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渡脚步顿住,神情犹疑:“椎管内……肿瘤切除手术?”
“虽然手术很成功,但也要定期复查。”珍妮弗的中文并?不好,和她解释起来很费力,“他现?在回国,只能在国内复查。不过手术已经?有十年,复发的可能性很低。”
陈星渡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可听见她说十年,心中的某处犹疑,和那时少年对她说的话重?合。
……
“我?定要去国外,进?行手术。”
“不是?个小?手术,如果失败,我可能会瘫,也可能会死。”
“?个注定要在轮椅上度过?辈子的人,怎么做拿着手术刀,站在手术台上的医生?”
“可是现?在,我想要有以后了。”
……
记得那时他刚到美?国,她问过他:“司予,你没有在骗我什么吧?”
少年望着她的眉目温和,语气?坚定地回答:“没有。”
……
陈星渡胸腔中某个地方,倏然?痛。
她对珍妮弗说:“把检查报告单给我。”
“你……”珍妮弗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文件被?她夺过去。
陈星渡翻开,看见检查结果?栏上写着,病人于十年前进?行椎管内肿瘤切除手术,预后良好,脊髓内造影清晰,未见肿瘤细胞。
她眼眶忽地红了。
她说:“傅司予骗我。”
-
傅司予给病人做完检查,从病房出来,吩咐?旁方初心注意事项,余光留意到不远处有人。陈星渡?直站在外面等他,怀里抱着?份文件。
她眼睛红红的,始终望着他的方向。
傅司予话语微滞,对方初心道:“4号床的病人明天?早上要做手术,今晚留意他的情况。”
“是。”方初心也看见了陈星渡,几次见面,她大致摸清楚两人的关系。方初心识趣地道:“那傅教授,我先去查房了。”
“嗯。”
傅司予朝她走过去,“怎么来了也……”
不告诉我?声。
傅司予话还没说完。
陈星渡两步上前,把文件夹扔进?他怀里,红着眼眶,开声哽咽:“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傅司予垂眸,翻开那份文件。
是自己几天?前做的磁共振检查报告单。
这件事她迟早有?天?会知道。即使?不是从旁人的口中,他也会亲口告诉她。
傅司予想牵她的手,“阿渡,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陈星渡忍不住眼泪,?把甩开他的手,望着他只觉得痛心。“那时候你对我承诺过什么?你说过你不会骗我,你说你要去国外做手术,想和我有未来,我相信。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生病的事?”
她泪如雨下,?字?句刀割般落在他的心口。他曾经?也想开口,可年少时高估了自己的勇气?,也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他没办法告诉她,他的手术成功几率只有30%,而他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几率是70%。
傅司予低声说:“对不起。”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陈星渡几乎大喊着对他说,情绪崩溃,“傅司予,你已经?伤害到我了!”
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陈星渡转身跑走。
傅司予想去追,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说的任何?句话、所做的任何?件事,只会刺激得她更加难过。
他伤透了她的心,也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
-
陈星渡头也不回地跑出医院,顾不上脚后跟磨破皮而还在流血,心里有个地方痛得仿佛要窒息。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情绪会突然崩溃,当她得知他曾经?生病却隐瞒她的事实,比让她苦等九年还难过。
陈星渡扬手叫停?辆的士,拉开车门,坐进?去。双臂环抱着自己,泣不成声。
司机被?她吓了?跳,见她从医院里跑出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姑娘,你别哭啊,你告诉我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陈星渡抽噎着,摇摇头。她思绪犹如?团乱麻,无法思考。她唯?知道的是,他曾经?生过那样严重?的病,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却毫不知情,在那九年的等待里徒劳地耗费光阴,埋怨他的失约。
她不知道,她差?点就要永远失去他。
司机以为是她家里人生病,情绪?时崩溃,安慰道:“生命无常,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可他还这么年轻。”陈星渡想起情人节那晚,他主动给她的体检报告书?。兴许那时,他就想告诉她这件事。
她当时却没放在心上,还责怪他乌鸦嘴,他们?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大病?
陈星渡?时间不知道是生气?他的隐瞒,还是生气?自己不够细心。
陈星渡吸吸鼻子,抬起头,“要是得了肿瘤,还能活多长时间啊?”
“……”司机结合她之前说的“他还这么年轻”,现?在又提到“得了肿瘤”的话,愣了愣,“是你什么人生病啊?”
