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夜深,伸手不见五指,连往日里璀璨星辰都躲进了云层消失不见,唯有远处朦胧的月光依然照亮空无一人的街道。

清风透过纱窗卷起窗帘,一缕月光洒在木质地面上,泛着莹莹微光。

不远处的床上有一个如蚕蛹般蜷缩起来的茧,只见它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这时惊魂般的手机铃声突兀间响起,顾清苒差点从床上跳起,寻着声音的方向摸了摸,借着屏幕的亮光看清楚了来电,脸色瞬间凝结,“喂?”

“顾医生,桃源路发生了连环车祸,现在手术室人不够,请你马上回来上班。”

“好,我马上到。”

放下手机,她立即打开灯光,三两下换了衣服,抓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跑。

顾清苒今日是二线班,可以不待在医院值班,一旦接到紧急通知必须马上赶回医院,不管此时此刻你在做什么事。

开门的刹那与林时安睡眼惺忪的眸不期而遇,两人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哎,同为医护人员,一切竟在不言中。

顾清苒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羡慕此时正在梦想中畅游的沈知语,有那么一丝想要将她从床上挖起来的冲动,然一想到她昨日才下的夜班,心思便荡然无存了。

她挑眉,“医院?”

“嗯,”林时安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晃晃车钥匙,“顾医生坐我的车走吧,方便点,也安全点。”

“不了,”顾清苒笑笑,“还是坐我的车吧,桃源路发生了连环车祸,想必现在路还封着,”她咽咽口水,“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减少时间。”

桃源路是观云小镇通往第一医院唯一的近道,此刻因为车祸被封,他们只能绕道而行,然而这得花费十几分钟不必要的时间。

两人出了电梯,顾清苒左拐来到了一个角落,手一掀,遮盖在车上的罩子被掀翻在地,她胡乱团成团塞在了自己的汽车底下。

林时安沉默,指指浑身漆黑散发着淡淡幽光,线条流畅,极具充满野性的摩托车,“坐这辆?”

“不然呢?”顾清苒反问随后戴上头盔,又顺手扔给了他一个,长腿一跨,小腿肌肉紧绷,一脚踩着刹车,一手发动油门,“等什么,还不赶紧上来!”

林时安戴上头盔,坐在她身后,双手犹豫片刻轻轻拽着她一小片衣角。

顾清苒白了眼,没再多说,转动油门,摩托车如闪电般飞驰而去。

一个惯性使林时安往前一扑,他清楚的感受到来自胸膛前温热的气息,旖旎的心思被压下,手缓缓松开衣角往前梏住顾清苒的窄腰,脑袋枕在她的后背,鼻尖是她散落在后背的青丝散发的清香。

一道黑色的身影穿梭在静谧无声的城市道路上,跃过拥挤的小道,略过路边紧闭的大门,两边的树木飞速般往后而去,他们无暇顾及,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地。

“来了。”

“嗯,”顾清苒很快上手,掀了掀眼帘,“病人什么情况?”

“心外还在做手术,等会儿轮到骨外了,”副麻感叹一声,“小姑娘挺可怜的,和爸爸从外地赶回来看生病的妈妈,谁知遇到大货车疲劳驾驶,又是在车辆多的街道,直接连环车祸。”

顾清苒眨眨眼,敛去不自然,多问了一句,“她爸爸怎么样了?”

副麻摇了摇头,一切在不言中。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感叹,林时安刷完手走进来,换上手术服,脸色凝重,他接手接下去的手术,电刀划破表层皮肤,割开肌肉组织,一助用椎板拉钩暴露手术野,方便林时安进行接下来的操作。

顾清苒时刻关注小姑娘的生命体征,一直处于平稳状态,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半刻松懈。

副麻突然来了一句,“顾医生也是从床上被薅下来的吗?”

她抬抬眉梢,不明所以,“怎么了?”

蓦地一笑,副麻一脸八卦,“刚刚心外一助扶着腰一脸郁闷,一问才知道,医院电话没把他打醒,反而把他老婆打醒了,接着一脚被踹下床。”

他压低嗓音,觑了眼还没走的心外一助,“跟我们吐槽,他老婆让他手术结束了也不用回去,直接值班室睡一觉就行了。”

“难怪,”顾清苒意味深长,“手术结束了也不急着走,反而晃晃悠悠缩在角落里。”

“哎哎哎,朋友们手术室虽然大,可即便压低声音也还是听得见的,”心外一助更加郁闷,蹲坐在地上。

副麻怼了句,“说你八卦呢。”

“听得开心吗?”顾清苒反问。

心外一助幽怨地扫了眼,“果然我的朋友只在乎自己的快乐,不在乎我的痛苦。”

顾清苒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问道,“林医生,听说小姑娘的妈妈在你们科室?”

