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强烈阳光偷偷挤入窗帘的一道缝隙,打在房间的床头上,沈星捷睁开双眼的时候尚未完全睡醒,他左右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懒懒散散地坐起身子,发了半天呆以后才进去浴室洗漱。
镜中的自己此刻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衣,他又重新把头低下去,一边刷牙一边琢磨着昨天晚上的事情,隐约记得似乎在夜店里遇到了尚白,后来的一些细节再也想不起来了,总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不太真实。
他顶着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走出客厅,沈丹东正坐在沙发上泡茶喝,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沈星捷估计那是给自己准备的,直接拉开椅子坐下便开吃。
“臭小子,昨天跑哪儿野去了?”沈丹东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红枣茶走过来,也在餐桌旁边坐下。
沈星捷扯谎道:“你不是让我跟吴叔他儿子好好处一处么,我俩一块儿出去玩来着。”
“是么?那为什么最后送你回家的是尚白?”
正在咀嚼食物的沈星捷突然一顿,看来昨晚上的事情并不是梦,当机了两秒钟立马又重启,假装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吃自己的,实际上紧张得不行,偷偷瞄了沈丹东一眼,倒是挺淡定的样子,不知老爹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丹东伸手敲了一下桌面,问他:“你感觉小锋他怎么样?”
“人挺好的,不过我对他不来电,老豆,其实你不用整天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我这么大的人了,有我自己的打算。”
“我看你就是惦记着他,这次你延迟回国,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理由?”
即便没有点名道姓,沈星捷也清楚沈丹东说的人是尚白,有些事情到底还是避不开的,总该拿出来说。
“既然你都知道,干嘛还要问我......”
沈丹东的反应与沈星捷想象的有些不同,他看上去意外的平静,“当年你俩在一块的事情,我一直都是不赞成的,所以我才会去找他谈话,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两个心里竟然还装着对方,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沈星捷眉头当即一蹙,“你以前找过他谈话?偷偷瞒着我?”
他只晓得沈丹东当年在得知尚白的家庭背景之后极力反对他们交往,却不清楚原来还有这样一码事,至于谈话的内容,不必多说,沈星捷也能够猜到个大概,无非就是要尚白与自己断绝往来之类。
沈丹东一副毫不反驳的默认表情令本就有些恼火沈星捷感到更加来气,“我跟谁交往那是我的个人自由,你可以反对,但你不能在背后搞这一套,你这样算什么正人君子。”
沈丹东当场就怒,用力一拍桌面,“你这是什么语气和态度?我是你爹,臭小子说话放尊重一点。”
以往那么多年,父子俩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吵过不计其数的架,沈丹东是个家庭观念极重之人,尚白在他眼里再怎么样终究还是外人,儿子竟因为一个外人而这么说自己,这是让他最难以容忍的。
沈星捷和沈丹东好久不吵架,一吵便是要掀房顶,继续在同一间屋子里呆着没意思,沈星捷气急败坏地冲进房间换上衣服,带着手机钱包匆匆离开。
他没地方可去,心烦意乱得很,漫无目的地在外头晃荡了半天,最后才下定决心拿出手机,点开尚白的聊天界面。
换做以前,沈星捷如果要找尚白出来,通常都是直接给他发一句:「我想你了」,而如今不过是约对方出来见个面,都得反复把信息编辑个四五遍却仍不满意,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别扭了?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输入栏里的文字删除,直接给对方丢去一个实时定位。
等待尚白出现的无聊时间里,他独自一人坐在弗拉明戈公园的石椅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想来自第一次在里约和尚白重逢至今,他们始终没能好好地聊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沈星捷本人,如今过去那么多天,心头的那堵怒火或多或少散去了一些,也该是时候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否则他们之间的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
要等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他身边安静地坐下。
“吃不吃?刚从甜品站买的。”尚白将一杯巴西莓奶昔递到他面前。
沈星捷侧过脸去看他一眼,目光忽然扫到尚白脖子上的一块暗红色吻痕,失了一会儿神之后,赶紧收回视线,默默将那杯甜品接到手中,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嘴里。
“昨天你送我回去的?”
