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烈火与冰原(1)

五分钟后,陈星渡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刚泡好的面条,出现在他家门口,表情怨念:“你?他妈是魔鬼吧,我到家还没五分钟呢,你?就问我吃完饭没有。”

傅司予望着门外匆忙赶来的人,十分满意地挑眉,“我以为按照你的速度,你?已经吃完了。”

“我看起来像这么狼吞虎咽的人?”陈星渡边抱怨边从外面进来,把手里?的泡面碗放在一旁柜子上面。她弯低腰,在玄关处换鞋。

过?来匆忙,她到家连拖鞋也没换,澡也没洗,面都来不及吃上一口,又匆匆出了门。

她抬起头,对他说:“你?得赔我。”

“什么?”傅司予没反应过?来。

换好拖鞋,陈星渡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指着柜子上的那桶方便面说:“我面都糊了,你?赔给我。”

傅司予明白了她的意思。

略挑了挑眉,“今天的晚饭够不够?”

陈星渡走进屋里?,鼻尖嗅到餐厅飘来的饭菜香气,才发现原来傅家准备了晚餐。四菜一汤,有她爱吃的清蒸鱼,醋溜土豆丝,还有糖醋小排,此刻正在餐厅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

傅家是有请阿姨打理的,因为傅明礼和陈娉婷工作忙碌的关系,时常不在家里?,傅司予平时又要上学,必须要有人来照顾生活起居。

傅司予转了下轮椅,面朝书房的方向,“吃完过?来房间找我。”

陈星渡:“……”

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陈星渡吃饭的速度堪称风卷残云,平时在家里?十来分钟能搞定一顿饭,在他家时间紧迫,不过?七八分钟,她便吃完了从餐桌起身。

傅司予并没有和她一起吃,而是早早进了书房。餐桌上的菜式虽丰富,但?每盘分量并不多,仿佛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陈星渡把餐盘和碗筷收拾好,放在水槽里。从厨房出来,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晚上七点四十分,一般她会在十点前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每天晚上被傅司予盯起了作业。

陈星渡走到书房前,犹豫地抬手敲敲门:“我进来了。”

然后没等傅司予回应,她向下拧门把,开门进去。

书房里,男生正安静坐在书桌前,柔黄光色从他头顶垂落,洒在他清秀的眉眼鼻尖。鼻梁高而挺拔,眼窝又深,睫毛很长很浓密,让人想起公园里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衬衫让灯光照得略微发透,映衬着少年清削的身子骨架,肩膀削瘦却挺拔,四肢修长。

腕骨从袖管口露出来一截,白皙分明,骨节节节硬朗。

手指修长,指尖轻动,手中的英语词典便随之翻过去一页。

书房内空气安静,纸页翻动的声音在耳旁哗哗作响。

听到声音,他抬头望过?去,“吃饱了?”

“……嗯。”陈星渡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书房里环境密闭的关系,闷热的空气让她呼吸有些急促。她说:“真的要?做作业么?”

“不然呢?”傅司予挑眉,“让你白吃又白蹭我的车?”

陈星渡:“……”好吧。

陈星渡并不是一个会对老师家长计划言听计从的人,当初白阮花重金聘请刘振风来市一中,为的就是要抓一把她的学习。然而陈星渡当了这些年的学渣,早就无忧无虑惯了,突然有人要盯她学习,她反而不习惯起来。

傅司予也是。

这人是刘振风麾下的得意门生,又被刘振风特意安排和她同桌,目的显而易见。

可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在傅家蹭了这些天的饭,又蹭了这些天的顺风车,付出点代价似乎理所应当。

陈星渡怀里?抱着书包,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他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她把背包拉链拉开,把今天课堂上老师布置的试卷拿出来,“做就做吧,反正我也不会。”

话中,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傅司予接过她的试卷,瞧一眼她蔫巴的样子,语气很淡地说:“上回不是说想考中大?”

陈星渡:“……”

陈星渡一顿。

他把试卷放在桌上,沿着折痕翻开,用掌心抚平上面的褶皱,“你?就这个样子,怎么考中大?”

陈星渡似乎有点被激到了。

她望着他,神情犹豫,“你?觉得我真能考上中大?”

