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完针从医院出来,陈星渡一瘸一拐的,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她脚踝处被医用纱布牢牢地包裹起来,医生叮嘱她隔天回来换药,七天后过来拆线。
刚才缝好时陈星渡在手术室里偷瞄一眼,脚踝处还有残留的血迹,原本被铁片割开的伤口,让医生用黑色的线缝合好,缝得歪七扭八的,上头还打?了好几个结,难看得要命,像一条蜿蜒攀爬的蜈蚣。
虽说傅司予一直安慰她刚缝完针伤口是这样,等拆线后就会好,可她此时心情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陈星渡右脚不敢用力,生怕牵扯到伤口,跛着?脚,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外?走,嗓音还带着点沙哑的哭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下好了,整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在取笑我。”
傅司予怕她跌倒,在一旁扶着她,耐着?性子安慰:“医生只是尽他的职责,不会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那我的伤口呢?会留那么难看的疤。”陈星渡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
傅司予说:“刚才进手术室前和医生说过,用美容线给你缝的针,拆线后不会留太明显的疤痕。”
“真的吗?”路灯光下,女生侧眸望向他,几许明亮灯光落进她清澈漾着泪光的眸中,仿佛波光粼粼。
“真的。”傅司予哄孩子似地哄她。
“那好吧,相信你说的话?。”陈星渡叹口气说。
从医院出来之前,傅司予已经提前让司机在外面等候。轿车从不远处开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傅司予过去把车门打开,先扶她进去。
随后他坐进去,再把车门关上。
傅司予吩咐说:“回悦府公馆。”
“是。”司机应道。
上了车,刚才在医院里令人精神紧绷的消毒水味渐渐消散在呼吸中,仅余的,只有她伤口处隔着?纱布,散发淡淡的酒精和药物的味道。车内光线柔暗而?温和,气息温暖,陈星渡在医院里闹了那么大的一阵,此刻放松下来,人也显得很疲惫。
她靠在椅背里,有些昏昏欲睡过去。
前面道路不平,轿车驶过时,车身倏地颠簸了一下,她原本靠在椅背里摇摇欲坠的脑袋,顺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傅司予微怔,侧头望向女生沉睡中的侧颜。柔黄光线洒落在她清秀的面庞,短发细碎而柔软,几绺贴在脸颊耳畔。脸蛋很小,甚至不如他一个巴掌大。睡梦中格外安稳,长长眼睫覆在下眼睑,细腻浓密,像一小片黑色的绒毛羽翼。
肤色很白,几点珠光缀在她挺翘的鼻尖,五官明艳立体?,在朦胧灯光下,有种如隔纱雾的美。
气息吐纳很平缓,像是已经熟睡过去。
傅司予留意到她略微地缩了缩肩膀,两手臂抱在身前,像是怕冷。刚才医院里冷气开得足,她从学校出来匆忙,没有穿外套,细细胳膊露在短袖外?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傅司予问前面的司机:“老?王,车内的备用校服外?套呢?”
“在这里。”司机把外?套递给他。
庆幸,平时他有习惯在车子里备多一套校服。
傅司予将外?套扬开,覆盖在她肩膀上。熟睡中女生像是感觉到,微蹙了蹙眉,挪动一下脑袋,在他颈窝处寻找更舒适的位置,倚靠得更深。
脸蛋贴上他颈脖肌肤时,傅司予不免怔了怔,随后,眸光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他轻声对司机说:“开慢一点,不要弄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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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渡在车上这一觉仿佛睡得格外冗长,从医院到悦府公馆总共不过十公里的路程,夜晚道路畅顺,最多十几分钟就到。可不知道为什么,陈星渡记得他们十点半左右上的车,等轿车开进小区楼下,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车上的电子时钟却显示已经十一点半了。
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她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莫名觉得脖子有点酸疼,看一眼身旁的傅司予,他也正略微歪着脑袋,给自己捏颈脖和肩膀。
陈星渡问:“我睡了很久吗?”
“没,路上塞车,就开得久了一点。”傅司予说。
“……哦。”陈星渡神情犹疑,看一眼窗外?面,深夜马路上空无一人,车也没几辆,不知道回来路上什么情况,竟然能塞一个多小时。
车在楼前停下,傅司予打?开车门,让陈星渡先下车。经过驾驶座时,傅司予对司机说:“今晚辛苦了。”
“应该的。”司机回应着?,神情略略无奈。刚才他们在路上开得的确慢,起初在市区还能有四五十码的速度,后来傅司予要求他开慢一点,怕把女生吵醒。他只能一路缓速开车,最离谱的时候,拐个弯都能有自行车超过去。
全然丧失了一台作为劳斯莱斯幻影定制款该有的尊严。
陈星渡受伤不便的关系,在下周去医院拆线之前,她都只能这么单脚蹦着走路。所幸她平时体育不错,身体平衡感很强,就这么跳了一路,竟也没把自己跳摔着?。
她对傅司予说:“今晚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没事,有车也只是顺路而已。”傅司予淡淡地说,一直陪在她身边走着,生怕她把自己蹦摔了。
陈星渡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单脚蹦着的僵尸。蹦跶蹦跶着?,还觉得挺好玩,心情比刚才好了不少:“明晚放学,我请你吃东西吧,就当报答你陪我去医院。”
“你身上有钱吗?”傅司予侧眸,表示自己的疑虑。
“当然!上两个月陈万禾和白阮女士给我的零花钱我都存着?呢。”她笑着?,悄悄凑过身子,对他说,“存了好几百呢,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阑珊灯光下,女生笑颜狡黠,像只明媚单纯的小狐狸。
傅司予望着?她,说:“好。你请客。”
“一言为定!”陈星渡唇边笑意更大,两手摆出起飞般的平衡姿势,一蹦一跳地进了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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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学,由于昨晚陈星渡受伤的消息,很快被传遍了整个一班,隔天刚进课室,便被一群同学围起来关心慰问。
李音望着?她被纱布裹得像只猪蹄的右脚,担心地问:“星渡,你这疼不疼啊?”
