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对于众人来说无比黑暗。
这是从医生的那句宣告开始的——“外伤导致颅骨破裂,继而引起脑干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
吴士明觉得头变得无比硕大,医院里那种白色的氛围更加让他压抑。于是留下相关工作人员料理善后事宜之后,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此时,总经理办公室里灯火辉煌,在座的人却都阴沉着脸,似乎再足的灯光也抵挡不了黑惨惨的夜空。也没有人说话,只有普伊莎嘤嘤的哭泣声在房间里回响。
或许这是最好的声音。
当死亡活生生地降临到身边人的身上时,哭泣也许是最能宣泄情感的方式,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多余。因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片刻之间就香消玉陨,这让任何人的大脑都处在了混沌状态之中。
但大家又都盼望着某个声音的出现,任何声音都好。哪怕是斥责、怒吼、暴跳如雷。只要能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就好。
马凯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吴士明的办公室的。
“吴总呢?”
他环顾了四周,在座的有普伊莎、毕林森、赵菁、方明亮、王国栋和张威。舅舅、孙连朋和朱平并没有在场。
“他们去体育总局汇报去了。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毕林森抬起头说。
“今晚大家都不走了?”马凯看了一眼普伊莎,却没说话。因为李海峰正给他递着纸巾。
“走什么走?吴总吩咐过,今天开始谁也不能离开俱乐部,今晚就都在俱乐部的宾馆住下了。这倒挺好,像是大聚会了。”方明亮的声音在办公室空中响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昂着头。不过这次的声音中夹杂着许多怨气。
马凯然后就后悔了,因为他的问话就像是打开了堤坝的口,随着方明亮的声音,怨气、牢骚在这个时候就像是冲开堤坝的洪水,纷纷从几张嘴里发出。
也正在这时,走廊里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接着,吴士明暴跳如雷的声音盖过了屋子里所有的抱怨。
“真是不知道你的眼睛是干什么用的!明明看到陈娟的状态不好,为什么还要继续比赛!”
“我也是在他们上场前才感觉不对的,但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啊。当时我想,即便是状态不好,顶多也就是动作失误而已。”孙连朋唯唯诺诺的声音跟随在老板之后,但即便这样仍然招起吴士明的斥责。
“顶多是失误而已!?哈哈,这个失误可是惊世骇俗,出了人命了!不用说,明天这肯定是头条新闻!我们康达俱乐部这次在世界上都出名了!”
吴士明在咆哮的声音伴随下跨进了办公室。而孙连朋和朱平悄然找了远离老板办公台的位置坐了下来。孙连朋的脸上尽是无奈,而朱平则木讷地睁着眼睛,失神地盯着空气,似乎满屋子的人都化在了空气之中。
冷眼扫了一遍众人后,吴士明将目光投向了马凯身上。
因为他看到外甥的嘴唇蠢蠢欲动,似乎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吴士明的音量虽然小了一些,但仍带着怒气。
“我刚刚找专业人士检查过陈娟服用的那种遮蔽剂。”吴士明立刻聚精会神起来,但马凯的声音并没有压低。“检查结果表明,陈娟服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遮蔽剂,而是肌肉松弛剂!这也就能解释陈娟没有完成动作、甚至受伤致死的原因了。因为她的体力和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了比赛。”
马凯的这一席话顿时让办公室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马凯。
吴士明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嘴角和鼻翼剧烈地抽动着,分不清是要笑还是要哭。
但还没等吴士明的声音发出来,已经有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扑到马凯身前。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朱平瞪着血红的眼睛冲马凯喊着。
马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生怕再说一遍会让这个小伙子栽倒在地,所以紧紧地握着朱平的两个肩膀。
“哈哈,肌肉松弛剂,肌肉松弛剂。”朱平浑浑噩噩地笑着,嘴里哆嗦地念着这六个字。
马凯轻轻拍着朱平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而这努力看起来也似乎要成功了,马凯看到朱平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在扑簌地往下流淌。一个人悲伤欲绝的时候,不怕他哭,就怕他压抑自己的感情哭不出来。
但这次马凯的感觉错了。正当他想要再劝说一句的时候,朱平突然甩开了马凯的双手,转过身发疯了一样向孙连朋奔去。
马凯的双臂被震得生疼,他不由得甩了两下胳膊,等他再将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只见朱平已经扑到了孙连朋的身上,双手抓着教练的脖领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明明说过那是遮蔽剂的,怎么变成那个药了!你说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愣了几秒钟以后王国栋和毕林森抢先奔过去掰着朱平的手,其他人也忙围拢过去不停地劝解。
但朱平仍死死地抓着孙连朋的衣领,脸上青筋暴露,口中怒吼着:“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伪君子!你明明知道……”话还没说完,孙连朋的怒吼声也响了起来:“朱平!你疯了吗?你妈妈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样!”
