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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寻好一会强迫自己的视线于女人脸上移开。
她能感觉到徐相年在很轻很低地笑,但又因为理智将‘偷看’归为暧昧行径不敢侧脸。等到她终于定了定神,察觉没那么心虚,敢正大光明看对方时,却发现徐相年脸上的笑意早就收敛了起来。
假正经。
她小声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指尖下意识将眼前的碎发别过耳后,一抬眼,却与似乎一直在注视她们的徐然对上视线。登机前害怕被戳穿的惶恐复又袭来,她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下意识往徐相年的方向靠了靠。
徐相年似乎没有对此感到意外,自然而然为她空出了位置,像是早早演练过千百次,十分熟练。
徐然看着前视镜内略显拘束、动作却毫无僵硬的林西寻,内心怀疑一切是场骗局的想法减轻不少。在也善意地露出一个笑后,便没再给予过多压力地侧过脸。
林西寻想又往原本的方位靠近,却因怕徐然注意到弄巧成拙,犹豫后没有动作,只安静地端坐于椅背上。
在长辈眼前当个低头族有些不礼貌,林西寻便又眨了眨眼,提起精神,看向窗外。
距离她上一次来榕港已经过去很多年,相较起飞速发展的银城,它显然缓慢许多。但细微末节太多,林西寻不可能在短暂车程上尽数知晓。等到她略有遗憾地收回视线、凝神于有了新消息的社交软件时,徐相年已经将文档发送给那位同事。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第一时间给予回复。徐相年的注意力径自放在林西寻身上,针对答谢也只有很淡的一句嗯。女人像是看见了有趣的东西,一直抿着嘴角、强压笑意。
徐相年有些好奇,注意到聊天界面是熟悉的绿框后,停顿着,还是在其中输入一行字。
点击发送后,明显注意到的林西寻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迅捷地点开聊天框。而是在用余光明显审视过自己一通后,关闭了手机。
一声提示音,徐相年低头,看见自己那句“在看什么?”的问题后,跟着一张“你猜?”的表情包。
徐相年:?
*
车在约莫半小时后驶入小区。
独栋别墅自成一片风景,再度领悟世界参差的林西寻谢过保姆的帮忙,跟在徐相年身后洗手、入座。
十几道菜品精致地摆盘于长方餐桌,主座的徐然笑道:“先简单吃一点,菜单已经列好了。”
林西寻正犹豫着如何提醒铺张浪费并不好,徐相年便已经将她所想说出口。只短暂走神,新菜单便又被取消。徐相年去厨房帮忙,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徐然便借此机会询问她最近过的怎么样、从事什么工作。
林西寻从一开始便没有提筷,对过提前准备好的答案后,一一回复。
徐然似乎有些讶然于她的职业,像是不确信般,重复了一遍:“没有……再画画了吗?”
林西寻笑着道:“闲暇的时候偶尔还会动笔,但不会太像以前那样重视了。”
这算是一句另类默认,徐然有些失语。时至今日,林西寻当初对美术的执着仍旧使她记忆犹新,对方同样也被画师朋友给予过高天赋的称赞。一个拥有天赋的幸运儿放弃天赋本身便是一件令人感到遗憾想挽回的事,静了静,她给予的回答也只是:“如果有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
徐然并非业内人,却也有早早成名的画师朋友于各地举办画展。那曾是林西寻最向往的生活,是她瓶颈期的希望与良药,每每听见都要自我打气后多画几张素描。
可那善意的保障如今再落入林西寻耳中,却与一句问候无过多差别。她笑意未曾改变,连带语气一样公式化:“如果有机会——谢谢您。”
氛围本该就此沉寂,徐相年一句“聊完了吗?”却适时拯救一切。
随着她入座,林西寻空荡荡的碗内被公筷夹进鱼肚肉,伴随午间新闻的声音,窗外暖阳都不再像适才那样冷清。
徐相年没有问两人在聊什么,整餐饭只做了两件事:吃饭与为林西寻夹菜。
林西寻推拒过,但徐相年却像没听清一样,反而掀起眼皮,懒散地看着她。被那双没带多少笑、略显凉薄的眼注视着,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不识相的林西寻:……
她、吃!
一顿饭便就这样结束了。
保姆开始收拾餐桌,徐然有午休的习惯,回房前让她们别太拘束,并笑着提醒房间已经收拾好。听出言外之意的林西寻很尴尬,近乎是在对方身影消失楼梯后的一瞬间,背脊便垮了下来。
她甫一侧身,便与没了那副冷漠表情的徐相年相视。林西寻微一停顿,没什么好气道:“让让。”
徐相年好脾气地给她让了座位,林西寻余光中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她以为对方要说出什么奇怪的惊人字句,正准备提前捂住耳朵装会哑巴,却听显然将进度往回调了调的徐相年问:“所以……是什么?”
林西寻好一会才意识到问题本身是什么。
她:“……就是你猜錒。”
徐相年:?