往年620的分数线。

她还差好大好大好大一截。

傅司予神色却很淡,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基础成绩,“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星渡仿佛被燃起了斗志。

傅司予用红笔在试题上打勾,将一些基础的题目挑选出来,先从选择题开始。然后沿着桌面,把试卷推回她面前。

下巴冲上面点了点,“先做,做完了拿给我改。”

陈星渡在做试卷,傅司予则在一旁记英语单词,中途陈星渡思考题目的时候,余光瞄过?去一眼,发现傅司予手里?拿的是本四级英语词汇。

据说上回月考,他英语考了147,年级排名第一。

学神果?然是学神,连学习进度都是超前的。当普通学生还在拼死拼活地进行三轮复习的时候,他已经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地开始学习大学内容。

陈星渡看着那上面一串串生涩又复杂的英语词汇,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上回英语考试,她才三十分,连最?基础的语法都没搞明白。

陈星渡深吸一口气,仿佛感受到智商的碾压,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的杂念甩出去,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试卷上。

傅司予挑选出来的都是些最?基础的文字题目,即只需要?熟知课本知识,无须经过?复杂变换,就能一眼看出答案的傻瓜题目。

——也是高考中俗称的“送分题”。

然而陈星渡多年不碰课本,也就是最近这阵,被老刘和他盯着,她才勉勉强强地看了几本书。

脑袋瓜并没有她想象中灵光,总是看了后面忘了前面,等真正运用到题目上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总共十道题,陈星渡抓耳挠腮,思前想后,足足做了半小时才做完,她最后一题答案填完,内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而代之的,是即将面临批改的紧张感。

陈星渡心情忐忑,把试卷推给他,“喏,我做完了,你?看看。不保准对不对的。”

傅司予接过来,没理会她心虚犹豫不定的语气。

这人平时胆大包天得很,做什么事都自信心十足,唯独在学习上,跟个被吓怕了的小鹌鹑似的。

傅司予放下手里?的书,摁了下笔,目光落在眼前试卷上,逐题给她批改。

笔尖每在上头画一个“√”,或是一个“×”,陈星渡胸腔里?那颗小心肝便随之跳一下。紧张得掌心渗出一层凉汗,嘴皮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咽下一口唾沫。

最?后一题批改完,傅司予把笔放下,淡声说:“做得还行。”

陈星渡:?

陈星渡心情一松,顿时眼睛都亮了,“真的?”

“嗯,你?看看。”傅司予沿着桌面,把试卷推过?去,“十题错了七题。”

陈星渡:“……”你?老阴阳师了吧,要?不要?这么内涵,有话能不能直接点。

傅司予瞧见她怨念的神情,微微挑眉:“上回十题错九题,这回只错了七题,还算有进步。”

陈星渡:“……哦。”高兴不起来。

傅司予今晚难得的有耐心,没抓住她学习的痛脚多损她几句。而是从第一题开始,用笔给她划出知识点讲解,“这套是2010年的高考真题,作为文理分科改革的第一年,试题难度是最低的。”

“这题植物从土壤中吸收某矿物离子的示意图,该离子跨膜进入根毛细胞的方式为主动运输。”

陈星渡搞不清楚真题和模拟题的区别,也分辨不出来难度。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尽力了,抓耳挠腮这么半个小时,头发薅掉一大把,却连最?简单的题都做错。

她顿时没了自信心,丧气地往桌上一趴:“算了算了不学了,我早说过?我没有天赋,上回的物理题我就是碰巧做对。你?让我做生物,我死也学不会的。”

傅司予似乎被她的轻言放弃惹怒了。

皱眉望着她,“陈星渡。”

陈星渡没动,趴在桌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目光别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有人跟你?说过,想考好成绩很容易。”傅司予说,“如果?你?碰上这么简单的事情就放弃,以后你要?成为记者,怎么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

陈星渡眉眼动了动,撑着自己从桌面起来,蹙眉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傅司予脸色紧绷,话语很严肃,“一个做事情遇到困难就轻言放弃的人,你?觉得能得到大众的信任吗?”

陈星渡:“……”

陈星渡翕了翕唇,竟然哑口无言。

一直以来,她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会水到渠成。在学校里吊儿郎当的,上课睡觉,吃饭玩游戏,和同学打打闹闹,一天天这样混过?去,从初中混到高中。

在她的原计划里?,她甚至想要混到大学,然后毕业,顺理成章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她从来没想过为此付出些什么。

陈星渡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批改痕迹的卷子上,明明同样是学生,傅司予在辅导她,却做得比她更认真。

她混混了三年,只不过?临时抱佛脚看了几本书,凭借点小聪明考了个三十几分,竟觉得自己有点飘了。

那句“我认真学习起来连自己都怕”的空口大话,总归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她真的有认真过?吗?

傅司予见她不说话,把笔放下,对她说:“你?好好想想,我先出去。”

傅司予出去后,门合上,房间里只剩下陈星渡一个人。

周围安静得让耳朵有点耳鸣,耳道里?像是钻进了小蚊子,一直嗡嗡作响。

连带她的脑袋也在嗡嗡作响。

陈星渡望着眼前那张试卷,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却头一回,对学习这件事,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