这句话很管用,朱平叫嚷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但他仍恶狠狠地盯着孙连朋,双手也在剧烈地哆嗦着。
“好了,朱平,冷静些!陈娟已经不在了,我们都知道你难过,但你还有母亲啊,你要为你身边的人负责任。”孙连朋一边说着一边呼呼喘着粗气,但脸上的惊恐和紧张却慢慢消失了。因为朱平的手在慢慢松开。
随着王国栋和毕林森的手再次拍到朱平的肩膀上,朱平终于放开了双手,颓丧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
“伊莎。”毕林森见争吵已经平息下来,拉过普伊莎:“你和张威安慰一下朱平,你们都是年轻人,沟通起来更容易一些。”
普伊莎点点头,和张威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将朱平劝出了房间。
少了三个人,室内的紧张空气也舒缓了许多。孙连朋这才抽出空整理一下衣服,刚才他被朱平推搡得已经衣服凌乱不堪了。
“别怪朱平,他这个时候失去理智了。”孙连朋苦笑着对大家说,顺手拿出了一个针管。“我要不收拾衣服还忘了打胰岛素呢,今天忙的都忘了打了。”说着,他从兜里取出一管针剂,熟练地拆卸着针管将针剂安装了上去。
“吴总,您不是说今天大家都在宾馆住吗?天都很晚了,是不是去吃点东西,明天再商讨这件事?”毕林森小心翼翼地征求着吴士明的意见,又指了指孙连朋。“孙教练打完胰岛素半个小时后就要进食的,否则身体受不了。咱们还是身体重要,别陈娟出事弄得大家身体都跟着遭殃啊。”
吴士明点了点头。在体育总局的汇报就让他几乎筋疲力尽,刚才的一番争吵更让他没有了精神。不过,点头之后他仍然声色俱厉地道:“今晚这些人谁也不许走,都老老实实呆在宾馆里,再也不能出任何意外了!”
马凯一直在旁静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似乎目前他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果然,当一行人向宾馆走去的路上,马凯手机响起的时候,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袁海文吗?药品检验结果出来了?”
电话里传出袁海文犹豫的声音:“马凯,你给我的药物没错吧?”
“没错啊,怎么了?”
“可化验结果表明,这个药物根本就不是什么遮蔽剂,而是一种肌肉松弛剂。”
“可以肯定吗?这个不能马虎的。”马凯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肯定没错,我可以打包票。你要是信不过,那就找国家药检中心的再去看看。”电话里传出袁海文有些不高兴的口气。
“呵,那就好。这事情很关键,所以我要确定才行。谢谢你了!”马凯笑着解释了一下。但挂断电话以后,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殆尽。
这个电话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将他之前的判断完全颠覆了。直到坐在餐桌旁,马凯的思绪仍然沉浸在这个电话当中,对于桌上的菜肴丝毫不感兴趣。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如果单看包房的环境和餐桌上的菜肴,你会以为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虽然吴士明并没有、当然也没有心思叮嘱大摆宴席,但因为就餐的都是俱乐部的头面人物,所以餐桌上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名贵菜肴。
但大口喝酒、大口吃菜的只有一个人——朱平。
他坐在李海峰和张威中间,旁若无人地喝着酒,不大会儿工夫已经喝了两杯白酒。而放下酒杯的时候手也没有闲下来,不时转动着餐桌,将筷子夹到可心的菜肴上。
吴士明白了朱平一眼,但却没有吱声。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在吴士明看来,此时的朱平就是一个冲动的不要命的人,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点燃他脑海中的导火索。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毕林森和王国栋,眼中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你们俩去劝劝朱平,别让他再喝了。
这两个人无疑是最佳的人选了。朱平刚和孙连朋争吵过,孙连朋的话肯定不会起作用;而方明亮自从坐下以后就像有一肚子怨气一样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任何事情都不想参与。但吴士明的眼神却没有起到作用,王国栋和毕林森虽然看到了,但却为难地摇摇头,似乎在说:“我们也劝不动他。”
吴士明见状,真的有些忍无可忍了。“朱平,你少喝点酒,身体要紧。”
“哈哈,身体?”朱平看了一眼吴士明,眼睛里却没有往日的恭敬。“要身体干什么?活生生的人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你说我还要身体干什么?”
