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明天的事自有明天来挡。
早上醒来时第一节课已经结束,我坐在床上发呆,我在想我要不要去上第二节课?
我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乏力。
姚曦在大厅里不知在干什么,弄得砰砰作响。
终于忍无可忍,我冲出客厅,这姚曦到底在搞什么鬼,就算他有惊世大发明,也不应挑这种时候扰人清梦。
大厅里的场面何等壮观,姚曦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堆破铜烂铁,在那里堆砌航空母舰。
“你又在干什么?”我问。瞪着满地的杂物工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你醒了?”姚曦看见我似乎很高兴,他说:“快来看我改造得如何?”
“改造?”我揉了揉眼,指着面前的东西问:“请问阁下这不成形的佳作前身原为何物?”
“你看不出来?”姚曦失望:“有两个轮子当然是自行车啊。”
“自行车?”我讽刺地笑:“有两个轮子就可以管这叫车,街上随手抓过来,十个有八个是女人,你不管她叫娘亲?”
“贝文帆,你不要小看这车子,”姚曦对我的嘲笑极为不满:“这不是普通的车子。”
“是是是。”我说:“这车子放在商场里展示的时候还只是普通的,它悲惨的命运自被你拆断肋骨开始变得不平凡。可怜的车子不会叫,才可被你如此为所欲为。”
姚曦不理会尖酸刻薄的我,继续发挥那超乎常人的破坏力。
我坐在一旁观看,但头一跳一跳地痛起来,显然是宿醉未醒。
姚曦兴致勃发,象极淘气的小孩,把完整的玩具拆开来又砌回去,最后总会得发现多出几个零件不知来自何处。
“那个是什么?”我指着车子后面的装备问。
“发动机。”姚曦答。
“在自行车上装发动机?你打算拿这东西去参加格兰披治方程式大赛?”我觉得好笑。
“不,”姚曦头也不回,说:“我打算拿它去爬喜玛拉雅山。”
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幽默感,我忍不住要揶揄他说:“同志,你忘记了我们的敌人是恒古不变的大自然,不如再装两只翼上去,我们好去飞越黄河。”
“啊是,我怎会想不到?”姚曦知道我不怀好意,要挖苦他。
我的房客继续在那里施展天才的伟大构思,我痛苦地捧着头问:
“姚大侠,请问这作品何时可以完成?”
“快了快了。”他说。
“快了快了即是几时?”我又问。
姚曦转过头来看我,笑笑说:“快了快了。”
真想冲上去掐死他,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头又痛得厉害,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安置自己脆弱的灵魂。
去上课吧,第二节还没有开始,我记得今天是赵先生的课,那位赵先生是个奇人,一上他的课全场学生皆似中了催眠,全部倒睡在梦乡里,远看象中了机关枪,全军覆没。
下定决心,我抓起书本逃也似的赶去课室。
赵老先生不负所托,我在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下睡得天塌下来也不晓得。
下课的时候,一位以前的学长找到我,坐了下来。他问:
“小帆,你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课就赶回家,可是在家里藏了可爱的女孩子?”
可爱?那家伙算可爱?简直是恶魔。
“是,”我胡乱地答:“怕你们抢了去,不敢带出来见人。”
“呵,平时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贝文帆也会为情所困?本世纪大新闻,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将为此而黯然神伤?”
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还要听这个混帐在这里口沫横飞,乱用成语。
如果不是看他还算得上是半个前辈,早从这八楼的窗子外把他丢下去。
“有人看见你与本校名人出双入对。”那学长说得意味深长,别有居心。
“名人?什么名人?”我问。
“姚曦啊。你不知道?”学长似乎很惊异:“贝文帆,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那姚曦在本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
为什么那么出名?那小子又干了什么坏事?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我不认识姚曦。”我说,企图摆脱这个烦人的学长。
“不认识?”学长显然有备而来,他并不相信我的话:“有人见你与姚曦在失落天际跳舞直至凌晨。”
失落天际?原来那家舞厅叫失落天际。
“那是巧合。”我说:“有人给我很多钱,叫我陪他跳舞,我便陪他跳舞。”
那学长吓了一跳,见我又想睡马上抓住我,问:“小帆,你竟做这种生意?”
我几乎要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有哪个白痴会相信这种鬼话。于是我说:
“是,难道你是行家?”
学长知道我在开他玩笑,生气了。
“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那姚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学长扔下一句,站起来,想了想又说:“有人说你们还住在一起,可是真的?”
我奇怪,这人为何这样关心,我已经全醒,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认真地问:
“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姚曦?”
那学长终于被得罪了,拂袖而去。我坐在那里想,真可惜,早知如此,一开始便应用这种方法打发他走。
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子,你自己的事情总有旁人比你本人还要关心。大家都在等好戏上演,为何每个灵魂都这样寂寞?
