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看着赵楷,听着赵楷说着自己从来未曾见过的那位陛下,听着那为陛下的点点滴滴。
“当初在临行之前,皇兄要给我壮行,本想敬酒一杯以壮行程罢了。
结果我心中有怨气,怨恨为何最后被选上去的不是我,虽然我也明白,选择皇兄是因为他无才无能所以被看重了罢了。
可是我还是不死心,因此我问他,敢不敢斗酒。”
岳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感觉自己面对的真的是个疯子,讲这些话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么...
而赵楷似乎并没有这个觉悟,仍然讲述着他的故事,也不管岳飞爱不爱听。
汴京开封皇宫之中,赵楷和赵桓已经喝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赵桓此时正在拍着桌子,朝着那空无一人的大殿痛骂不已。
“你想当皇帝,朕还不想这个皇帝呢,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么,朕就感觉这位置烫手的很,这位置憋屈的很!
你觉得不公平,朕也觉得不公平!
怎么老爷子在的时候,成天吃喝玩乐,那辽国自己就快灭亡了,他成天屁事儿不敢就知道吟诗作赋写写画画。
最后该干的全都干了,该享受的不该享受的他全得到了!
那怎么到朕这里了,今天这里丢了,明天那里反了,要么就是这里大灾,那里水患。
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朕就没有离开这个破屋子,破屋子!
每天睁开眼睛,要么就是这里不行了,要么就是那里有哪个大将投降了,要么就是哪一路又坚持不下去了。
朕就和一个要饭的一样,今日求着这个弄出点辎重,明日求着那个弄出点粮秣,然后坐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做什么都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
朕为什么要顾忌他们,将他们全都杀了,全都屠了,将他们的东西弄成朕的,这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可是朕还不能这么做,因为朕知道他们说得对。
把他们杀了,谁去治理天下啊,朕连一个小小的皇宫百来人都管不好,朕连身边人的心思都猜不出来又如何能够去管理天下人?
区区一个开封城,就是几十万张嘴,就有几十万个吃喝拉撒,单单凭借朕一个人怎么管?
这是为了得到好处?
这话还他娘的是咱们老赵家自己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倒是把这话说的明白一点啊。
这可倒好,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了,这读书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升官发财,谁还会管老百姓的死活。
谁还会管这天下人的社稷!
一说打仗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一群人跪在外面叩阙,这朝堂上一共也不过百人,竟然有七十六人死劝朕,不可与金人开战,趁早割地求和!
就你说这群人,朕留着他们干什么,趁早杀了一了百了不好么!
可朕杀了他们,这户部府库第二天就得被搬空,因为那些人大可以将账面做的干干净净,这大宋还怎么打下去?
兵部的盔甲兵器转手就能够卖给金人,因为上上下下全都是他们的人手。
那些读书人,一边口中高呼,我们要抗击金人,我们要厮杀上前,可当朕伸手请他们缴纳税赋的时候,一个个的立刻将祖宗之法拿了出来。
你见过数千名学子堵了朕的宫门口么,朕那日若是杀了他们,朕日后还如何治理家国?
谁还敢为大宋效力,明日朕妄杀士子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而朕为何杀他们,将无人在意!
这群家伙都不是朕想要的,他们都忤逆了朕的心意,可是没有他们,没有外面动不动就跪在朕大门口骂朕昏庸无道的学子士子。
用谁来治理天下?
牢狱之中的囚徒?刚刚被拿下的六贼贪官?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厮混街头的泼皮?
还是见风使舵的那些旁观者?
大宋的百姓,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够站得起来的,能够帮帮朕,给朕解决问题的!
朕无数次的在想,朕能够将这个大宋毁了么,朕也痛快痛快,然后从今天开始,每日流连美女与美酒,荒淫无道,吃喝玩乐尽情享受。
做尽人间肮脏事,最后大吼一声,天命如此,让金人踏破大宋疆土!
奴役大宋的百姓,朕或许因为自己的这个身份,多受一些侮辱,还能苟存于世,或者干脆就躲到江南继续开始自己的下半生!
你说,朕能这么做么?”
赵桓怒骂,骂白时中只想投降换取富贵,骂王时雍不顾天下,最大恶意,骂蔡京霍乱大宋,骂李邦彦就是一个老狗。
骂张邦昌一心就知道当搅屎棍子,恐有一腔忠心不能为国出上半分力气。
“朕最痛恨的也不是那纯粹的恶贼,若这朝堂均是白时中这等只想着投降的恶贼也就罢了。
若真是如此,朕打不过也好趁早认命,打得了那就将他们全都杀了,一切从头再来,朕认了!
