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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刚过酷暑,银城便下了一场雨。仿若要将那最后一丝热气冲淡似的,雨水迅猛且急。整座城市笼罩于雨水中,灰蒙蒙一片。

三环道路,一辆黑色奥迪A8内。

雨水纷飞,霍沉下意识按下升窗。

车窗缓缓升起,后排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别关。”

“下雨了。”

即使嘴上这样说,可他还是弱气地于下一秒按下降窗。

“困,吹着舒服。”徐相年说。

两人自这句话后失去话题,车内骤然陷入沉默,徐相年却并不在意。细嫩白净的指尖拉开包,她取出电脑。

开机、输入密码。

桌面壁纸尚未出现几秒,便被自动开启的邮件箱遮挡全貌。

她点开一封邮件,阅读完内容后输入一行字。

一首纯音乐将将结束,前奏很好盖过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的响声。

切换歌单后,霍沉于前视镜内看了眼她。

女人皮肤白皙,头发披散,眼窝深、鼻梁挺,眼角还有颗泪痣。

薄唇与肤色一样偏白,拧开保温杯喝水时白皙脖颈的弧线一如高中时期。

自对方高考以全省第一的成绩申请剑桥赴英留学后,霍沉已经七年未与她有过联系。

学生时期的悸动也早因巨大落差与时间下被磨平,突然的联系与再见面让霍沉对她的印象也只剩下美丽且强大一种。

“说起来,怎么突然想到参加同学聚会?”霍沉将音乐声音调小,状若不经意地问。

毕业多年,再聚会目的大多也只是筛选人脉。

霍沉不缺钱,也不缺人脉,主动组织,纯粹只是想交流感情。

熟料心路历程极其曲折,群内除去仍留在银城本地发展的几人懒散赏脸外,大多给予的回复都是工作忙,抽不出空,只预祝他一切顺利。

期望一降再降,就在霍沉只期望能凑足一桌十人时,剧情峰回路转,徐相年主动私聊了他。

霍沉起初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一番询问后才哑然确定,徐相年很认真。

随着互联网急速发展,有关她的讯息在网络飞速流传。与当初一样,她在群内再度成为风云人物。

霍沉借由她的名头招揽了许多人,可直到真正与她见面的当下,他却依旧不清楚对方回国的目的。

“恰好看见消息。”

霍沉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适逢红灯,他停了车,又问:“打算待几天回国?”

他在心中盘算银城近几年新建设的娱乐设施,打算尽地主之谊带她玩一圈,也算圆了多年前与她关系热切的梦。

熟料,徐相年答复出乎意料:“不回了。”

霍沉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猛然回头,重复她那句话:“不回了?为什么?”

问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沉默再度转身,他略有些尴尬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我没多想。”徐相年温和地侧脸,看着窗外夜色,目光怔然,声音却很淡,“只是呆腻了,想换个环境。”

城市夜幕灯火亮起,她浓密的睫羽极好地在一瞬掩盖神色。

几秒后,她按下升窗,遮挡与外界的联系。

-

林西寻停下车,准备进酒吧时,雨已经很大了。

陈年打电话来时催的急、像是发生什么大事,只带了串钥匙便下楼的林西寻没有预报功能。四顾一周雨水,她给陈年打去电话。

手机滴滴两声。

电话接通。

“来了?”陈年抽着鼻子,带着明显鼻音。

“来了。”林西寻说,“我没带伞。”

陈年愣了几秒才问:“下雨了?”

林西寻:“……你不知道?”

“她们一直在放歌。”陈年说完,提高了声音,“有伞吗?”

电话那边有些嘈杂,群众给予的回答林西寻听不清,但陈年过了会儿回的“没有”却仍是清晰入耳。她一顿,秉承着来都来了、再走不太好意思的想法,长叹一口气,三两步上前,推开门。

