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在?较场东路的省人民体育场,即将举办市一中建校六十周年,最大一次规模的校运会庆典。
由于校庆典礼和校运会一起举办,今年在?开场的时候还特地增设了每个年级的代表班级演出。
陈星渡也就是到了那一天才知道,傅司予居然会弹钢琴。
早上九点,开幕仪式即将开始,陈星渡换好裙子从更衣间出来,隔着?遥遥的距离,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傅司予。
男生穿着?身黑色西装礼服,笔挺又贴身,衬显得他肩宽腿长,安静坐在?轮椅里?,真像个刚从大礼堂里?走下来的翩翩绅士。
见她朝这边过来,傅司予和张子染的交谈声停下,望向她,“换好衣服了?”
“对啊。”陈星渡还有点震惊不可置信,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琴谱,“你居然会弹钢琴,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傅司予耸耸肩,“也就一般十级。”
陈星渡:“……”也就,一般,十级。
你瞧瞧,你瞧瞧,开口就是老凡尔赛了。
张子染见陈星渡出现,目光都看直了:“渡爷,你今天好美,简直像一朵渡小花!”
“什么叫渡小花……”陈星渡对张子染的表达能力感到担忧。
她今年被老刘选去举班牌,虽然往年不同班主任,但每回校运会都是由她带领入场。但今年特别不一样,碰上学校六十周年校庆,年级主任特地放宽了要求,负责举班牌的同学可以不用穿校服。
主意?是李音出的,给她挑了件红色的礼服裙,搭配高跟鞋,还化了淡妆。
她本身生得高挑,双腿又长,皮肤也白,平时总喜欢穿改过的男生款式的衬衫还不觉得,一旦换上这样贴身的礼服裙,衬托着?细腰是细腰,长腿是长腿,走出来立刻艳杀四方?。
白皙皮肤打?了底,肤泽愈发显得光泽白亮,就连右眼尾下方?那颗淡红色的泪痣,也摇摇欲坠如?眼泪般明艳。
傅司予也不自觉看了她一会儿。
陈星渡往回望,见老刘正冲她招手。
她说:“我好像得过去了,一会儿见。”
……
开幕仪式很快结束,总归是负责表演节目的同学在?舞台上表演,礼仪队先行开场,然后再到各个班有秩序地带领入场。
陈星渡今天一反常态地穿裙子、高跟鞋,又化了清丽的淡妆,入场便引起全?校同学骚动,尖叫的尖叫,吹口哨的吹口哨。
只有陈星渡本人才知道这高跟鞋有多不好穿,从入场到站定班级位置,她足足扭了三次脚,险些没把自己扭瘸。
腰也酸,浑身简直哪哪都不对劲。
好不容易等开幕仪式结束,陈星渡接下来要准备参加400米、800米和最后的4×200米男女混合接力比赛,现在?距离校运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时间,她赶忙去更衣间换衣服。
把身上礼服裙脱下来的时候,陈星渡留意?到内裤上的血迹,才发觉今天的腰酸背痛并不是她的错觉。
在?举办校运会的这一天,她非常悲催地来了大姨妈。
换好运动服从更衣间出来,除了即将上场比赛的运动员,其余同学都在?看台区坐好。见她朝这边走过来,脸色不太好,傅司予问:“怎么了?”
陈星渡白着?一张脸说:“我亲戚来了。”
傅司予一顿。
“你等下还要参加比赛。”
“要啊,总不能中途弃权吧。”陈星渡叹气说。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傅司予对她说。
陈星渡在?观众席等了一会儿,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见傅司予从入口处进来,手里?拿着?一只保温杯,还有一板药片。
他来到她面?前,把东西递给她,“拿着?,现在?先吃一片,如?果一会觉得疼,可以再增加一片。”
陈星渡接过来,发现是红糖姜水和止痛药。
红糖姜应该是现煮的,拧开保温杯盖,里?面?还热腾腾地往外冒着?气。
姜水混合着?甜甜红糖的味道蒸腾上来,很好闻。
陈星渡一怔,“你上哪弄的?”
“医务室。”傅司予说,“把你小腿给我。”
“你要我小腿做什么……”
陈星渡还没反应过来时,傅司予已?经稍弯腰,握住她踩在?地上的小腿,指尖松开她的鞋带,把鞋子脱掉。
随后又把她袜子脱了,露出一整段光洁的脚踝和腿部。
他指尖摁在?她足内踝尖上三寸的地方?,缓慢地揉捻,对她说:“这个位置叫三阴交穴,揉按可以缓解痛经。”
陈星渡霎时脸都红了。
趁没有更多人看到以前,她急急忙忙把脚缩回来,“你干吗呀,好多人看着?呢!”
