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玫瑰城堡(6)

一直到放学,陈星渡都没再回去过课室。两人在饭堂里剑拔弩张的那一闹,傅司予在全年级算是彻底出了名。除了他的长相、成绩,他还是陈星渡在市一中称霸风云以来,第一个敢和她对抗的学生。

英伟,英伟。

不过作为代价是,现在每个人看他的目光,总带着点敬畏和畏惧。

下午主要是语文课和英语课,不过由于英语老师请病假,最后两堂课便理所当然地改为自习。

课室里,学生们都在安静地自习,四五点的暖阳从窗外照进来,给视野铺上一层柔软橘色。刘振风在讲台上边值班边打瞌睡,高三一班作为全校重点,每年无数尖子生集合其中,哪怕讲台上没有老师监督,学生的自律性也非同一般。

在一片认真书写试卷的刷刷声中,只有张子染这颗老鼠屎从桌上抬起头来,左顾右望,目光落在陈星渡空荡荡的桌椅上,然后抬手,拿笔盖戳了下傅司予的后背。

“傅同学~”叫得格外亲热。

傅司予微微侧脸,回眸。

张子染脑袋凑过去,瞧一眼讲台上正打瞌睡鼻子冒出一颗泡的老刘,压低声悄悄问:“你知道渡爷去哪了么?”

“跟我有关系?”傅司予轻挑了下眉,觉得不明所以。

“渡爷在饭堂里跟你大吵一架,心情肯定不好。”张子染满脸遗憾地说,“指不定这会儿在哪自暴自弃呢。”

“她会自暴自弃?”傅司予漆黑的眼里没什么情绪波澜,半点没相信张子染的屁话。

“当然!你不知道,”张子染又瞧一眼台上的老刘,老刘似乎听见动静,砸吧着嘴巴把脸翻了个面,枕在小臂上,但没醒来。他声音压得更小了,“好多年以前就出过类似的事,渡爷当时还在念高一吧,学校里有个不知死活的男生惹了她,你猜最后怎么着?”

“怎么着?”

“他被贴了红纸条,然后被全校学生排挤,最后就被赶出学校了。”

“……”

这剧情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傅司予朝后靠进椅背里,觉得有点好笑:“你们在拍《流星花园》?”

“当然不是!”张子染煞有其事地说,“渡爷那个人的性格你可能不了解,她平时看起来笑嘻嘻的,其实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她要是真讨厌你,连让你碰她的机会都不会有,更别说会在饭堂里和你吵架。”

“要我说,其实她也就是……”

张子染后半段话没说完,讲台上的老刘醒了,从刚才起就听见下面窸窸窣窣的像是有老鼠在叫,结果眼皮子一睁开,就看见张子染这颗老鼠屎正揪着傅司予在说悄悄话。

“张子染,你给我滚出去!”刘振风愤然拍桌而起,抄起一只粉笔擦,毫不留情地朝张子染脑袋扔过去,“不好好写作业,在底下说什么话呢!”

啪叽。

张子染又被扔了一头粉笔灰,黑色头发都白了大半。

“嘤。”张子染哭唧唧地站起身,拉耸着脑袋,“老师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滚——!”

然后张子染就滚出去了。

张子染离开课室后,世界变得清净不少。傅司予把身体转回来,重新握起笔,注意力落在面前的试卷上。

思绪却怎么也专注不了。

余光望向旁边女孩空荡荡的桌面,回想起张子染刚才说的话,以及中午在饭堂里发生的事。

-

下午放学,学校门口人来人往,校外那条大马路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拥堵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吵得陈星渡脑壳疼。

陈星渡在南门操场坐了一个下午,什么事也没干,就坐在秋千上发呆,身体随着双脚晃荡在半空中摇啊摇的,发完一顿特大脾气后,内心总有点空虚。

看见不远处张子染从教学楼的方向跑来,陈星渡从秋千上跳下来,微微皱眉:“你怎么才来?”

“被留堂罚抄了,上课说话,被老刘抓个正着。”张子染气喘吁吁地解释说。

“你跟谁说话了?”陈星渡侧眸,和他一起往校外走。这段时间陈万禾和白阮为了让她学会“自立”,禁止家里司机接送,她只能每天蹭张子染家的车回去。

“傅司予啊。”张子染气还没喘匀,一副为祖国做出伟大奉献的表情,“你不在课室,只能由我一个人深入敌军腹地,勘察情报。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嗤。”陈星渡扯了扯唇角,经过一下午的冷静,她现在心情好了不少,“谁要你管。”

“你说说,中午你们在饭堂,怎么吵起来的?”张子染问。中午他就走开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听到的传闻就变成了,陈星渡揪着傅司予的衣领,两个人快打起来了。

陈星渡现在不想提起这个事,想起来就烦躁,“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不爽。”

走出校门,张家的司机已经开车在马路边上等候,张子染拉开车门坐进去,还不忘一边絮絮叨叨的:“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解决,非要大庭广众地给难堪……”

陈星渡刚把背包扔进车里,余光却看见不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目光望过去,清秀少年坐在轮椅上,由身后的阿姨推进车里。

他坐进车后,侧脸向身旁的人道谢。看衣着和举止,应该是保姆之类。

张子染也看见了,注意力却没放在傅司予的身上,而是不远处的那辆车:“我靠,劳斯莱斯幻影定制款,全国只有20台。”

陈星渡一时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始终落在那人身上,直到司机下车,替他把车门关好,启动轿车。

车子汇入大马路中,渐行渐远,一道拐弯后,彻底消失不见。

陈星渡这才回过神来。

她坐进车里,听耳边张子染唠叨个没完:“你说傅司予家到底什么来头,能买得起定制款,据说这车刚发售就被抢没了,就连我爹排队三个月都没买到。”

“嗯,我家也有一台。”陈星渡望着窗外出神,淡淡地说。

张子染:“……”

张子染无语凝噎,突然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如此深沟万壑。

回到家,陈星渡刚把手握上门把,还没来得及录入指纹,门锁便从里面打开,白阮站在门口,满脸惊喜地对她喊:“渡渡,你回来啦?”