说完,朱平一仰脖又是一杯酒下了肚,这次他把脸冲向了马凯。不过,在迷醉状态下他晃了好几次脑袋才看到马凯:“马侦探,你过来,你陪我喝点酒,我想和你说说话。”
“你少喝点吧。”马凯一愣,心道朱平没来由地找我说什么呢?
就像所有酒醉之人说的话一样,朱平嘿嘿笑着:“我没醉,不过我有罪。”他颤抖着端起酒杯向嘴边凑去,添了半天才发现杯子是空的。“哈哈,你们更坏!把陈娟害死了不算,连酒也不让我喝!”
说着,朱平努力向马凯瞪着眼睛,并不是仇恨,而是寻找。“马凯,我就喜欢和你喝酒。别人都他妈的是凶手!来,陪我喝酒,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马凯正欲起身,普伊莎拦住了他。“你还喝什么啊,都等着你查明事情真相呢,你保持点清醒大脑吧。”
说完,普伊莎冲吴士明道:“吴总,他都醉成这样了,而且心情也不好,别人劝肯定劝不动的。干脆就让张威和李海峰陪他喝吧,要不闹得更厉害。”
吴士明看了朱平一眼,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顺手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似乎酒瘾也被朱平勾起来了。
有了老板的同意,李海峰和张威也各自倒上酒,和朱平推杯换盏起来。
闷酒总是属于一个人的,当很多人一同喝酒的时候,再闷的气氛和感觉也会被冲淡。有了李海峰和张威相陪,朱平的脸色好转了很多,眼睛也不再向马凯这里看,而是钻进了酒杯之中。
但马凯现在的注意力却是全放在了朱平身上。看到朱平又喝了一杯酒,马凯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朱平,别喝了。你不是说有事请跟我说吗?”
朱平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是吗?什、什么事情?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的笑话啦?”
马凯叹了口气——这个朱平不但已经醉的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而且连理解能力也出现问题了。
“他这个样子了你还想问他什么啊?”普伊莎一边扇着荡漾在空气中的酒味,一边小声对马凯说。
马凯皱了下眉头。“他刚才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我吗?可不能让他再喝了。”说着,马凯站起身向朱平走去。
不光是马凯这么认为,方明亮此时也将昂着的头低下,冲着李海峰没好气地嚷道:“行了,别喝了!你不知道马上就要比赛了吗?你还想不想上场了?你要是这个样子,下场比赛替补阵容里我也不会安排你上场!”
“你说什么?”虽然是问话,但随着酒气喷过来的还有质问的口吻。李海峰满不在乎地看着方明亮。
“我说,你要是这个态度,下场比赛你就不用参加了!”方明亮站起身狠狠地瞪着李海峰。
“你没说错吧?没有我,球队还能赢球?”李海峰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一眼方明亮,然后将酒倒进了嘴里。
“能赢球怎么样?赢球那也是你赌球的结果!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方明亮大声斥责着。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不屑的话,方明亮的这句话让李海峰勃然变了颜色:“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别以为你是教练就可以随便栽赃!”
