊讶”,其余只有越飘越高的“快乐”和“喜欢”。

这两个家伙的“喜欢”指数怎么越来越高了?

卢小河抓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档案馆”内部的情绪会更外放,但识安只能分析出这种情绪,无法分辨来源。

就卢小河所知,档案馆内部从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回郭来福的“街道档案”甚至算正常的,上次七组进的档案馆比较奇葩。那疯子的脑子里是个庞大无比的后宫,进入的七组全员都被迫穿了嫔妃服装。科学岗王哥提着裙子一路狂奔,苦不堪言。

但无论这些档案的背景多么无害,它们总归有着扭曲诡谲的一面。加上夜晚满地乱爬的怪物,档案馆本身绝不至于招人喜欢。

除了对同伴的好感,卢小河想不出这俩家伙还能喜欢什么——问题是这俩人的指标已然超出队友情的范畴,而且一入夜,他们的“喜欢”指数反而涨势喜人。

该不会被什么新型怪物迷惑了吧,可惜她看不见监控画面,卢小河叹了口气。

“殷刃、钟成说,报告情况。”

她试图联系两人。

“正在逃命,回聊。”长达十几秒的空白后,殷刃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卢小河:“……”

她狐疑地看了眼两个人的情绪指数,第一次开始怀疑识安机械的准确性。

……

准确地说,殷刃确实在逃亡。

周遭建筑看着像居民区,鬼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怪物出现的瞬间,殷刃一把捞住钟成说的腰,两人再次飞向高空。

就不久前看来,这些怪物里会飞的不多。他们只需要记住这个地方,飞快回去旅馆——

“殷刃!”钟成说出声警告。

殷刃低头一看,差点噎住。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拼命精神,附近的小型怪物全在他们附近聚集。它们蠕动成团,叠成细而长的“手臂”,径直朝两人抓来。

昏暗的夜色中,他们仿佛潜入了某片不怀好意的深海,那一根根手臂像极了随波飘荡的水草。

“不至于吧!”鬼王大人搂紧搭档,飞得更高了,“它们之前不是还挺和平吗?”

难道他们犯了什么忌讳?比如电击、扣马桶或者用剪刀取样之类的……

好像是有点过分,殷刃沉默地躲过一条倒来的手臂。这下旅馆不能回了。这些东西要是跟过来,场面足以给黄今和葛听听留下崭新的心理阴影。

……不对,钟成说怎么这么冷静?

殷刃瞧向那张书生脸——钟成说好奇地打量着叠罗汉的小怪物们,俊秀的脸上没有其他情绪。

“要不这样,我在附近找个楼顶,再用上回那招。”殷刃取下单边耳机,冲钟成说耳语。

他再包个翅膀球,应该也算“紧闭门窗”了。等熬过夜晚,他们立刻飞回去就好。

“不行。”钟成说很干脆,“一旦你受到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我怎么可……”殷刃说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在“档案馆”的情绪确实不太对劲,脑海深处始终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他的情绪波动比外界大,很难说和这些东西有没有关系。

“进入这里后,你一直挺亢奋,并且时常分心。”

见殷刃不回应,钟成说诚恳地补充道。这会儿他被殷刃紧紧抱着腰腹,声音有点小。

“你和黄今不一样,我们不能冒险。”

殷刃抱着搭档的手紧了紧。

要是他像黄今那样情绪失控,钟成说凶多吉少——一发电击可解决不了人形凶煞。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殷刃也不想自大。

“我明白了。”殷刃郑重地回答,“我们继续拖延时间。”

“不,再找个楼顶。”钟成说转过头,同样摘下耳机,“你不能试,我可以。”

他脸上满是“就算带不走样本我也得搞到点数据”的跃跃欲试。

“太危险了。”殷刃当场抗议。

“你能控制我,你也会保护我。”钟成说答得不假思索。

殷刃:“……”

鬼王大人的呼吸急促了几秒,他别过头,声音又闷了起来:“那肯定。”