身后还站着陈万禾,一身正经西装,板着张臭脸,声调沉稳:“回来了。”

陈星渡一愣,“你们怎么……”

要知道陈万禾和白阮这两个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平均有三百天都在工作,一个忙着处理集团大小事务,一个忙着满世界跑通告开巡回演唱会。剩下那六十五天,这对恩爱夫妻则是到处去旅游,秀恩爱。

陈星渡一年到头,在朋友圈里见到这俩人的次数,比现实里相处更多。

上一次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和年初一象征性和孩子们吃个饭,然后隔天又坐包机起飞,去国外一个说不出名字的私人岛屿度假。

陈星渡想着,大约又要到年底才能见到这俩了,结果万万没想到,才不过六个月,这俩人又回来了。

回得可真是早啊。

陈星渡半点儿高兴不起来,蔫了巴拉地开门进去,弯腰在玄关换鞋。从解开鞋带到穿鞋,不过两分钟的时间,耳膜遭受到陈万禾和白阮两人的男女无差别混合攻击:“你看渡渡这身板,是不是又瘦了,平时在学校是不是吃得不好啊?”

“老婆你忘记了,是你要渡渡学会自立,把她零花钱取消的。”

“哦,对,我怎么忘了这个事。是该这样,一个高中生,平时能花多少钱。”

“三百块生活费,怎么也够用了。”

“学校饭堂一顿才十块,一个月三十天,三百块足够了。”

陈星渡:“……”

陈星渡听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要不是年轻体健,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试图解释道:“一日三餐,一顿十块,根本就不够……”

“肯定够了,节省一点。”白阮温柔地拍拍她的肩,露出慈母关怀的微笑,“当年你妈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咸菜配馒头,哪还能吃一顿十块的三菜一汤啊。”

陈万禾搂着妻子的肩膀,也说:“是啊,不节省一点,你爸爸当年怎么娶到你妈妈的。”

陈星渡:“……”

陈星渡心想你们俩不是家族联姻吗?都含着金汤匙出世,吃什么咸菜配馒头?

陈星渡无言以对,当夫妻双方都是恋爱脑,他们情比金坚,你势单力薄的,根本玩不过他们。

她放弃了挣扎,拖着书包往房间走:“我先进去了,吃饭叫我。”

“你看看这孩子,回来就往屋里跑,也不知道是像谁。”

“像她哥。”

“肯定是,都跟星燎学的臭毛病。”

……

房门关上,世界重新归于清净。陈星渡随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张开双臂,整个人朝后呈大字型倒进床里。

望着头顶漆白的天花板,思绪空空洞洞地发呆。

没一会儿,门外又传来陈万禾和白阮恩恩爱爱嬉嬉笑笑在厨房相互打闹做饭的声音。

陈星渡忍无可忍,卷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捂住耳朵冲外面吼:“别吵啦!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我要做作业!”

外面瞬间安静下来。

果然,做作业才是最有力的借口。

陈星渡今天心情本就不好,回来又被陈万禾和白阮联手折腾,此刻脑袋嗡嗡作响。她面朝下地在枕头里趴了会儿,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枕边手机震动,把她思绪拉回现实。

陈星渡撑着自己从床上起来,解锁屏幕,看见张子染发来的一条微信。

张子染:【刚让我爸托关系去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原来傅司予父母是医科大学教授,他们一家子都是学医的,实打实的医学世家。】

陈星渡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屏幕上的文字,说不上意外,联想起男生清冷的气质,她竟有一瞬觉得,他很适合穿上那件白大褂。

外面有人敲门。

陈星渡放下手机,过去开门。

白阮怀里抱着一罐不知道从哪个土窖子里刨出来的陈年酸菜坛子,对陈星渡说:“这是我亲手腌的酸菜萝卜,你给楼上陈阿姨送去。”

陈星渡:?

陈星渡第一反应是,你还会腌酸菜萝卜?

第二反应是,能吃吗?

陈星渡愣了愣,缓慢回过神:“不是,我们楼上哪来的陈阿姨?”

“你陈娉婷阿姨呀,小时候她还抱过你,不记得啦?”白阮难得的有耐心,边说边把酸菜坛子塞进她怀里,“妈妈的闺蜜。你把酸菜萝卜送上去,顺便在她家蹭个饭,今晚爸爸妈妈出去吃饭,就不给你做饭了。”

陈星渡:“……”这才是真正目的吧。

陈星渡对自己这对不靠谱父母的脱线行为已经习以为常,想着不在家里耳根子至少能清净,便没有推脱,抱着酸菜坛子便出了门。

人站在电梯里,身体随着四四方方的金属空间一路往上,目光盯着电子显示牌上跳动的红色数字,陈星渡脑袋慢慢反应过来。

不对。

楼上的陈阿姨。

不就是那个,早上七点开始装修,杀千刀的邻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