“是我男朋友。”陈星渡低声说。
“……”
司机面露同情,“这个肿瘤也分良性和恶性的,要是情况不严重?,切除后基本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陈星渡想起那份MRI检查报告单上写着:预后良好,脊髓内造影清晰,未见肿瘤细胞。
珍妮弗也告诉她,当年的手术很成功,只是定期复查。况且十年过去,复发的几率很低。
她心里放心?些。
陈星渡余光见到医院内有人出来,下意识以为是傅司予。她此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匆忙对司机说:“快开车!”
-
医院内,傅司予?个人静静在走廊上站了很久。直到方初心查完房出来,见他独自站在自动售货机前,购买的热咖啡已经?放凉,还置放在取货口。
方初心走过去,“傅教授?”
傅司予回过神。见她在不远处奇怪地打?量自己,下意识问:“巡完房了?”
“嗯,急诊部有位高热病人,体温超过39℃,您要不要过去看?下?”方初心问。
自从陈星渡哭着跑走后,他整个人失魂落魄,整晚不在状态。方初心和他讲话也要小?心翼翼,打?探他的情绪。
傅司予弯低腰,把底下的咖啡取出,“我等下过去。”
经?过方初心身侧,傅司予脚步停住,忽问:“你们?女生,是不是都不能容忍欺骗?”
“什么?”方初心没反应过来。
“如果你心爱的人得了绝症,你希望他告诉你真相吗?”傅司予问。
方初心思索?会儿,道:“如果他时间不多了,而我又很爱他,我会希望知道真相,那样我还可以陪伴在他身边。”
傅司予沉默。
方初心眨眨眼睛,好奇问:“傅教授,这是考试题目吗?”
“不是,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傅司予说。单手落在裤袋里,指尖无声捏了捏里面的小?盒子,“要是对方欺骗你了呢?”
“那我会恨他。有多爱,我就有多恨。”方初心咬牙切齿地说。
“……”
傅司予思绪收回来,目光移向前方,“走了,去急诊室。”
-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星渡有点发烧,昨晚她让司机载她游了?晚上的车河,开着窗吹风,试图让思绪冷静下来。
南城五月的天?气?,深夜风凉,她足足吹了几个小?时,难免患上感冒。
陈星渡从床上坐起,看?眼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上空荡荡的,没有未读消息。
他什么也没有跟她说。
尽管是她说不想听,但他居然就真的不来找她吗?
陈星渡气?上心头,?时间很想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他以前对她的承诺到底还算不算数。可又拉不下来那个脸,昨晚他们?本来可以讲清楚,她?时冲动,甩开他跑走。
陈星渡叹?口气?,索性把手机扔开,起床去吃药。
沉河集团下周才召开记者?招待会,这几天?事情不多,陈星渡向台里请了?天?假,在家里收拾情绪。
她站在流理台前,把感冒药就水咽下去,听见外面有人按门铃。
陈星渡看?眼墙上挂钟。
才早上九点。
她走过去开门。陈娉婷站在外面,对她温婉地笑:“星渡,好多年不见了。”
……
自从傅司予去了美?国,陈星渡和陈娉婷将?近十年未见。当然只是指现?实生活,傅明礼和陈娉婷两夫妻在医学?界造诣颇深,陈星渡偶尔会在杂志新闻上看见他们?。
今天?陈娉婷突然来找她,陈星渡有些意外。
“希望你不要觉得阿姨唐突,这样突然来找你。”轿车内,陈娉婷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陈星渡换了身衣服便匆忙出门,望着车窗外变化的风景,还是当年熟悉的那条路。他们?回国后,搬回原来她和傅司予高中住的小?区。
陈星渡摇头,“阿姨,见到你我很开心。”
“你和司予那孩子在?起了,是吗?”陈娉婷开门见山地问。
陈星渡?顿,下意识地应:“嗯。”
“他前阵子跟我说了,还很高兴。说你终于答应他的追求了。”陈娉婷说。眼里带着笑意。
回想起两人和好的场景,陈星渡不觉有些脸红。那夜他们?在车内炽热地亲吻,感受彼此从未有过的温度。
“他很高兴吗?”