但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响起。
——方明亮忍无可忍地扇了李海峰一巴掌。
李海峰愣住了,在场的人也都愣住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方明亮脾气不好,但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场合动粗。
就像球场上的暴力事件一样,在寂静了一秒钟之后,李海峰挥舞着拳头怒吼着扑了上去。
容不得作出反应,盘碟酒杯的摔落声、桌椅被掀翻的声音顿时响作一片,而普伊莎和赵菁的惊叫声还有几个男人拉扯劝阻的声音也混杂在了一起。
只有三个人没有做出反应。
吴士明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抽动着,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但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马凯也瞪大了双眼,不过却是在寻找另一个没作出反应的人——朱平。
朱平正醉笑着看着眼前的撕斗,似乎这要比杯中的酒更令他兴奋。
但醉笑只持续了几秒钟,随着方明亮的一拳反击,两个人的身子也扭抱着摔倒在地,将朱平从椅子上嗖地一声撞到了地上。
朱平笑不出来了,原本的模糊神志再加上这剧烈地一撞,让他咧着嘴趴在墙角哇哇地呕吐起来。
“别再打了!”马凯大喊着冲入殴斗现场,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奋力将李海峰和方明亮拉扯开。“先别争执这些了,快点扶朱平回房间休息吧!”马凯顾不得斯文,大声喊着。
“是啊,都心情不好,就都体谅一下吧。”普伊莎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人也跑到朱平身边,不顾地上和身上肮脏的呕吐物,努力搀扶着朱平。
女人的温柔在此时反而作用更好,众人看着忙碌的普伊莎,都露出了汗颜的神色。
“都十点半了,大家都休息吧。”毕林森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连朋、国栋,你们陪方教练回房间吧。海峰、赵菁,你们和伊莎帮着把朱平扶回去休息。张威帮我把这里收拾一下。”毕林森恢复了常态,一一布置着。最后,瞅着马凯道:“马凯,你陪吴总去休息吧,他累了一天再经过这些争吵,一定累坏了。”
不用毕林森说,马凯也看到了舅舅疲惫不堪的神色。作为外甥,陪着舅舅自然是义不容辞的。马凯回头看了一眼被搀扶着走远的朱平,叹了一口气,陪着舅舅回了房间。
说实话,马凯不愿意到舅舅的房间,因为他此刻更关心的是朱平。不完全是他的身体,更主要的是他的那句话——“马凯,来,陪我喝酒,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这是他的醉话还是真话呢?
马凯对此念念不忘,也就更快地将舅舅送回了房间,安慰了几句以后返身向朱平的房间走去。
朱平的房间在宾馆三楼的尽头。当然整个三楼在今晚或者是以后几个晚上都被俱乐部的这几位高级人员所占用了。在楼梯的左侧,由朱平的房间依次向外分别是赵菁、普伊莎、马凯、李海峰、张威这几个人的房间。而在楼梯的右侧则是几名教练员和吴士明的房间。
当马凯正向朱平的房间走去的时候,朱平的房门开了,李海峰和赵菁走了出来。
赵菁手掩着鼻子,看了马凯一眼就匆匆从他身旁走过,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而李海峰手里正拿着朱平换下来的衣服,一幅极不情愿的样子。
“告诉你去洗,你怎么还不去洗啊。”当马凯看的时候,普伊莎也走了出来,冲李海峰吩咐着。
李海峰撇了一眼普伊莎,欲言又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只剩下普伊莎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对李海峰的态度不满意。
见到马凯仍然要向前走,普伊莎叫住了他:“嗨,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你愣没看到啊。”
看着普伊莎嗔怪的表情,马凯急忙道:“我不放心朱平,过去看看。”
“不够你忙的了,朱平没事啦,躺床上呼呼睡呢。”普伊莎白了马凯一眼,摊出双手。“眼前就有你要关心的人,你眼睛里怎么看不见?”