“嗯,不过衣服是你爸替你换的。”
“我爸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我们是有聊过一下。”
“我不是说这个”沈星捷的反应有点激动,说话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一些,“他以前有私底下找过你对不对?是不是他让你跟我断掉联系,叫你离开的?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特么一直到今天才知道有这回事。”
尚白只是摇一下头,平静道:“跟你爸他没有关系,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的。”
“那是因为什么?”他急切地追问,等待下一秒的答案,前方突然一个网球朝这边飞来,沈星捷动作迅敏地往边上闪躲,本以为能够完美避开,结果防不胜防,被那正在追逐网球的拳师犬撞了个正,整个人狠狠一摔,巴西莓奶昔洒了一地,手肘还重重磕碰了几下,那狗显然没有丁点疚意,还没心没肺地一个劲儿舔舐地上的奶昔。
狗主人是个六十来岁的大爷,他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被眼前乱成一团的场面吓一大跳,不停地向沈星捷赔礼道歉,小小的插曲过后,沈星捷打算坐回原处的时候,双手忽地被人抬了起来。
“让我看看伤口。”尚白将他的手心摊开,认真地检查,发现有好几处地方都擦破了皮,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伤得不轻,尚白眉头都舒不开,看的怪心疼,拉着沈星捷要到附近的药房处理下伤口,却被沈星捷拒绝了。
“小问题,不去。”
尚白依旧拉着他不肯松手,不愿妥协,“不行,必须马上消毒。”
沈星捷被他这么拖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走,愣是浑身不自在,“破几块皮而已,我以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比这严重多了,何必这么大题小做。”
隔了数秒后,尚白才开口问:“当骑师是不是很辛苦?”
“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打扫马房,喂马,和马儿一块晨练,一日三餐不能多吃,体重要常年保持在一定指标内,而且经常会受伤,一旦堕马,幸运的话落下个轻微脑震荡,手脚骨折什么的,严重起来就是下 身瘫痪,或者直接丧命。”他轻描淡写地笑道:“没什么辛苦不辛苦,道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不后悔,习惯就好。”
“你呢?”沈星捷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
该从何说起呢?
当初打算离开中国的时候,尚白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墨西哥是再也回不去了,迷茫了很久之后,他决定回去他的出生地——巴西。
刚到巴西的头一年,他没有任何想做的事情,漫无目的地从一座城市游走到另一座城市,将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抽烟喝酒上,一度过得相当颓废。
里约对他而言,跟他此前到过的其他几座城市区别不大,非要说一个不同之处的话,他的父亲杜兰多正是从这里的贫民窟走出来的。
那天夜晚,人生路不熟的他不当心误入了贫民窟,并将一名企图向他挑事的混混教训了一顿,结果被那混混的其他同伙上前围攻,他不知道那些都是贩毒团伙的人,他中了枪,身上各处地方也受到不同程度的严重创伤,他以为自己铁定活不过那一晚,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占据在他内心最多的情感竟不是恐惧,而是对某个人的强烈思念。
他很走运,那群毒贩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时,被前来执行任务的BOPE给打断了,他因此侥幸逃过了一劫,那个时候,他还不知晓这支雷厉风行的黑衣部队的真正名字,但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个明确的目标——他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队长在得知他的想法以后,只冷冷地对他讲:去服两年兵役再说。
他拿定主意的事情绝不会改,两年的兵役结束后,他报名加入了BOPE的新生训练营,他那一批报名的有200多号人,一直坚持到最后并通过终极考核的只有他和利托,他眉角处那道尤为刺眼的伤疤正是当年的教官在对他进行心理承受力考验时所留下的。
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的人生被搞得乱七八糟,既然当年杜兰多从这个地方走出来,那就由他来把这个地方彻底肃清。
早在好几天前,沈星捷其实就注意到尚白胳膊上的绷带,只因心火未消而故意对此视而不见,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出于关心的目的,向尚白询问:“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巷战的时候被流弹给击中。”不博同情也不卖惨,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
所谓的工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沈星捷忽然想起自己不仅对他的伤口动过手,甚至还下过狠脚,一股莫可名状的复杂滋味在心中扩散而开。
尚白兴许察觉出了什么,向他解释道:“这种程度的伤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已经开始愈合了。”
沈星捷停下了脚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当年一句话不说就离开?”
“可能是因为害怕。”
“怕什么?”
“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对安全感的缺乏,还有......”尚白静了片刻,才道:“我当时很害怕,怕和你的这段感情迟早将会走向终结。”
他就这么直直地站着,定着双眸和沈星捷对视,在那对淡褐色眼睛里,沈星捷清楚系看见了自己的倒映。
“小捷,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就最后一次。”
沈星捷没说话,他的手一直被眼前的人紧紧地握住,他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温度,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渗出来汗水,或许也掺杂了他自己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