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躲在扁舟里,距离“小码头”很近,为了不被发现,尽力减弱呼吸。
他专职查走私。
曾经在人家眼皮底下藏了几天几夜,全程不吃不喝,不拉不撒。
连心跳都若有似无,一直随货跟到地方,查出仓库所在。
这方面他很有天赋,哪怕武功高他很多也很难发现他潜藏在附近。
何况他武功并不低。
待风沙和吴大有走上阶梯,李含章才敢冒出头来。
结果还没等他痛痛快快喘上几口气,风沙居然又从前厅出来了。
李含章只好赶紧把脑袋缩回蒙布,仅留出一条小缝,眯着眼睛观察。
他常年查走私,经验丰富。知道人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注视,哪怕并没有看见。
区别仅在警惕程度不同,有些人非常敏感,有些人相当迟钝。
姓风的小子就属于非常敏感的人。
他只能尽力收敛,透过睫毛看人。
结果看到了夏冬。
还在申州的时候,李含章押着风沙想找衡山公主的下落,结果风沙把他领到了大江客舍,撞见了夏冬和王艳,李含章自然扣不住他了。
所以,李含章知道夏冬认识风沙。
后来与夏冬混熟了,他问过两人的关系。
夏冬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他觉得背后必有隐情。
奈何人家不肯说,他也不好追问。
风沙和夏冬同样下到了“小码头”,不过没有进来坐下。
在亭一侧,一起面湖。
夏冬不敢跟风沙并肩,稍稍落后半步。
虽然这里距离扁舟有些远,李含章丝毫不敢大意。
他很清楚夏冬的武功,稍有不慎,一定会被夏冬察觉。
让夏冬发现没什么大不了。
风沙一定会立刻联想到他刚才也在。
人家跟江城会的吴堂主谈的事情不可谓不重要,恐怕也没怀什么好心思。
未免事情败露,肯定想尽办法把他灭口。
一阵沉默之后,夏冬启唇道:“本来跟您约好明晚见面,没想到今天见到了。”
神态十分拘谨,语气透着紧张,话更是废话。
一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的尴尬模样。
李含章好生吃惊。
上次从那个姓赵的蛇蝎美人手中逃走之后,他遭遇连番追杀。
有次都落到人家网里,侥幸逃脱。只好向夏冬求助。
夏冬说自己认识个大人物,可以帮他摆平,正是约在明晚见面。
他做梦也没想到夏冬口中的大人物居然是风沙。
风沙笑了笑:“干嘛这么紧张,我有这么吓人吗?”
夏冬小声道:“您,您不吓人,我,我不紧张。”
只有了解四灵和墨修,才会知道风沙的身份多么吓人,权势又多么滔天。
一言一行就可以决定她师门的未来,甚至一呼一吸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要不是有授衣这层关系,她是不可能接近这种人物的,怎么可能不怕。
李含章一脸不可思议。
夏冬家世不错,师门更厉害。
加上武功超绝,虽然谈不上傲慢,绝对有些傲气。
后来一起出生入死,夏冬才逐渐展露少女的一面。
这还是头次见到夏冬这般战战兢兢。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连武功都不会小子有什么可怕的。
没等他想明白,风沙笑道:“授衣是股肱,夏小姐是功臣。或许你还不清楚王魁退返一事对我多么重要。我可以这样跟你说,风飞尘欠你一个人情。”
“风飞尘”三个字不是乱用的,这个名字意味着墨修。
正是因为想获得墨修一份人情,所以夏冬才会不遗余力,拼死拼活。
现在终于得到墨修的亲口许诺,她紧张的情绪迅速缓解。
连嘴角都不由自主地荡漾浅笑。
李含章再度惊到。
花山飞狐在江湖上名声不小,纯狐姐妹并非凭空掉下的人物。
他常年混在长江中游,就在巴蜀的门口,当然知道。
后来听说纯狐姐妹加入了三河帮。
夏冬曾经说过,她跟纯狐姐妹交好,应纯狐授衣之请,到岳州刺杀王魁。
这就对上了,风沙是三河帮的客卿,纯狐姐妹正是风沙的手下。
也就是说,夏冬之所为,乃是出自风沙的授意,起码是间接授意。
那么问题来了。
同样授意他去行刺王魁的那个姓赵的蛇蝎美人,和风沙什么关系?
还有扣下李星火的情人为人质,逼着李星火去行刺王魁的闽国公主。
这几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同时做同一件事?
李含章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蛛网。
就好像那些走私的帮会商行一样,明面上好似无甚干系。
暗地里却是一张密布的蛛网。
风沙又道:“对了,你不是要给我引荐迫退王魁的功臣吗?他人在哪里?”
事后,初云、授衣和马玉怜都有详细说明自己所知的经过,也就是表功。
所以,他当然知道夏冬要引荐的功臣是谁。
尽管同住于紫阳山庄,夏冬想见他一面其实并不容易。
总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带来见他,八成有事相求。
夏冬迟疑道:“就是那位三江申襄联防的马快李含章,您曾经见过的。赵姑娘可能对他有些误,我想替他向您求个情,看在他多少有些功劳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李含章可是曾经把风少掳走的人,很难像风少会怎么想。
赵虹饮明知道李含章是迫退王魁的功臣,依然派人追杀。
说不定就是风少授意。
李含章心道,你怎么这么低声下气。
转念又道,你果然认识那个姓赵的蛇蝎美人,怎么不跟我明说呢?
风沙微怔,问道:“赵虹饮对他有什么误会?”
“赵姑娘早先答应李含章,只要事成,就把衡山公主放了。”
夏冬斟酌道:“事成之后他找赵姑娘接人,赵姑娘带了不少卫士,却没看见衡山公主。李含章担心有诈,试图潜入,赵姑娘可能误会了他的目的,一直派人追杀。”
她先找过授衣,希望授衣出面找赵虹饮求情。
授衣很为难,告诉她赵虹饮特别受主人宠爱。
如果人家不给她面子,将再无转寰余地。
不如直接去求主人,以李含章的功劳,主人多少会给点面子。
只有主人发话,才能一劳永逸。
夏冬这番讲诉,令李含章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那个蛇蝎美人不想履约,反而设下埋伏,怎么听着反倒像是他的错了?
“实不相瞒,赵虹饮的身份有些特殊,一直有人想致她于死地。”
风沙沉吟道:“其中背景十分复杂,我只能保护她,没法阻止人家杀她。所以她对安全很在意,对有些事情很敏感。不过,我觉得她不至于因此杀人。”
李含章心道你觉得?
难道追杀我的那些高手都是假人?手上那些刀剑都是假的?
连巡防署都不敢保我?来自上面的威胁都不存在?
夏冬低声道:“风少能不能跟赵姑娘说一声,请她高抬贵手?”
李含章听得更气,他从头到尾明明只有功没有过。
不提劳苦奔波,好几回出生入死,差点真的死了。
夏冬对此一清二楚,没跟他同仇敌忾就算了,怎么还求人家对他高抬贵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