即使距离不远,可雨水却仍旧将林西寻浇成半个落汤鸡。她走进酒吧时,正思考着是否叫个美团外送的陈年惊了一瞬,连带不少用脸贴着桌面的丧气姑娘也纷纷抬头。

登时,林西寻便如新年时亲戚聚会的他人家孩子般,被几人围着嘘寒问暖。

酒吧老板岑遥递来毛巾,陈年不忘嘱咐“快擦,别感冒”。

林西寻从小到大淋过不少次雨,很是清楚流程。但她却鲜少再被这样多人纯粹关怀,敷衍倒是被认真取代。

得到“没事”的答复后,陈年这才稍稍放下心,丧气家族回了原位,继续唉声叹气。

格格不入的林西寻瞥了眼,长腿一跨,坐在吧台前,对岑遥打了个响指,态度懒散:“TequilaSunrise。”

岑遥一挑眉,洗过手,开始调酒。

“收钱办事哦。”林西寻扫了码,单手撑下巴,“她们怎么回事?集体失恋?”

“比那好一点。”岑遥随意道,“喜欢的偶像没出道。”

夏季初始,陈年迷恋上一档女团选秀综艺。与大多只对会高位出道想看走花路的粉丝不同,专业下乡扶贫的她只在花絮中挑镜头少却有实力的偶像,一找多日,找到的也确实实力过关。

选秀为粉丝带来的共同参与感过重,想起先前陈年在群内疯狂宣传邀约投票、自己也的确点进去花了点钱的林西寻默了默,道:“不当资本韭菜果然正确。”

岑遥笑笑,没发表意见,只将调好的酒推给她。

林西寻捧起杯,杯壁略有些冰凉,柔和光线愈衬酒的暖橘色。她慢吞吞地喝着,直入喉半杯略显甘甜龙舌兰,才对岑遥发表意见:“有点太甜了。”

她喝酒时,女人视线一直没自她脸上移开。即使相识多年,岑遥却依旧无法将平日散漫无谓的林西寻与进食时温和充满仪态像是被刻意训练过的她联系在一起。

但再无法联系,看习惯也就能接受了。

岑遥随口道了句“下次少放点糖浆”,便转身又去为其余人服务。

林西寻应声时指尖已经解锁手机。她是一位全职作者,半小时前定时更新了章节,依照惯例翻阅评论区的她垂着头,指尖划过一片片撒花与期待剧情,她缓而慢地咬着吸管,正准备退出时,却又看见了一条明晃晃的负分评论。

与多数指责剧情、主角、甚至是作者的负分不同,这条只简单明了地给予了一句“狗屁不通”,便挥挥衣袖转身离去,全然没再关注楼中楼内普通读者的‘?’。

收‘-2’在林西寻日常是常态,理智让她没有除去退出界面之外的任何动作,尚算不错的心情却因为这条评论毁的差不多。

陈年与她相熟,听过林西寻偶尔谈及的评论,见她不算太好的脸色便将二者相联系起来,仰着脖子,认真规劝:“气出病来无人替,大师,冷静啊。”

“……我知道。”林西寻说,“就是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陈年问。

“转行该转什么。”

她因事业生气时时常会提出转行相关,陈年自己都瞎过日子,只将这句话与话题当废话,充耳不闻。

可今夜,不知是不是难过冲上头,取代了智商,她难得凑的近了些,认真道:“说起来,大师。要是真给你提供一个副业,你做吗?”

林西寻当喝糖水一般饮酒,含含糊糊道:“你说。”

“画画。”

林西寻:……

全然没注意到她瞬间变换的脸色的陈年兀自道:“虽然没出道……但该有的牌面还得有。她过段时间过生日了,生贺单曲已经开始录音,就需要绘海报的画师。报酬是……”

林西寻打断她:“我不画画。”

“……为什么啊?”陈年略显茫然,“你不是画画很好吗?”

林西寻心情好时,时常会随手糊几个她喜欢的CP放上微博,草稿或许潦草,可短短几笔形象却生动,专业手笔很浓。

她虽说于写作上成绩不错,可银城到底也算个小二线,寸土寸金,多个副业算多条路。再加上近年来资本离奇操作过多,难免哪天网文将死,届时再转型,未免有些过晚。

“画的好不代表喜欢。”

林西寻脸上是带笑的,可瞬间便脑补出一出不喜欢却被家人逼着去学习戏码的陈年静了几秒,果决道歉:“对不起。”

“……没事。”林西寻心情不算太好,可陈年委屈巴巴难掩失落的神色近在咫尺,她便又补充了一句如若实在需要,可以代当个美工,p张海报。

陈年抓着她的袖子要开始撒娇,手机便是在这时亮起的。

来电人是霍沉,陈年问:“好像是……你们组织同学聚会那个?上次不是说就几个人参加吗,还真办起来了啊。”

她随口道:“说起来,你们同学聚会哪天来着?”