马凯看着普伊莎伸过来的手,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原本洁白的小手上沾满了污秽的呕吐物。
“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帮我去开门?”普伊莎将腰向马凯扭了一下,示意马凯钥匙在她的裤子兜里。
马凯这才反应过来,忙帮普伊莎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
听着卫生间传来的阵阵水声,马凯禁不住道:“难为你了,这些事情本来该是我们做的。”
卫生间里,普伊莎叹了口气:“谁做还不都一样,再说谁做也赶不上陈娟来照料,只可惜……”
正说到这里,响起了敲门声。马凯打开房门,李海峰正站在外面。
“伊莎的手不方便开门,我帮她把门打开了。”没等李海峰询问,马凯抢先说明了原委。
“哦,我是告诉伊莎一声,我回房睡觉了。”李海峰狐疑地瞅了一眼马凯,说道。
“嗯,那你去吧,可千万别再闹事了啊。”普伊莎从卫生间出来,叮嘱着李海峰,然后又问:“朱平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帮他把衣服换了。这家伙一躺下就睡着了,比死人都沉。”李海峰说完,又瞅了马凯一眼才关上房门。
“那我也回去了。”马凯感觉李海峰刚才的眼神里分明有着很重的敌意。
“怎么?你害怕孤男寡女在一起会惹事生非啊?”普伊莎笑问。
马凯嘿嘿一笑,“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海峰在这里,我要在你房间里不大好。”
普伊莎歪着头看了半天马凯,然后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最后坐到床上笑盈盈地看着这个侦探。
马凯被看得有些发毛,“你倒是说话啊,什么也不说还把窗帘拉上了,我可真有点紧张。”
普伊莎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秒,才揶揄道:“在你家的时候,你窗帘拉得那么严的时候,我怎么没感觉你紧张呢?”
马凯哈哈大笑,和这个女人逗嘴是占不到上风的,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找我有什么事?”他知道普伊莎留他在房间里肯定是有事情要说。
“还能有啥事情?想和你一起推理呗!你以为会有什么艳遇呵。”普伊莎笑着,用手指了指窗户前面的沙发示意马凯坐下,自己则盘腿坐到了床上。
“有什么推理的,现在可以说是一团乱麻呢。”马凯不想把自己脑海中纷乱的东西告诉普伊莎,免得这个好奇的女人也跟着大伤脑筋。
“那我帮你梳理梳理。”普伊莎将头发向后梳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
马凯笑着点了点头,也顺便扫了几眼普伊莎翘动着的白净的脚丫,觉得有美人作伴确实是件快哉的事情。
“现在很明显的是这个勒索人的胃口大得很,他肯定还会继续勒索。”普伊莎十分肯定地说。
“何以见得呢?”
“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一千万元,那么他已经达到了目标。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再用肌肉松弛剂来节外生枝了。那么他让事态进一步扩大的目的就是他还没有打算结束勒索,这次事件无非是他下一次勒索的砝码。”
“那么你认为他下一次的勒索对象会是谁呢?”
“毫无疑问,下一个目标就是李海峰。”普伊莎看着马凯,继续分析着,那幅严肃的样子似乎表明她才是侦探。“你看啊,这个勒索人这几次的目标都是康达俱乐部有声望的运动员,剩下的就只有李海峰了。”
马凯没有惊讶,而是思索着道:“现在我关心的却是这个勒索人到底用什么办法来暗中下毒的呢?第一次是针对你,这个暂且不管,因为我们都没有堤防;第二次是张威,当时我还守在现场,却仍被他得逞了;这一次呢,我们是在一起吃饭,也没有和外人接触,怎么就能下毒了呢?”
普伊莎的脚丫停止了晃动,似乎也被这个问题所难住了。
“对了,马凯。袁海文的这次药物化验准确吗?”普伊莎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是袁海文化验的?”马凯扬着肿眼泡问。
普伊莎得意地笑了笑:“俱乐部的一些药品化验历来都是他做的啊,难道你还另辟蹊径了?”
