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巷内,夏冬背身负手,傲然俏立,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李含章心下奇怪,轻轻拉了拉张星火的袖子,偷偷指着夏冬的背影,缩着颈子悄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她生气了。”
他和张星火都挨过夏冬打,从来没打赢过。
有段时间,被人家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后来三人并肩作战,相处久了,关系好了,夏冬总算像个女人了。
有时还挺温柔。
这并不意味着夏冬发火的时候他们不怕。
张星火斜眼睨着李含章,投给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岔话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上面的神仙开始正面交锋,估计马上就会短兵相接”
本来两个神仙仅是探马过河,你试我探。
纵有损失,损失不大。
主要棋子还隔着楚河汉界对峙。
然而为了营救李含章,他迫使风沙出手营救。
这个举动无异于拱卒过河,两边崩紧如弓弦的对峙瞬间告破。
一定会产生连锁反应。
李含章抢话道:“你这没头没尾的,什么跟什么啊!好久不见,你也不说”
“从现在开始”
张星火加重语气打断:“你必须全力帮许主事,许主事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瞻前顾后,不要胡思乱想。就一个字:埋头冲到底,脑袋撞墙也不回头。”
李含章心道这特么是一个字?嘴上问道:“为什么是许主事?”
“因为他早就选边站好了,也没有换边的可能。”
张星火耐心解释道:“跟着他冲,不会站错边。”
李含章见他语速越来越快,边说边张望,显然开始那句“时间不多”并非假话。
尽管满腹疑问,还是选择无条件相信张星火,正色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一直有人跟在你们附近交替追踪,至少有两个人轮流,一男一女。”
张星火凑近些低声道:“这一下午,衣服、发型,乃至身份换了十几道。我们差点没发现,甚至差点被发现,瞅个空档见你一面很不容易”
李含章听得直愣,一脸不信。
他是专职缉私的马快,论隐匿追踪,他是高手中的高手。
要是有人一直跟在附近,他能不知道?
刚要张嘴,张星火再度打断:“不像巡防署的人,也不像针对你,更像保护。不管因为什么,你都要多加小心。”
夏冬忽然扭来脸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张星火快速说了一个地址,又迅速道:“这里可以找到夏姑娘,小心跟踪。”
言罢,和夏冬一起跃上墙头,闪身不见。
李含章留在原地,略微呆了呆,忽然解开裤带,背靠着墙蹲了下去。
巷口恰好走来个小妇人,似有意似无意往巷内看了一眼。
李含章扭脸目视,冲她呲牙一笑。
那小妇人的脸蛋腾地飞红,休地一下扭正脑袋,又羞又窘地匆匆快走。
李含章的笑脸瞬间消失。
张星火没说他还没注意,现在留神一想,这个小妇人好像在附近出现过好几次。
尽管每次装扮都不同,甚至眉目都有些变化。
仗着过人的记忆和职业的敏感,他依稀还有那么点映像。
会是什么人呢?
梁群跟李含章说是吴会主和前任江会主出面让他放人。
这是用来湖弄许忧的鬼话。
梁群当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李含章会反水站到他这边。
尤其放不放李含章,根本不由他说了算。
这次确实是风沙使了劲。
请秦夜出面,派江城玄武卫强行把梁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限时放人,否则强抢。
梁群背后的丁立迫于无奈,只能选择相信李含章是真的反水。
有这种可能,总比没有强。
然而,风沙联合秦夜这一举动,在绝先生看来,无疑是敲响了进攻的战鼓。
李含章就是用来攻他的先锋,所以才会如此死保。
甚至不惜让秦夜公开跟他撕破脸。
张星火的确没有猜错,这一下确实引发了连锁反应。
你拱卒,我架砲,那边跳马,这边出车
就在李含章和江离离带着小镜子游玩的这个下午。
双方开始全面发动,并且迅速角抵于楚河汉界。
这是一条非常模湖的界限,仅存在于双方棋手的心里。
怎样才叫过河?双方的看法并不统一。
反正只要一方认为另一方强行过河,那就将会是一连串兑子连吃。
经过这段时间的纵横捭阖,双方摆阵布局,绝先生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
非但车马炮不全,一众卒子更是早在上次的抓捕之中被扫掉大半。
所以,风沙可以连吃,绝先生顶多兑子。
风沙之所以还停在河边没攻,正是不想兑子。
希望绝先生在理智考虑之后,能够弃子认输。
两人在流城血拼过一场,绝先生败是惨败,风沙胜是惨胜。
风沙当真不想再惨胜一次,相信绝先生也不想再惨败一回。
灵沼馆,悬镜阁。
除了风沙在座,还有伏剑和初云。
伏剑正说道自己被帮内势力逼住,目前正动弹不得。
初云截话道:“李含章被抓后,解表见过武从灵,不希望她插手其中。”
风沙唔道:“他还真听人家招呼啊!”