傅司予回头,环顾四周一圈,也就几个人望着?他们这边,不多。
主要是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他仿佛并不在?意?:“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照顾好。”
陈星渡红着?脸,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医学世家出身的小孩的通病。
她匆忙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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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陈星渡还是小瞧了自己痛经的程度。哪怕一整杯红糖姜水下肚,又吃了两片止痛药,然而抵不住她一整个夏天疯狂吃雪糕和喝冷饮,这一次来姨妈,还是把她痛得死去活来。
以往陈星渡每个月也会痛经,但这次格外严重。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穿裙子受凉的缘故,一大杯热姜水下肚,脊背还是不停冒着?冷汗。
整个人痛得蜷缩在?观众席上,抱着?肚子,咬紧牙关?忍痛,脸都白了。鬓角碎发被冷汗打?湿,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200米复赛即将结束,紧接着?是女子400米决赛,体育委员过来喊参赛的运动员。陈星渡放下一直摁在?肚子上的热水袋,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脚步一晃,整个人差点虚软地摔下去。
是傅司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傅司予皱眉说:“你现在?的样子,还要去参加比赛?”
“不去不行,我答应李音了,而且这个项目班上只有我一个人报名,我要不去的话我们班没人参赛。”陈星渡痛得声音都在?打?颤,一把甩开傅司予的手,往外走,“你别管我那么多。”
……
陈星渡强撑着?去到检录处检录,负责检录的学生在?她手臂上贴上号码牌,发觉她脸色不好,询问:“你可以比赛吗?”
陈星渡咬牙忍了忍痛,说:“可以。”
女子200米短跑比赛结束,裁判在?运动场那边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进场。
陈星渡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是第一个入场的,跟在?检录员身后走进赛场的时候,秋日?艳阳从头顶无遮无掩地落下,她身上仿佛感受不到丝毫阳光的温度,后背冷汗一直在?冒。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世界像是开始晕眩起来。
她在?指定的跑道位置上站好,摆出起跑姿势,眼看裁判员在?不远处高举起枪,比赛即将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看见很多重影,裁判的身影被影影绰绰地分割成好几块,像电影里?逐渐模糊涣散的画面?,她越来越看不清楚。
陈星渡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那只让她觉得更晕。
“砰——”
一声枪响,所?有运动员应声跑出。
陈星渡像一支离弦的箭,飞快跑了出去,她一马当先,排在?所?有参赛运动员的最前头。
陈星渡没参加过400米比赛,但她习惯了,做任何事都拼尽全?力。
即将迎来第一个弯道,陈星渡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大弯,比其他人要更费力。眼看身后的人要超过她,陈星渡咬了咬牙,使出浑身力气奋力向前跑。
过两百米跑道线的时候,陈星渡甩开第二名将近三个身位远,然而她过早地发力,再加上腰腹部碎裂一般的痛,她体力逐渐吃不消,速度渐渐慢下来。
身后距离缓慢地被拉近。
陈星渡觉得,这一次,她可能真的要输了。
就在?她速度渐慢之时,经过观众席,她仿佛看见男生的脸。
傅司予就在?距离她十米不到的地方?,隔着?栏杆,看着?她,男生面?容一如?既往地清淡冷静,只是目光如?炬坚定,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班里?的同学都在?为她加油打?气,他也是。
陈星渡忽地觉得,她还不能够放弃。
最后200米!
陈星渡看见远处拉起彩色的终点线,班上同学正在?冲她期盼地招手,身后逐渐紧追的脚步声……她一咬牙,调动浑身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最后150米!
最后100米!
最后50米!
第二名的学生几乎要和她并肩冲刺。
就在?距离终点线还有10米的时候,恍惚间,她看见男生出现在?她面?前。
隔着?遥远的学生们的欢呼声,喝彩声,裁判手里?激动挥舞的旗帜。那一瞬间,陈星渡仿佛忘记自己正在?比赛,忘记身后还有生死时速拼命追赶的运动员。
她眼里?只有那个男生。
他坐在?轮椅里?,越过所?有欢呼嘈杂的声音,只是那样安静地,期待地,等着?她回去。
冲线了。
四周响起雷霆般的欢呼声。
她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运动员。
紧随着?,陈星渡不管不顾地奔向他的怀中。秋季干燥的风拂面?而过,带走她身上的疲惫和寒冷,少?年身体上有淡淡清爽的薄荷香,让她感受到安心?。
她闭上双眼,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