他的邪物身份非但震慑失败,反倒成了对方手里的小辫子,偏偏钟成说还一揪一个准——看着那双眼睛,他连做样子的狠话都说不出口。

殷刃痛定思痛,决定回去拜读一下那本《沟通的艺术》,里面绝对写了些他不知道的神秘知识。

不多时,殷刃找到个宽敞的楼顶,把钟成说放了下来。

“……你试吧,我就在附近,情况不对咱们就撤。”小型怪物们慢慢逼近,殷刃看上去比钟成说还紧张,“你千万别勉强。”

钟成说活动了下手脚,戴上黑色手套。殷刃则飘在他后上方,长发飞散,虚虚做出保护的姿势。

小型怪物们顺着楼侧攀爬,第一批很快到了场。

嗖,一只肉苍耳朝钟成说扑来。只见阎王大人一把薅住它,继而将它——

放在了自己头顶。

殷刃、肉苍耳:“?”

钟成说屏气凝神了几秒,随后疑惑地将它扯下来:“你怎么没用?”

肉苍耳:“……”

哦,还是自己熟悉的钟成说。有那么一瞬,殷刃觉得那东西很想骂人。

钟成说随手一甩,肉苍耳直接被他丢下楼。钟成说又试了两只,这玩意儿除了搞的他黏糊糊的,造不成任何伤害。

第二批爬上来的是蜘蛛脚怪物。它通体雪白,像是四根蜘蛛脚从根部拼接而成。这东西大概有半人高,活动起来的样子别扭又僵硬,让人胃底一阵翻腾。

为首的那只跑得飞快,气势汹汹地裹起钟成说。见钟成说成功对上那只怪物,殷刃长衫一卷,一串简单的控风术地毯式轰炸,接着冲过来的蜘蛛脚全被狂风轰飞。

狂风正中,小钟同志与蜘蛛脚激情拥抱了几秒——

“你也没用。”他失望地评价。

钟成说一个漂亮的旋身,蜘蛛脚怪物被他甩倒在地。阎王大人一脚踩住那东西的长脚连接处,双手用力。裂帛似的钝响响起,蜘蛛脚怪的脚竟被此人扯下一条。

这回没等钟成说出手,那只白色怪物连滚带爬地跑了。

殷刃抬手停风,其余小怪物的攻势顿时缓了不少。它们在楼顶周围涌动,围观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钟成说把那根过长的蜘蛛脚在膝盖上一劈,取下了长剑似的钩爪,在手里满意地转了圈:“殷刃,你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他主动冲向小型怪物群。

殷刃幽幽飘在半空中,他思索了会儿,撕开了随身的芒果干。

和对战白永纪时不同,这还是他第一次目睹“阎王”的正面战斗。

如同一把尖刀,钟成说刺入怪物最密集的地方。确认“没用”的被第一波击飞。而那些“脸生”的,钟成说会故意让它们近身。

然而它们并不能让他满意——小怪物的包围圈被一次次撕开,它们很快加入了“没用”范畴,被钟成说无情地扫去楼下。

钟成说的体力仿佛没有穷尽。断肢利剑般抵挡刺穿,西服包裹的长腿横扫下劈,他在怪海中来去自如,没有半个多余的动作。

西服外套被解开,上下翻飞,如同一片黑色的枯叶。

打到顺手时,此人甚至跳出了矮楼边缘。钟成说以那些蹦跶的小怪物为踏板,在空中自在地跃动,身体犹如深海中的一尾游鱼。

一时肉苍耳横飞,蜘蛛腿四散,粘稠的蕨状怪物被踩碎在地。

它们引以为傲的情绪影响没有效果,身体也困不住这个煞神。黑夜里的小型怪物们通通折戟,在钟成说周围不成章法地乱爬。

终于,天色渐渐亮起来,那些扭曲的身影无声散去。

第一束光线出现,钟成说正跃去楼层边缘外,踩在一只球状怪物的背脊上。那东西在光中化为虚影,钟成说脚下一空,直直倒向楼下——

“啪。”

下个瞬间,殷刃抓住钟成说的手,把他拉回天台。

钟成说冲他勾起嘴角。

惊险一刻过去,钟成说气息未乱,只有衣衫微微破损。回到楼顶后,他坐去天台边缘,整了整汗湿的头发,长吁一口气。

殷刃在他身边坐下:“它们影响不了你,这也是科学岗的能力?”