刚问完,便想起似乎就是今天的陈年:……

林西寻没在意她的静默。自然而然忽略过女人眼中类似愧疚的情绪后,她接通电话。

面对霍沉试探性地“到哪”疑问,林西寻很直接:“身体有些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啊……”

霍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犹豫地看了一眼身旁站着、脸色稍沉的女人,点开了扩音。

“怎么了吗?”林西寻说。

“没。”霍沉答完,又迟疑问,“你有看我后来发的消息吗?”

林西寻:“?”

霍沉:“相年她回国了。”

“是吗?我刚知道。可能是消息太多,冲下去了。”林西寻声音如常,“她在你附近吗?代我向她问声好。”

“好,”霍沉下意识跟了一句,“你也……注意身体。”

霍沉学生时期与林西寻也不怎么亲近,话题终了,他的尴尬被对方很好的察觉。又是一通寒暄,电话挂断,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徐相年神色却依旧不见半分回温。

霍沉逐渐琢磨出一星半点问题,因方才长久的寂寞,也因才想起对方的确是在他宣布名单拥有林西寻后才联系的自己,更因他在脑内往前倒退多年,想起高中时期亲密无间的两人感情在高考前夕出现变故。

属于十三班的毕业宴,永久性地缺席了两个人。

霍沉为他回忆的细节感到不可思议,有些控制不住地询问:“说起来,你和西寻……”

“之前关系不错。”徐相年说。

“……现在呢?”

“现在?”徐相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冷,霍沉一抖,有些分不清好坏。但懂进退的他识相向前走,尚未几步,复又听徐相年说:“现在,是我想和她重新认识,她却故意不愿意见我。”

-

“你初恋啊?”

几乎是林西寻挂断电话的同时,陈年震惊开麦。

林西寻拥有一位同性初恋在小圈子里是近乎透明的秘密,与她刚相熟时,因对方仅剩的倾诉欲,陈年听过几句有关初恋的故事。

中英混血,除幼年外多数时间生活在英格兰。十六岁那年选择中国国籍回国,高考志愿却并非国内任何一所名校,而是准备材料申请剑桥,以卓越成绩被录取后再度离开只待了三年的故土。①

美、强,天之骄子的剧本让许多朋友艳羡之余玩笑般感慨林西寻高攀。

可这段角落记忆连陈年都翻找了好一会才联系起,对于当事人来说,时间跨度便更久了。

陈年琢磨了几秒,谨慎开口:“大师。你说,她是不是为了泡你才特意回国。”

林西寻没为她的异想天开感到讶然,只随意道:“别想了。年纪轻轻资产上亿,天才走爽文剧本就够了,没必要重复狗血总裁文。”

陈年反对道:“爽文主角也需要真爱,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西寻不以为然:“哦?是吗?”

“打个赌吧。”陈年说,“她回国目的如果是为了泡你——”

“那我就给你买辆奥迪A8。”林西寻说。

被价值八十万车赌注砸晕的陈年:“……喜提新车?”

林西寻利落点头:“对,时间截止她回国前。她要是没主动找我——”

为奥迪A8豁出去的陈年一拍桌:“那我就开水烫头。”

围观众人沉默着,

于三秒后爆发热烈轰动。

——“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

——“西寻姐还需要和你打赌的人吗!可盐可甜活好不粘人呜呜呜呜呜!”

——“西寻和初恋szdszdszd!喜提奥迪A8冲冲冲!”

林西寻自也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岑遥手中接过新调好的酒,相较起方才那杯甘甜的与糖水无二异的龙舌兰,这杯显然正宗很多。明明冰凉,饮入喉间却是涩而痛的。

心口处被烈酒烫的火热,她听着人潮喧闹,极为小声地“呸”了一句。

好马都还不吃回头草呢。

徐相年要真屁颠颠回国求和。

林西寻认真地在脑内做了个类比——

那距离她中八百万彩票走上人生巅峰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