“消息挺灵通的,”林时安取出因外力损坏的椎体,“她妈妈在外出打工时摔了一跤,导致脊柱压缩性骨折,得床上躺着修养个把个月,时间长短得看她恢复的情况。”

“就目前而言恢复的差不多,只是……”他欲言又止,手上的动作快了不少。

大家都懂,希望小姑娘能挺过这关,否则,真不知她妈妈面对丈夫和女儿的离世会怎样。

一个小时后手术结束,小姑娘被送入麻醉复苏室继续观察。

顾清苒开了瓶矿泉水猛喝了几口,活动了下酸痛的脖颈。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林时安端了两碗关东煮,竹签扎了一个丸子嚼了几口咽下,热气腾腾的食物从食道流入胃中,熨帖了饿到隐隐作痛的胃部。

“居然有关东煮!”眼睛一亮,她顺手接过,咬了一口鱼豆腐,软嫩鲜美的口感,一下俘虏了寡淡的味觉,“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林时安指指小食堂多出来的餐车,“医院特地给晚上手术的医生准备的,不用钱,想吃什么自己下。”

“旁边那个是烤肠吗?”

她侧身,身子往后靠了靠,无意间的动作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林时安嗅到来自她身上淡雅的馨香,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昏昏沉沉应了声,“嗯。”

顾清苒从椅子上跳下来,“我去拿烤肠,”扭头问道,“林医生吃吗?”

眉眼含笑,清凌凌的嗓音如沐春风,林时安一扫疲惫,点点头。

她拿了三根烤肠,“你一根,我两根,”烤肠肥肉相见外面包裹着薄薄一层肠衣,笑嘻嘻咬了口,饱满的肉质炸裂,流油的汁水沿着嘴角而下,“唔~”

“给。”

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没来得及道谢,抓起纸巾擦了擦下颌角,顾清苒耳尖泛起淡淡的粉红,小声说道,“谢谢。”

“今天怎么不装作不认识我了?”林时安叼着烤肠,一手托着下颌角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粉嫩的耳垂,心尖泛起一股难忍的痒意。

倏尔靠近,他薄唇几近贴着顾清苒的耳廓,磁沉的嗓音缓缓溢出,“嗯,囡囡。”

顾清苒怔了怔,被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所蛊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攀上高挺的鼻尖,沿着鼻梁抚上浓密的睫毛。

“又想占我便宜?”林时安扣住她的手腕,凝眸笑了笑。

她垂眸,目光落在了手腕上,一个激灵,回想起刚刚做了什么,错开他灼热的目光,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才没有,别瞎说。”

顾清苒转了转手腕,挣脱出他的桎梏,放在桌子下,另一手盖住手腕,指腹轻轻擦去林时安留下的温热,直到心底的异样褪去。

“那什么我要去看下病人了,”她慌乱起身,“你接下来还有手术,好好准备,”走了两步,回身将手里的烤肠塞给了林时安,“这根也给你了,我没时间吃。”

回手术室的路上,顾清苒拍拍额头,懊悔不已。

肯定是半夜被叫醒的缘故,大脑反应迟钝,防备心下降,不然她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在上班,和大家开起玩笑。

别忘了她来第一医院的目的,争做最默默无闻的打工人,成为领导眼里边缘的存在,而不是事事出挑,让领导铭记于心,以至于在她家老古板面前提及,让他重温回忆,然后一个不爽把自己拎到眼皮子底下。

一个小时后,两人再次相遇在手术室,依旧是多科室联合手术,脊柱外科仍然排在最后。

顾清苒打了个哈欠,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开玩笑,只想早点结束,争取在上班前眯一两个小时。

索性接下来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只一个小时完成了,大家绷紧的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紧急手术人手紧张,没有配备那么多人,所以林时安只能亲自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在电话响起的同时,他正在给病人做缝合,闻言睨了眼,边缝合边道,“开外扩。”

“安安,没打扰到你吧?”林奶奶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没有,奶奶您说,我听着。”

“我中药喝完了,等会儿把方子发给你帮我配一下。”

“好,”林时安应下,“奶奶,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嗨,这不是六点了嘛,我也睡不着,而且快到你上班时间,我就瞎猫撞撞死耗子,”林奶奶笑道,“没想到真被我撞到了。”

同手术室的同事们感受到了来自退休老人的生生伤害,有那么一丢丢羡慕嫉妒恨。

林时安完成最后的缝合,手术结束,脱下手套,从巡回护士手里接过手机,“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时常加班,晚上也偶尔会被拖去做急诊手术,因此打电话的时间少之又少,更别提回老宅了。

“还是老样子,”林奶奶似乎觉得说的不妥,加了一句,“不过最近喝了中药后,感觉好多了。”

眼皮一低,眉宇皱成一团,林时安不赞同她说的话,“奶奶,要不你来医院看看西医,见效快,疗程也短,不用每天喝苦到不行的中药。”

“果然你又要说西医怎么怎么好了,”林奶奶对他的说法习以为常,长吁短叹一声,“安安,咱们也别谁跟谁了,你那套说法说服不了我的,听话,上班了就给我去配。”

“好好好,知道了,”林时安无奈,知道说服不了,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万一成功了呢。

挂了电话,抬眼撞进了顾清苒复杂的目光中,他低眉,似乎想不明白,才多久,为何她的眼里多了分疏离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