可不是啊,这满朝文武,一个个都愿意为了大宋赴死,一个个都坚信自己才能够拯救大宋。
他们或战或和,都觉的自己的路才是对的,最后争斗不休,一片狼藉不说,还互相制肘,让朕每日就是头痛欲裂。
就这种朝堂,你要不要,你若是要,你赶紧拿走!”
赵楷回忆着,诉说着,让一旁的岳飞也是脸色黯然,他终于知道了不是自己心中苦恼,不是这燕云十六州的百姓首鼠两端。
这朝堂同样是狼狈不堪,甚至于听着这位郓王的话,那位陛下的头比他的还要大。
“是岳某心中小了。”此时的岳飞的内心并没有得到缓解,反倒是更加的郁闷了几分,但是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表达无奈。
赵楷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是出身太低,皇兄是天赋太差,所以你们都没有真的去治理地方,眼界窄了。
这相州乃是河北路边界之处,金人也好,辽人也罢,经常回去相州劫掠,所以你乃至你的乡邻对于他们都是恨之入骨。
当年这燕云十六州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曾经坐镇过许多州府郡县之地,尤其是江南之地,你可知道这江南之地谁的威望最重?”
“听吕公说过,郓王自幼聪慧,督镇四方,想来就是...”
“你赶紧闭嘴,这话说出来,我容易死在外面。”赵楷赶紧打断了岳飞的话语,然后继续说道,“你知道圣公的大名么?”
“方....腊?”
“正是方腊,这江南之地,那圣公方腊的大名,远超朝廷,这也是为何江东之地,三日一小叛,五日一大叛的缘由。
方腊做大的确是因为蔡京的花石纲与王黼的粉饰太明,但是更多的是赋税之重!
不说当年那岁币,那本就沉重的税赋,那花石纲,那层层剥削,那没完没了的征收和徭役。
就说一件事情,大宋的湘军最多之时足足两百万人之重,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八成压在了江南。
他们付出了上百年,他们做的还不够多么,这上百年的时间有多少百姓饿死在街头,有多少百姓穷困潦倒活不下去。
可他们换来了希望?
他们压根看不到希望,看到的只有得寸进尺,只有越来越狠辣的征收。
可他们反了,我们就能放弃他,皇兄就能说,这都是他们的错?
还有那三冗就不说了,岳将军颇有学识,应该知道当年范公开始,我大宋就不断的谋求改革之法。
一次次的冲锋,一次次的失败,可是仍然还是要改。
为何?
因为不变必死啊。
岳将军恐怕想象不到,一个小小的屠宰之地,共计四十二个官吏,可是你知道干活的有几个么?
两个!
剩下的四十个全都是各家的子弟,前去混个资历,领个俸禄。
可单单俸禄就够么?
当然不够,他们也得想办法挣钱,想办法贪赃枉法,然后层层的折腾下去,最终让这大宋千疮百孔。
燕云之地何尝不是如此,朝廷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就将这个问题送到了江南,朝廷也打不赢辽人就只能看着燕云之地的百姓,一次次的反抗,一次次的被屠杀。
这人呐,一代人反抗一代人被屠杀,两代人反抗,两代人被屠杀。
可是到了第三代,他们吃得是辽国的粮,说的是辽国人的话,就算是他们的父亲,祖父一天天的告诉他们,他们乃是宋人。
可他们终归还是会变的。
这是燕云之地的错么,上百年的时间,燕云之地死了多少义士?
皇城司当年在燕云之地留下了多少无名之豪杰?
多少义军尸骨无存,他们就想着等到大宋的天军一到,收复失地,重现光明。
可他们等不到,先辈无能,我等面对的就是这个局面。
这当然还是朝廷的错,可我们不能说这就是先辈的错,然后得过且过吧。
我虽然一直觉得皇兄这天赋,着实是有些一言难尽,但我佩服他!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自己看的这般清楚,他有大把的理由去得过且过,去安安静静的享受着最后的荒唐时光。
甚至去了九泉之下,他都能光明正大的告诉先辈,你们把局势弄成这个样子了,我没本事给他救回来。
你们不能怪我!
他能说,但是他没做,他骂着最难听的话,做着最难做的事,他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的机会。”
赵楷说道这里,伸出手握住岳飞的臂膀。
“我不知道皇兄为何会将希望放在你这个最为年轻等将军身上,但是我感受得到他对你的信任。
你可以痛骂这燕云之地的百姓不知好歹,不懂礼法,不念祖宗,但我希望你能和皇兄一样,别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若是你放弃了,那他们就真的回不来了。”
“莫要让皇兄,和先辈们一样,满心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