“说起这个,还真是让我大出所料了。”马凯皱着眉头,眼睛显得更小了。“这次药品化验,我找了两个人来做,一个是袁海文、另一个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你怀疑袁海文有问题吗?”普伊莎立刻就猜出了马凯的用意。
“是的。而且我对袁海文还特意强调——这是兴奋剂的遮蔽剂。如果他是勒索者的话,一定会隐瞒这个药物的真实情况的。因为勒索者的目的肯定是不露声色地让陈娟的比赛失败,如果我们知道他用肌肉松弛剂来蒙骗我们,那么下一次他再勒索,我们就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是这个道理。”普伊莎若有所思地说。
“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袁海文得出的结论和我那个朋友的结论完全一致。这就排出了他是勒索者的可能。”
“那会是谁呢?”普伊莎也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提起头看着马凯,却欲言又止。
“你好象有什么话要说?”
普伊莎的两只脚下意识地蹭了几下后才犹豫地开口道:“可能只是我的第六感觉,我似乎觉得赵菁有点反常!”
普伊莎说完这句话,马凯并没有立刻吭声。普伊莎定睛再看,脸一下子红了。“马凯,你盯着我的脚干什么?你有恋足癖啊?”说着,没等马凯回话,将脚伸了过去。“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的再把眼睛累得更小了。”
马凯嘿嘿笑道:“不错。”
“你什么意思啊你?得寸进尺啊,不光看还评论上啦!”普伊莎瞪着马凯,脚几乎伸到了他的鼻子前面。
马凯忙向后闪了下身,故作委屈道:“我不是评论你的脚,我说‘不错’是指你的第六感觉。”
“哦?你也认为赵菁有些反常?”普伊莎不生气了,为和马侦探有着同样的感觉而露出了笑容。
马凯点了点头。“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普伊莎收回了脚,向马凯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她在张威出事的那一天没有训练,从时间上来说她有打勒索电话的时间;而且前来开会的时候还隐瞒了路上的经过;在今天吃饭的时候又奇怪地晕倒,送到医院以后的这段时间她同样有打勒索电话的可能。”普伊莎说到这里,瞅了瞅马凯。“我要是你,就仔细查她开会的路上到底做过什么车,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马凯仔细地听着,不时抬眼看一下普伊莎。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的大脑真是不简单,和自己所想的几乎完全一样。
不过他只有用微笑回答普伊莎说的话,因为他还没想好怎样将李海峰和赵菁的暧昧关系转述给普伊莎。
“好啦,别想太多了,早点休息。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去想好了。”马凯思忖半天后觉得该是告辞的时间了。
“你回去这么早干什么?不愿意在我这里待了?”普伊莎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然后冲马凯撇着嘴。
“难道你还有新的发现?”马凯站起身瞅着普伊莎。
“礼尚往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分析完了,你就哑口无言啊?”普伊莎不依不饶地看着马凯。
“我、我没啥分析的,你都替我说完了。”马凯撒着谎。
但普伊莎继续撇着嘴。
马凯知道瞒不过这个精明的女人,笑道:“我的推理不是说的,而是做的。”
“那你做吧。”普伊莎笑盈盈地看着他,脚尖又勾了起来。
“你也不问我要做什么?”马凯坏笑。
普伊莎噗地笑出了声,拉过毛毯盖在身上,不过将两个脚丫露在了外面。“你顶多也就是看看脚丫,你还能做什么啊。”
开完玩笑,普伊莎一本正经地说:“我自己一个人害怕,你等我睡了再走吧。”
马凯于是觉得脚挪不动了,屁股也变得发沉,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后又跌落回沙发里。
不过一分钟之后他还是强迫自己又站了起来,但这次不是向外走,而是拉过椅子坐在了电脑前面。
“怎么,不看脚丫了?”普伊莎嬉笑着问。
“不看了,再看就该犯错误了。我还是打会儿游戏的好。”马凯没回头,一边说一边按动着鼠标。
普伊莎嘿嘿笑了两声,没再打扰马凯,翻身闭上了眼睛。
不过脚丫仍是不时地翘动几下,似乎在提醒马凯自己还没有睡着。
其实马凯顾不上看普伊莎翘动的脚丫,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电脑屏幕上。
他也并不是玩什么电脑游戏,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让普伊莎安心睡觉,如果她知道马凯在上网寻找破案的线索,那一定会整夜都不合眼的。
马凯上的是康达俱乐部的局域网,按照吴士明所给的用户名和密码,马凯很快就打开了管理人士才能直通的网页。