和黄今不同,钟成说没有半点情绪上的异常。但当时卢小河说明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过“科学岗不受影响”之类的话。

“或许吧。”钟成说不置可否,“这些东西的战斗能力不强,但很难杀,最好不要过多纠缠……如果一定要对上,我需要足够的灵器。”

天亮之前,地上有不少断肢和不明液体,却不见一具尸体。如果这些东西的情绪影响能力还在,想必没法轻松应付。

殷刃唔了声,视线停在钟成说乱糟糟的头发上——他走得太急,只记得拿芒果干,没带洗脸巾。

失算了。

好在他还有办法挽回。殷刃挑出一块芒果干,用纸巾包着,递给身边的钟成说:“喏,补充体力。”

“我的手不……”钟成说刚张嘴,那片芒果干便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看个日出再回去,也不错。”殷刃自己也咬了片,嘴里不忘含含糊糊地感叹,“天亮了。”

钟成说唔唔地啃着芒果干,他撕开一包酒精湿巾,反复擦了五遍手,这才隔着纸巾拈住那片果脯。

血色晨曦扫过,街道渐渐亮堂起来。橘红的光芒中,建筑下飘着薄薄的雾气,绿树依旧朦朦胧胧,透出一股怪异的美感。

“没有太阳。”钟成说嚼完芒果干,如此总结。

“嗯,没有太阳。”殷刃重复,“下次在外面打,我们可以看看有太阳的版本。”

钟成说侧过头,认真看向殷刃。他张开嘴,刚打算说什么——

“殷刃!钟成说!”卢小河的尖叫从两人口袋里传出,“给我戴上耳机,我知道你们在!”

通过黄今同志的准点播报,她知道天亮了。而某两位的生命体征稳定,“兴奋”和“喜欢”的读数再创新高。

“小河姐?”

“你俩到底在搞什么?”不能透露监控情绪读数的事,卢小河憋屈得要命,“怎么连耳机都不戴!”

“刚才逃得太狼狈,怕碰掉,塞兜里了。”鬼王大人原地扯谎,“出了点小危机,总之没什么事,我和钟哥都很好。”

“……”卢小河的沉默里透出海量狐疑。

“我们还发现了新线索。”钟成说适时补充,“下午就可以开始调查。”

“我知道了。”卢小河勉强答道,“下次准备好预备据点,不要跑太远。”

“明白。”

……

外界时间下午三点,四个人停在学校门口。

门卫老头打开窗户,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尽管只是几个小时没见,他却好像不认识殷刃和钟成说了。

“不是人。”黄今压低帽檐,“他身上没有思维,只是个死物。”

“来干什么的?”门卫老头漠然发问。

“送孩子上学。”殷刃手虚虚搭在葛听听肩膀上,“这是我表妹,暂时由我家照顾。您看,校服都发好了。”

葛听听吞了口唾沫,她理理校服,扯出个僵硬的微笑。

这是郭来福的大脑之中,校服自然是他潜意识里最熟悉的款式——也就是说,这所学校的款式。

“他呢?”门卫审视了片刻葛听听,又指向钟成说。

“他是我……”殷刃干咳两声,“他是我爱人,刚调过来当实习老师。我们以后住教职工宿舍,还要经常麻烦您。”

钟成说板着脸:“嗯,我教生物。”

门卫老头那张怪脸抽动了两下,他没说什么,接着转向黄今:“维修工?维修工……”

“对,我维修工。”黄今盯着地面,干巴巴地背台词,“学校里东西坏得快,我什么都能修。”

这回门卫思索得最久。

“可以。”几分钟后,他自言自语地念叨,“可以,你们进来吧。”

锈蚀的金属门缓缓滑开,四人小心翼翼踏入校园。

“我们学校执行全封闭式管理。”众人刚越过大门,门卫老头慢腾腾地开口,“死后也不能离开,都注意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