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孤岛(4)

张子染倒下突然,后面的学生来不及刹车,甚至一连绊倒了好几个。等前面领跑的男生反应过来时,张子染已经倒在了跑道中央,场外好几个女生看见,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声。

陈星渡霍地从地上站起来,拔腿要往那边跑。身后傅司予却喊住她,语气很急:“推我过去!”

他们赶到时,四周学生已经围了一圈,傅司予费力地把人群拨开,“让一下!”

他双手撑着轮椅两侧,从轮椅里起来,跪在地上。陈星渡惊愕他极快速的反应,在这个年纪的学生,身边有同学突然晕倒,第一反应都是惊慌失措。

老师匆匆赶到,见傅司予半跪在地上给张子染做检查,“这位同学——”

“我学过CPR!”傅司予来不及和体育老师解释,他从小跟在陈娉婷和傅明礼身边,几乎是在医院里泡大的,家里书柜的那些医学书籍,他背得滚瓜烂熟,实操经验也不少。他双手托住张子染的下颌,轻轻向上抬,发现他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发紫。颈部大动脉搏动消失。

傅司予手心都凉了。

陈星渡在一旁着急,“他怎么了,是晕过去了吗?”

“……双侧瞳孔散大。”傅司予按常规检查完,握住张子染的双肩,大声呼喊他名字,“张子染,张子染!你能听见吗?”

张子染毫无反应。

他转头对陈星渡说:“打急救电话,另外联系校医,问她最近的AED(自动体外除颤器)在哪里。”

陈星渡一愣,“你要那个做什么?”

“心脏骤停,最多只有几分钟抢救时间,救不回来人就没了。”傅司予几乎是吼着对她说。

陈星渡人都慌了,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我这就去!”

傅司予跪在张子染的身侧,一手掌根贴在他胸腔正中位置,另一手掌根叠放在上面,双手指紧扣,身体稍向前倾,整个肩膀、手肘、手腕与他身体呈垂直,重力向下按压。

“张子染!”他一边按压一边大声喊他名字。

陈星渡很快带着校医赶回,把AED递过去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

傅司予满额是汗,胸外按压配合人工通气。他一只手抵在张子染的前额,使他头部用力向后仰,另一手食指和中指抵在他下颌骨的位置用力向上抬,开放气道。

每30次胸外按压,配合2次人工呼吸。

傅司予给张子染做完人工呼吸,检查他颈部大动脉搏动,仍然没有脉搏。

校医上去接手心肺复苏,“换我吧。”

傅司予把张子染身上的衬衫敞开,露出胸膛,按AED指示将右侧电极贴在他右锁骨下区,左侧电极贴在他左胸侧腋中线处。

陈星渡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急得都快哭了,“你要干吗?”

“心室颤动,要尽快除颤。”傅司予把电极插头插好,AED自动分析心率,充电完毕后,建议除颤。

他按下中间按钮。

除颤完成,然后继续做心肺复苏。

盛夏天气,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浑身都是冷汗。

一次。

两次。

三次。

心肺复苏做了一组又一组,再开始第二次除颤。

傅司予死死盯着张子染的脸色,检查他的颈部大动脉搏动。陈星渡在一旁,嗓子都喊哑了:“张子染——!!”

终于在第二次除颤时,张子染恢复了意识和呼吸,缓慢地睁开眼睛。

AED提示心率正常。

所有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傅司予跪倒在一旁,浑身是汗。

-

救护车很快赶到,把张子染送到医院,陈星渡和张家父母很熟悉,第一时间便联系了张子染的家人。

由于事发当时他们在现场,又参与了抢救,所以一齐陪同前往医院。

心脏骤停前4分钟抢救尤为关键,被称为黄金抢救时间。超过4分钟,脑细胞开始发生不可逆转的缺血损害。超过10分钟,神经功能极少能恢复成发病前的水平。且除颤每延迟1分钟,病人的存活率将下降7%至10%。

由于张子染在发生心脏骤停时第一时间进行抢救,到医院时人基本已经清醒,然而为防止复苏后期损害,还须留院观察。

陈星渡和傅司予则在病房外做笔录。

主治医生一边在病历上记录,一边询问:“你是知道他是因为心脏骤停而导致的意识丧失,也知道要进行CPR配合体外除颤?”

“是。”傅司予坐在轮椅里,静静地说。

陈星渡忍不住侧眸看他。

医院走廊灯光漆白,打在少年冷白色的皮肤上,他眉目清黑如墨,五官俊朗,神情沉静淡然。刚才在抢救时,难得见到他慌张的模样。然而他始终是理智的,一切处理有条不紊。

“唔,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主治医生似乎有些意外,话还没说完,旁边走来另一名医生,俯身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点了点傅司予的方向。

主治医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傅院长和陈教授的孩子,难怪。”

说这话时,医生语气里满是夸赞。

整个医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傅明礼和陈娉婷的名字。两人分别是神经外科和心血管科的翘楚。

虎父无犬子,何况是出身在这样一个医学世家里。

陈星渡隔着病房玻璃,望向病床上的人,张子染此刻还在昏睡当中,“那他现在已经没事了吗?”

“基本上吧,因为抢救及时,没对脑细胞和神经功能造成太大损害。”医生解释说,“心脏骤停有80%至90%是由心室颤动所致,早期电击除颤是病人能否存活的关键。他很幸运,遇到你们这样的同学。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陈星渡想起在学校里,傅司予着急地对她喊,最多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那时他便很清楚,等救护车过来,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陈星渡紧了紧拳头,低声说:“谢谢医生。”

“不客气,我还要去看其他的病人,就先走了。有什么情况,巡房护士会跟我说的。”

从医院出来,陈星渡和傅司予一起朝外走,一晃眼的时间,外头夕阳已经垂落,橘红色的晚霞染遍天空,将视野都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橙光照耀在少年清冷的面庞上,似乎化去了几分疏远,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温柔。

陈星渡自打在医院里,便很少说话,闷闷地低头往前走,不吭声。两手抓着双肩背包带子,看见脚下有一颗小石子。

她抬脚,将石子骨碌碌地踢飞出去。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傅司予也没说话,转着手轮,静默地朝前。轮椅压过地上的落叶,很轻的一声细响。

过一会儿,陈星渡开口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替张子染谢的。”陈星渡真诚地说,“你救了他一命。”

“嗤。”傅司予扯了扯唇角,没放在心上。

陈星渡搞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别别扭扭的。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轮椅里的背影,忽然对他喊:“傅司予,你以后是不是会当医生啊?”

少年手上的动作停了。

树叶落下来,再被风卷起,一阵地吹拂过他清瘦的背影。

嗓音平淡而寂静:“不会。”

“为什么?”

傅司予没有回答。

而是转动着轮椅,慢慢地行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