他要查找的是运动员的训练记录。
网站做得很好,分门别类规划得一目了然。鼠标点击了几次以后,马凯就找到了赵菁的资料。
从资料上显示,赵菁是两年前加入的俱乐部,在毕林森的指导下成绩稳步提高,在近两次的国内锦标赛中都闯进了单打的前十六名。这个成绩虽然没法和普伊莎相提并论,但是作为一个年轻运动员也是很值得称道的了。
马凯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赵菁的日常训练计划以及日志上。
虽然不是乒乓球运动员出身,但体育的很多训练程序都是相同的,对于这些马凯耳熟能详。看了半个小时之后,马凯将赵菁的界面关闭。
——这两年的训练计划都非常完美,训练量合适,从没有造成赵菁的运动性伤病。
马凯沉思了片刻,又将点动了鼠标。
这一次他打开的张威的资料。
与赵菁相比,张威的资料多了许多。看着显示的上百个页码的标志,马凯不但没有觉得累,眼睛反而睁得更大了。
他一边搜索着资料,一边拿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训练成绩平均统计。
2007年第一季度:抓举135公斤,挺举170公斤。
2007年第二季度:抓举140公斤,挺举168公斤。
2007年第三季度:抓举138公斤,挺举165公斤。
2007年第四季度:抓举142公斤,挺举170公斤。
马凯一边看着一边皱起了眉头。翻到2008年的资料时索性略过,而是直接看亚洲锦标赛前几天的训练日志了。
在比赛前三天的训练日志上标示着:抓举最好成绩135公斤,挺举最好成绩165公斤。
看完这些,马凯若有所思地盯了半天电脑,然后又飞快地点击开朱平和陈娟的训练日志。
这次在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更加浓厚,而且很多东西都越来越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从两年前开始练习五周跳的这个超难度动作到现在,除了在历次世界大赛上均成功完成以外,在训练中,这个动作的成功率不足10%。甚至于四周半跳的成功率也只有25%,训练中完成更多的则是三周半跳和四周跳。
半个小时以后马凯关上了电脑,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二点,但马凯却毫无倦意。他轻轻走到窗户前,点燃一根香烟,一边吸着一边看着宁静漆黑的夜空,但烦躁的心情却仍然难以舒缓。
刚才在寂静之中他收到一条短信,是何洪达发来的。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但却让马凯陷入了迷茫之中。
——陈娟体内查出兴奋剂成分。
“果真被人下毒了,这人是用什么办法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做到的呢?”马凯郁闷地想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并不是那么聪明。
床上的普伊莎已经睡去,均匀地呼吸着,在她脸上看不出愁苦和烦恼,而且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是马凯转过身以后看到的,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十分温馨,那些烦恼和疑惑在这一时刻似乎烟消云散,他甚至庆幸有这些烦恼的事情,能让他有机会在普伊莎身边享受这片刻的温馨。
马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离开普伊莎的房间。不过临关门的时候他又禁不住看了一眼普伊莎的脚丫。
然后他忽然笑了。
“我是不是真的有恋足癖呢?”他揣着这个念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飞快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不过,马凯直到两个小时以后才合上双眼,这之前他满脑子里都是朱平。
他打算等天亮以后去找朱平。马凯有种预感,在朱平那里一定能得到一些收获。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当马凯翻了一个身,准备再清晨的阳光下再睡上一阵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恐怖的喊叫声。
是男人的声音,似乎从走廊传来。
马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但只一秒钟之后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萦,而是切实的喊叫。
紧接着,仓促的脚步声、狠狠地砸门声依次响起。
“出什么事了?”马凯拉开房门,一边系着衬衫纽扣一边大声问。同时也看清了在门口的是惊慌失措的张威。
“朱平、朱平好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