初云赞同道:“他可以因为这件事出面,自然也可以因为别的事。”
风沙冷笑道:“就算他兑掉两子好了,还能如何。”
初云道:“武从灵可不仅仅是一颗子,兑掉她,起码能抵两个车。”
武从灵在江城最大的作用是能以公主的身份越过一切纷扰,直接掌控城防军。
风沙皱眉道:“他想多了吧!以为他说什么武从灵都得乖乖听着?”
他的确非常顾忌周峰和朗州军的态度。
这并不意味着周峰和朗州军可以让他自废武装。
解表真要是太过分了,他一定会立刻干涉。
不撕破脸,解表可以一言定鼎。
一旦撕破脸,解表说话的分量不会比空气重多少。
初云谨慎地道:“虽然武从灵很愿意听您的话,但还是有那么一丁点野心的。”
风沙恍然。
如果能跟朗州军联手压他一下,恐怕武从灵会很高兴。
两边争当然强于一边倒,起码可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
谁不希望左右逢源呢!
这事还真难办了。
因为想要出工不出力实在太简单了,而且很难抓到把柄。
伏剑问道:“要不让秦夜再出把子力?”
风沙摇头道:“他这次帮我要回李含章,已经很够意思了,不能强求过多。”
这事并非难在要回李含章,在于此举等于和东鸟总执事撕破脸。
对秦夜而言,这当真很不容易。
要知道,连他都不想跟北周总执事撕破脸呢!
何况秦夜远没有他根基雄厚。
初云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江城大势毕竟操之您手,绝先生顶多零敲碎打。如果彻底激怒您,大势压过去,他必输无疑,没有必要闹个血流成河。”
“所以现在我是穿鞋的,他是光脚的。”
风沙苦笑道:“我是真怕他不顾一切跟我兑子,兑到最后,真不划算。”
他并非杞人忧天,当初在流城,绝先生就是死不认输,非要博上一把。
有一,难免就会有二。
初云道:“所以您愿意付出一些代价,用来安抚他?”
风沙正色道:“只要他愿意谈,什么都好说。”
初云沉吟道:“那就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中人。”
风沙再度苦笑:“要是找得到,我就不用头疼了。”
秦夜本来是最好的,也是唯一够资格当中人的人。
现在自然不行了。
“要不设一个大局,把他请进来?”
初云思索道:“大局之内,利益均沾,当作信任的基础和抵押?”
三河帮和升天阁就是这种大局。
无非是给难以相融的各方,提供一个可以用利益交换妥协的地方。
风沙眼睛一亮,追问道:“什么大局?”
他最喜欢把饼子做大,自然很感兴趣。
初云思索道:“古有名士月旦评,今有秦淮花魁榜,开封的歌坊都有排名了。要不干脆统为一体,大江南北,名花一榜?”
风沙看她一眼,没有作声。
这就涉及到礼乐的范畴了,他已经跟王尘达成的协议,风月这一块是他的禁脔。
看来初云还是站在洪烈宗的立场上,想要分上一杯羹呐!
转念一想,隐谷不会反对他插手风月,但也肯定不会鼎力支持。
有限的支持也仅限于北周。除开北周,还有东鸟和南唐呢!
仅凭他,很难撑起这么大的架子,最终还要是靠各方势力捧场。
“统为一体可以说说,暂时恐怕还做不到,可以先从东鸟试行。”
风沙斟酌道:“如果绝先生感兴趣,我不反对他参上一脚。”
初云笑道:“不管怎么说,您想要和棋的心意敬到了,如果绝先生再不识趣,那就当真不知抬举了。”
风沙冷冷道:“我如此盛意拳拳,要是再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这么大的好处当然不是分给绝先生,是分给东鸟总执事。
如果能因此笼络东鸟总执事,那就划算的。
伏剑听得一脸懵懂。
礼乐这玩意儿只有百家才关心,寻常人不会在意。
所以她完全不理解两人在说什么。
给花魁排个榜单就能让绝先生低头认输?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却不知风沙心疼的要死,彷佛被钝刀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