第一次听人在我面前说起姚曦。感觉怪异。
他们说姚曦是个名人,姚曦也说我是个名人。
名人招惹名人,呵呵呵,真好笑,物以类聚。
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继续梦蝶。
梦里见到自己穿着一身的华服,站在礼堂里,身边站着美丽的新娘子。
我在牧师的祝福下为自己的新娘许下终生的诺言。
牧师问:贝文帆,你是否愿意为自己的妻子放弃金钱,放弃名誉,放弃理想,放弃所有你皆认为值得追求的一切?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娶她就要放弃这些?我与某人结婚,金钱名誉理想还有追求,这之中有矛盾的地方吗?
但在梦中,这都不重要,我只想用我最真挚的诚意感动站在身旁,那个将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我的女孩。
于是我说:我愿意。
那个牧师不相信我的真心,他问:贝文帆,你可已想清楚?
我不耐烦,转过头去,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牧师为何这样面善?
我指着那个牧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大堂的那一边有人大声地说:
“我反对!我反对这场婚事!”
我惊恐地看向来者,这来人大踏步向我的新娘走过去,一手便把佳人拉了过去,摆明是来抢婚。
“你是什么人?”我问,真是欺人太甚,我贝文帆的新娘也敢染指?!
那人并无惧意,指着我说:“贝文帆,我不会祝福你的婚姻。”
谁要你这个程咬金来祝福我,我生气地瞪着他,刚才背光没有看清楚,现在视线稳定下来,我定睛一看,为何这来人也象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突然一紧,连忙回头看向站在上面的牧师,又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我面前要与我抢婚的人,为什么我面前会有两个姚曦?
形势对我不利,当下我并顾不得思考,我出其不意,拉着新娘的手,突围而出。
我的新娘步履轻盈,随着我一路狂奔而去。
终于脱离了那间古怪的礼堂,回头一看,并不见有人追出来。我放心停下,但又觉得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倒也说不出。
身边的可人儿裙裾翻飞,白纱飘扬。一直看不清她藏在轻纱后面的丽容。
不知为何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我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地向后退。
果然,那丽人轻轻地把面纱挠上去,与此同时,我失声尖叫起来。
“贝文帆!”我听见现实里有人大声地叫我:“起来!起来!贝文帆你这小子快给我起来!”
我惊醒,满头满脸的冷汗。
恶梦。
梦里面,除了我之外,所有角色皆由姚曦扮演。牧师,抢婚者,观礼的人,路人甲路人乙,甚至……简直吓死人。
“你见鬼?”把我推醒的人仔细地端祥我,问:“作了什么亏心事,把你吓成这样?”
我瞪了来者一眼,不作声。
“你还真会睡,一直睡到日落西山。”那人笑:“贝文帆,你要睡不如干脆到家里的床上去睡,干嘛要这样子折磨自己,难怪要作恶梦。”
我生气,对他说:“姚曦,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被逼来这里?”
姚曦见我不高兴,想了想,说:“因为我吵到你?”
明知故问。害我作了这样可怕的梦,以后都不敢睡觉。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看你啊。”他说,理所当然。
“看我?”我皱眉,他当我是什么,关在笼子里的任人观赏的珍稀动物?看我是要收钱的。
“是,”姚曦说:“今天我们去哪里?”
“今天哪里都不去。”我说:“我要回家。”
“那么今天要吃什么?”姚曦问。
吃什么?是啊,要吃什么。两个不会做饭的现代人,真是现代的悲哀。还可以吃什么,自然是西北风。
“不如去吃日本菜。”姚曦说。
“不如到日本去吃。”我说。
“这种时候来不及买机票。”
“买什么机票,”我说:“去买架飞机。”
姚曦笑了起来,他说:“贝文帆,你是个怪人。”
怪得过你?我没好气地想。
“你很喜欢钱,却又讨厌有钱人。”姚曦说:“贝文帆,没有人比你更矛盾,又清高又市侩。”
真讨厌被人这样评论,还一针见血。
我对他说:“不是说去吃日本菜吗?你请。”
姚曦又笑了。他低了低头,风吹过他额前的发丝,夕阳洒在那淡淡的发色上。
如果我的心被牵动,那也是因为夕阳的关系。
姚曦是个清秀儒雅的孩子,但那也只限于他安静的时候。
今天你会买什么给我?姚曦打趣地问。
我看了看天上,指着那个过早挂在黄昏天空上的淡色月亮说,不如这个。
姚曦今天特别爱笑,他说,贝文帆,你越来越小气。
我也笑。说,姚曦是你越来越贪心。
姚曦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你想要什么?我问。
姚曦沉默,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什么都有,已经没有欠缺。
慢慢想,我说,想好了就自己去买。
吃完饭,我与姚曦散步回家。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们看见站在门外的那位妇人。
我认得她,她曾问我是不是姚曦的朋友,同学,绑匪。
她已经看见我们,站在原地耐心地等。
我细心地留意姚曦的反应,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竟没有任何反应。
走近了,我向那妇人打招呼。她也礼貌地向我点头,但目光一直停在姚曦身上。
姚曦也向那女子点头,叫了一声:“兰姨。”语气十分客套。
那女子站在门外,姚曦低下头来,似有所逃避。
“你还好吗?”兰女士问。
“还可以。”姚曦答。
“回家吗?”兰女士又问。
“再说吧。”姚曦也十分勉强。
两人似多年失散的旧情人,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一来一往,简单扼要。我站在一旁观看,正以为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这两人却又突然沉默起来。真是受不了。这街头的好戏发生的地点与时间都不对,你拉我扯,你推我撞,旁人不知如何插手。
妇人风度何等雍容,她象来时向我点头示意,一语不发地离去。
我站在原地,不可置信。
就这样?