林西寻便将那一整套表情包都发给了徐相年。对方似乎并不懂笑点在哪,一直很茫然。偏生这副表情并不适合她,又让林西寻觉得有些好笑,适才的不愉快被减轻些许。
阳光从大开的窗户外倾斜而入,透过斑驳的绿叶,光点也被分散成许多小碎片,一片近乎宁静的缄默间,徐相年突兀地说:“榕港变了很多。”
这是事实,林西寻点点头。
徐相年看着她,目光诚恳地有些可怜。她唇动了动,像想说些什么,林西寻很安静地在等,最终收获的,却也只是一句“没什么”与离开的背影。
晚餐没再有正午那样丰盛,可仍胜于林家日常不少。放下碗筷那一刻,林西寻长吐一口气。
徐然显然还有些不满于她的饭量,催促着让她多吃些。林西寻却满心都是“回家”两个字,胆子大了些,在对方面前将行李箱打开,把其中包装好的画框挪出。
“送给您的礼物。”林西寻不是太敢看对方,声音也有些小。
那是一副油画。破晓前的天空暗沉、远方却总有一线光亮,风格鲜明、色彩温暖。
林西寻并没有对徐然说谎,少数压抑的时间,她的确会再握起画笔。但多数时间只打个底便不会再有下文,她很忙,就算不忙也会刻意使自己淡忘。这幅画起初也该与其余画一样,没有完整的开始便成为完成品,可它撞上了不一样的时间。
“……没什么特别的寓意。”林西寻说,“就是觉得……挺好看的,希望您能喜欢。”
她已经很少再在她人眼前这样正式地展示画作,即使了然徐然大概率会夸赞她,可林西寻忐忑的心情却依然没有多少改变。
林西寻以为最大的夸赏也不过一句文字,却没想过徐然会直接抱了抱她。女人温热的怀抱太能让她回忆起自己的母亲,她僵硬的身体好一会才复苏,近乎奢侈地小声呼吸。
头被极轻地抚摸了一下,林西寻侧过脸,是徐相年。
她看见对方用口型对自己说:“很好看。”
回程的飞机上,林西寻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拆开登机前徐相年递给她的眼罩包装,吐了口气。
入目是一片黑,林西寻的心却很亮堂。她想起正午蜜糖般能融化人的暖阳、想起适才于徐然眼前说不出话的自己、想起那一句句挽留,终于意识到,她似乎在十字路口前做了一个……停留的选择。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如若徐相年是在方才那样的氛围下询问她什么……哪怕是最离奇的复合,自己大概率都会给予肯定的答复。
徐家或许不是世人设想的温暖家庭,却是林西寻最想得到的。
她顿了顿,放弃再在这一问题上深思的想法。困意仿若在同一时间被驱散,林西寻掀起眼罩,打开笔电。与徐相年约定的上门吃饭后,她的行程很紧凑,起源于她前几年一本成绩不错的书签订出版合约,正在设计书封,只等她交完番外稿便可以开始印刷。
来接她的是陈年,刚见她关好门,她便在主驾问:“婆婆对你好吗?喜欢你吗?支持你和美强惨在一起还是掏出支票说我给你两百万你离开徐相年啊?”
林西寻这才想起似乎没对她大致说过徐相年的家庭,对方一直将徐然理解成徐相年的母亲。她纠正了这点,没有多提徐相年的隐私,只在惊讶视线下道:“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她对我很好。”
陈年听过她大致对徐然的描绘,愈发茫然不解:“所以……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女强人,不可能察觉不到她人在骗自己吧。”
陈年的观点很正确,林西寻无可反驳。
略微的停顿后,她侧过脸,面上说“谁知道呢?”,心内却在想,或许是徐然与徐相年一样,希望谎言成真。
*
到家时,森淼已经休息许久了。客厅里亮着灯,却过于冷清。
两人点过外卖,各自洗漱完回房时,已是凌晨时分。
社交软件上是各式各样的新消息提示,被置顶的编辑在十分钟前提醒她原来的书名审核不通过、需要更换,让她重新想一个提交或集思广益读者。
在一长段话的最后,对方还发来一份参考书单,建议她可以照着取名。
与陈年的语音通话中,陈年正十分起劲地念着书籍作者名:“胧月深秋?长安十里?林林林林园?最后一个好拉。不能参考。Pass。”
为了早起赶航班,林西寻昨天睡得很早,没怎么休息的她此时有些困,声音也很没精神:“再骂要收版权费了。”
事情并不着急,两人聊了一会,林西寻挂断通话。界面回到微信,习惯查收徐相年晚安红点的她却扑了个空。
她看着与对方停留在【你猜】的聊天界面,犹豫着,还是发送了一句:【晚安。】
只是习惯、只是习惯。
林西寻在心内喃喃重复,却一直迷迷瞪瞪等到泛白的界面也刷新出来同样字句后,才彻底放松,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