“不疼不疼,就昨晚缝针的时候有点疼,现在早好了。”陈星渡天生大大咧咧的性格,天大的事情,睡一觉也就过去了,隔天醒来又是笑嘻嘻的。
李音叹口气说:“哪有那么快好呢,等拆线都要等一周。”
陈星渡拍拍她的肩膀,反过来倒像她在安慰人家。
张子染昨晚也被突如其来的停电吓得不轻,前脚刚和他们讨论完2012的事情,后脚眼前灯就全黑了,班上同学乱作一团。
他坐在傅司予和陈星渡的后桌,看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他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身后似乎有谁撞了他一下,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跌,结果又跟多米诺骨牌效应似地,把前面的陈星渡撞倒。
要说起来,陈星渡受伤,还有点他的责任在。
趁早上来的人还不多,张子染偷摸地把陈星渡拉到旁侧,低眉垂目的,对自己进行深刻的检讨:“渡爷,我必须得跟你承认件事,昨晚把你撞摔了的那个犊子,是我。”
“你——?!”陈星渡顿时瞪大了眼,她还想说昨晚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撞她后腰上,害她摔了个狗吃屎,险些爬都爬不起来。
“你搞什么,没看见前面的人是我吗?”
“我就是看不见!”张子染遗憾满满地说,“那会儿你不是还跟傅哥坐在位子上做作业吗?我就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哪知道我才站起来,后面不知道谁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结果就又把你给撞倒了。”
陈星渡:“……”行吧。总归该是她的逃不掉,飞来横祸,她也认了。
何况昨天晚上……也并不完全是横祸。
脑海中忽地记起昨晚断电的一瞬间,她踉踉跄跄地跌进男生的怀里,男生坚实的胸膛,他身体的温度,还有擦过她鼻尖时,潮湿温柔的呼吸……
陈星渡莫名脸红了,心跳又有些加快。
张子染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眸光闪闪烁烁的。他凑上前,好奇地问:“好奇怪啊渡爷,你是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陈星渡:“……”
陈星渡反应过来,一把将张子染推开,“总之我没事,昨晚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
回到座位坐下,傅司予今早差不多卡点进来的。昨晚回家,陈星渡把受伤的事情和陈万禾白阮说了,陈万禾通知了家里的司机,这段时间接送她放学,去医院换药。
毕竟情况特殊,总不好天天麻烦人家。
陈星渡望着?傅司予朝这边过来,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傅司予面上仍是平时清淡没什么情绪的模样,目光落在她裹着纱布的右脚踝上,“今天脚还觉得疼吗?”
“不疼了。”陈星渡摇摇头说。见他在座位上把书包打?开,把等下上课要评讲的试卷拿出来。她脑袋悄悄凑过去,问:“我准备了六百块钱,我们今晚上哪浪去?”
傅司予侧眸望她,女孩子一双大眼水灵水灵的,闪着期待的光。心里多少对她有点服气,脚伤未好,单脚蹦着也时刻惦记着?出去玩。
“我都可以。”他淡淡地说。
“那我们就先去吃个晚饭,然后再看场电影?”陈星渡兴奋地说,“最近汤姆克鲁斯的《碟中谍4》上映,我可喜欢他了!”
汤姆·克鲁斯。
好莱坞知名动作片影星。
傅司予觉得,不愧是陈星渡喜欢的偶像。
傅司予桌上试卷翻过去一页,语气清淡地说:“可以,但今天你得先把作业做完。”
“没问题!”得到批准,陈星渡顿时来了精神,她说干就干,把桌上的五三翻开,“我这就开始做。”
第一节英语课,原来的老?师姓朱,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妇女,最近因为产期将近,回家休养,换了个二十来岁的代课老?师,据说刚从师大毕业,教学经验不多,但胜在有耐心,和他们年纪相仿,倒是很能和学生融入一体?。
年轻老?师上课,课堂气氛也活跃不少,学生们争先抢后地回答提问,没有出现冷场的情况。
陈星渡英语基础向来很差,虽然刚把初中语法?弄清楚,但词汇量还没跟上去,距离跟上高三复习的进度,还有不小的差距。
别人在回答问题,她便默默在底下记单词。
忽地,上面老师点她的名字:“请51号陈星渡同学回答下面的问题。”
陈星渡:“……”
突然被点名,她浑身一个激灵。
这位老?师是新来的,不太清楚陈星渡的学习情况,纯粹靠学生名册抓瞎点名。正好讲到一道阅读理解题,要求通读全文,选出四个选项中最符合文章中心主旨的。
陈星渡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吓得头皮都麻了,眼前那篇阅读理解的短文,总共几百个单词,她能看懂的才几十个,前后又不连贯,她能读得懂才怪。
除却四篇阅读理解中最简单的第一篇,她能读个一知半解,考试时靠瞎蒙乱撞,偶尔能碰个全对。像这种四篇中最难的一篇,又要求通读全文才能得知选项的,陈星渡一般都选择直接放弃。
陈星渡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些陌生的英语单词就像一串串复杂纠结的鸡肠,在她脑子里窜来窜去。英语单词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们。
她浑身血液发凉。就在她两眼一闭,准备上场赴死时,落在身侧微凉紧绷的指尖,忽地被一双大手握住。
男生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秋日里和煦的暖阳,温柔地将她包裹住。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来。
然后他对讲台上的老?师说:“这题我来替她答吧,选B。中心含义是,我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张子染在后桌默默看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