“你不知道,这九年来,那孩子?直惦念着你。”陈娉婷今天?来找她,自然是知道他们?吵架的事。这些年他们?之间的牵挂,陈娉婷作为长辈,?直看在眼里。
“他没告诉你他当年去美?国做手术的实情,是他不好。只是他当时的病情很严重?,就连我和他爸爸是做医生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医治好他。”
陈星渡?怔。
陈娉婷叹口气?说:“他肿瘤生长的位置不好,压迫到脊髓神经?,我们?带他几乎走遍了全国医院,从?个城市,搬到另?个城市,来南城是最后的选择。”
“起初他不愿意做手术,因为手术失败会有瘫痪的风险。我们?选择保守治疗,吃药、做伽马刀,可随着病情逐渐加重?,他?天?吃十几片药也止不了疼。”
“那时候从医院复诊出来,他爸爸和另外?个朋友都知道,必须做手术。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从来没有过怨言。”
“那天?晚上在家里,我找到他藏在柜子里的?瓶安定药,还有他冒用他爸爸签名开的医药处方。”
陈星渡心脏?痛。
“你是说……”
“他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谈及往事,陈娉婷不自觉地哽咽。傅司予是她和傅明礼唯?的孩子,看着孩子受苦,她怎么会不心疼。
“他不想让我们?担心,也不想再拖累我们?。”
陈星渡想起高中时候去他家里,看见从他桌子上掉下来的艾司唑仑片。傅司予告诉她,只是因为高三压力大,他睡眠不好,所以才需要吃安定药。
而她当时没有疑心。
陈娉婷说:“后来他当然没有付诸行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唯?可以确认的是,他在遇见你之后,确实开朗了很多。”
陈星渡只觉得心中酸涩。
“可是高中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在?起。”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陈娉婷摇摇头,唇边笑意苦涩,“我想那孩子直至今天?才告诉你他生病的原因,是因为他确认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能有足够的把握给你未来。”
“……”
陈星渡怔住。
陈娉婷说:“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
陈娉婷带她回了自己家里。还是当年的陈设。傅家夫妻?直过得很简朴,这么多年房子的装修没有变过。
从客厅进?去,?楼是书?房和傅司予的卧室,还有他们?夫妻的主卧。二楼复式则是多功能房和佣人房间。
陈娉婷推开那间早已被?改造的书?房,对陈星渡说:“原本这些事应该由他亲口告诉你,可昨晚我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我感觉他心情不好。问起你的事他又不愿意多说,今天?是我自作主张来找你。”
陈星渡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幕。
约二十几平米的小?书?房内,墙壁上贴满了剪报,有的是杂志的专访,有的是新闻稿,报导的内容各有不同,唯独右下角的落款处,写着同?个名字:陈星渡。
旁边原本用来摆放各类书?籍的书?架被?清空,放置着她的照片。从她高中时候和他的合影,还有她大学?时候的照片,以及在各个采访现?场,她忙碌抓拍的身影。
“他怎么会……”陈星渡惊愕地发不出声。
“其实他后来还去过很多次北京,包括你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也去了。”陈娉婷说,“刚做完手术的第?年,他去北京找你,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你们?两个没有见上。但那时他刚做完化疗,身体还在恢复期,原本不应该外出。回来后他生了?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休养好。那时候我和他爸爸都很担心,他的病情会复发。”
陈星渡拿起书?架上的?张照片,被?他用相框珍惜地裱好,上面?尘不染。
是她大学?毕业的时候,身着学?士袍,戴着学?士帽,站在中传的门口灿烂地笑。
这张照片她从没有见过,是他亲手拍下的。或许他当时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地关注她。
陈星渡红了眼眶,“他既然来了北京,为什么?直没有来找我?”
“因为他傻啊。”陈娉婷对她笑笑,语气?温和,“前五年的时候,他担心自己的病情会复发,不敢去找你。后来鼓起勇气?去找你,见到你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好,想要成为?个能够真正配得上你的男人。”
他哪里不够好。
?直是他太好,她努力追随着他的脚步。
陈星渡忍不住流下眼泪。泪水落在相框上,打?湿了当年那个勇往无前、无畏无惧的少女。
“他真的好傻,如果他早?点告诉我,我们?也不至于分开那么多年。”
九年的青春太宝贵了。她几乎把自己全部的青春和热情都给了他。如果可以再重?来?次,她?定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陈娉婷说:“过去的误会既然能解开,就珍惜当下。那孩子能熬过来不容易。阿姨也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两个人能在?起是缘分,能时隔九年后在?起,说明你们?都付出了真心。”
陈星渡早已泣不成声。
陈娉婷眼眶也红了,上前轻轻拥抱住她,“星渡,就原谅他?次吧。看在他为了那百分之三十的生存几率,拼尽全力也要回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