她来去匆匆,仿佛只是确定一下姚曦是否还活着,如此简单。是责任,还是关心?
姚曦目送妇人离去,松了口气。我与这小子相处这许时日,未见他这样紧张过。
真是让人感动,这妇人独自站在这漆黑的街头,苦苦等候,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只为问姚曦一句:你还好吗?然后淡然离去,还不带走一片云彩。
反观之下,这姚曦象是吃了超合金,郎心如铁。
那一晚,我又失眠。
我辗转反侧,都觉唇干舌燥,心绪不宁。
走出大厅,只觉黑暗中有人坐在那里。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我问,顺便倒了杯水。
姚曦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人生短短数十年光阴,你用来睡觉?”
我气绝,现在三更半夜,人生与睡觉有何冲突?
“啊是,人生的确苦短,不用睡觉,坐在这里冥想空灵浪费生命也是一大乐事。”
“哼。”姚曦不悦,问:“那你又为何不睡?”
“因为睡不着啊。”我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难道睡不着还得要写报告书,申诉不得以的理由?”
“我知道,你失恋。”
“失恋?”我惊奇:“我与谁相恋?”为何就连我本人都不知道?
姚曦笑得不轨,他说:“贝文帆,不必否认,已有人见到你与该女子亲密地走在大街上。”
“何时?在何地?谁是目击证人?”
姚曦呆住,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一时也答不上来。
“你到底是听谁说?”我问,哭笑不得。
这小子不是天生的情报站,道听途说,起码听漏一半。
“每个人都这样说啊。”
我已知道谁是元凶,看来看去都是那个被我得罪了的学长最可疑。
流言这种东西实在厉害,一个传一个,人人都那么有创造力,加油添醋,多除少补,兜了一个大圈之后再度传至当事人处,届时苍蝇已经变成大笨象。
更绝的是,就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这正是本人的故事,听在耳里还与旁人一同哈哈大笑。谁说不是,能与我亲密地走在大街上的还有谁,自然是姚曦。
但姚曦这小子毫无这种自觉。
我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姚曦问,皱着眉瞪着我,当我是个神经病。
是,此人曾答应要与我厮守一生,无论贫穷疾苦——在我的梦里。
我想起了那天牧师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于是我继续问:
“姚曦,你可愿意嫁予贝文帆为妻?”
姚曦用奇怪的眼神望我,要是在平时,我比谁都要介意这种玩笑,今天不知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就连姚曦也害怕起来。
“贝文帆,你有什么问题?”姚曦问。
“答错了,”我说:“你应该回答愿意,或是不愿意。”
“你去死。”姚曦说,他生气了。
我想起了姚曦曾用这种方法作弄我,突然童心大发,我抓着姚曦,认真地说:
“姚曦,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姚曦受了惊吓,一双眼睛瞪着我连话也说不完整:
“贝文帆,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我笑得不怀好意,欺身向前一下子把他按倒在沙发里:“姚曦,不要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情!”
姚曦无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境况,大叫着:“小帆,不要!”
他推开我,想逃,我一伸手把他抓了回来,他再度跌入我怀中。
“贝文帆,快住手!”姚曦拼命阻止我:“你要干什么?!”
我一定是迷失了心智,面前的人越是挣扎我越是兴奋莫名,我说:
“姚曦,你也说过你喜欢我,不如就依了我吧!”
姚曦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茫,他突然冷静下来:“贝文帆,玩够了,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指着他哈哈哈大笑:就凭你?
不过现在我却笑不出来。
他是个危险人物,虽不曾亲眼目睹,但那一次绝不可能是意外。要打架的话,我可打不过他。我双手一松,怀里的人马上逃了开去。
黑暗中,姚曦目光闪烁不定,他一直看着我,我被看得浑身不自然。
“贝文帆,”姚曦看着我说:“不要再与我开这种玩笑,否则后悔的人会是你。”
就算生气也不用恐吓我吧,我对他笑得十分无赖,我说:
“不,姚曦,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你会爱上我,你一定会。”
姚曦浑身一震,并不欲与我争辩。他安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那一夜,我依然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