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要是能忘,早早就忘了

夜店客人众多,隔三差五便有人往厕所里头跑,沈星捷并非特意观察站在旁边洗手台的到底何人,只是抬照镜子时目光匆匆瞟了过去,恰是如此漫不经心的一瞟,他像被施展了不可言喻的魔咒,双腿如同扎了根,生生地定在原地,无论如何也挪不开半步。

十一年了,当初那个一声不吭从他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家伙,如今就站在自己跟前,生生的大活人。

他的个头比以前还高,简短利索的黑发,右眼的眉角处有一道格外显眼的伤疤,容貌没太大的改变,气场却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光是这般视线较量就给人给人施加一种无形的压迫和震慑力。

有那么一刹,沈星捷怀疑是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但马上又将其否定,眼前这家伙可是他惦记了整整十一个春秋的混蛋,他绝不可能认错。怎么可能认错!

当年,这混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走了之,十一年后,他再次与这个混蛋重逢,这个混蛋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好久不见。”

悠然淡定的表情,泰然自若的语气,仿佛是与隔壁邻居的一句日常招呼问候。

沈星捷看似不愠不怒,实则气到极致硬是强压在心头,面对这样的开场白,他带着诡异的嘲讽笑容不疾不徐回了一句:“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晚上和朋友过来喝酒。”

“我也是,最近到巴西来旅游了。”

“什么时候来的?”

“就昨天而已。”

......

......

四目交错,你问我答,事实上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双方始终站在原地,谁也没挪动过半步,二人在平静的对话模式中不知不觉陷入一种僵持的局面。

“咚——”地一声,两名搂抱在一块的男子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重重地撞到门板上,那两人跌跌撞撞地一边亲吻一边扶着墙边行走,对厕所里的其他过客视若无睹,猴急地冲入其中一个厕所间隔里,用力将门反锁上,不消片刻,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巨大的呻吟声从格子里传出,响彻整个男厕。

当尚白重新把注意力拉回来的时候,沈星捷刚才所站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他心下倏地一怔,抬起一只脚想要追出去,下一秒又立即停止下来。

等了老半天沈星才从厕所跑回来,宣原瞧见他那慌里慌张的模样忍不住说了句:“卧槽!”

“老兄你怎么回事?上个厕所咋变成这副德行?”

“我怎么了我?我好得很。”沈星捷端起桌上的高脚酒杯,将里面的马丁尼一饮而尽。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逃走,这些年来,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将来与尚白重逢的场面,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假如见到了那个混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给他两拳,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他却对自己做出的承诺食言了。刚才站在厕所里和尚白说话的时候,他那颗心一直不受控制,砰砰跳个不停。

他嘴巴上应着没事,却不时探长脖子偷偷朝厕所的方向张望,看着那个男人从里头走出来,之后目光一直落在对方身上,他显得相当失落,坐在座位上不怎么说话了,一口气往肚子里灌了很多酒。

难得来一趟里约体验夜生活,只驻足于一家夜店未免有些单调,宣原和潘洋提议转场到别处玩儿,二人准备离开,却见沈星捷始终赖在位子迟迟不愿动身,宣原便催促他:“怎么了?我们要走啦,还不快起来。”

沈星捷慢吞吞地离开椅子,跟在宣原和潘洋身后,他走得很慢,即将走出门口的刹那,他突然怒气冲冲地掉了个头,急切地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朝着尚白那一桌的方向飞冲过去,双手揪起他的衣襟,将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对着那张爱恨交加的面孔就是狠劲一拳。

“干、你、妈的!尚白!你他妈人间蒸发了十一年你都死哪儿去了?!!

你自个儿玩失踪消失了十一年,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好久不见」,你他妈说的可真轻巧,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个混账玩意儿……你还是不是人?!我问你是不是人!!”

推推撞撞,桌椅被掀翻在地,酒水掺夹着玻璃碎散落四处,周围一片狼藉,沈星捷涨着一张被酒精熏红的脸,他情绪激动过度,说着说着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任他怎么折腾,尚白始终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沈星捷的举止惊动了在场的客人,也惊动了尚白那群兄弟,几乎是同一时间,三名个头拔高的壮汉扑上去,使出熟练的擒拿手法把沈星捷牵制住,像羁押犯人一样粗暴地将他摁在桌面上,对他发出狠厉的警告:“不许动!”

尚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立马赶在那些人把枪从腰间掏出来之前大声喝止:“住手!把他放开!”

见那几个人没反应,尚白再次怒吼:“听没听见我的命令?给我放开他!”

这一次,那些人立即听令行事,没有任何人提出半点异议。

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宣原和潘洋彻底懵了,他们定眼望着跟前的尚白,顿了半分钟才将他认出来。

两人一同把醉醺醺的沈星捷惨扶起来,目光警惕地盯着尚白,一时间,也不知该对这个人说些什么。

口袋的手机来了电话,尚白拿出看了一眼马上接听,用宣原和潘洋听不懂的葡萄牙语和对方交谈了一阵之后,他挂了线,转身和旁边那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些人纷纷点头离开夜店,从沈星捷跟前经过的时候,几乎都用奇异的目光在他身上扫量一通。

看着那些人走远,尚白才开口对宣原和潘洋说:“不好意思,刚才他们不是故意的,职业缘故,那些家伙警惕性比较重。”

潘洋嘲笑两声,故意用刻薄的语气调侃他:“哟,这么多年不见,说话都这么见外了,跟陌生人似的。”

尚白越是沉默,越让潘洋感到一肚子窝火,“不过也对,你和沈星捷早八百年就已经没关系了,走得倒是潇洒利落,连‘分手’两个字都懒得说出口,服气啊。”

尚白不反驳,只问道:“你们这次来巴西,打算呆多久?”

“我们爱呆多久呆多久,你管得着?”潘洋气得说话都有点儿破音,这么多年没见,说出口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只觉得这人太不要脸。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沈星捷仍处于醉酒状态,意识没完全丢,就算忘了啥也忘不了尚白的事情,见宣原和潘洋一左一右架着自己,甩手蹬脚地想要挣扎。

“尚白呢?他去哪儿?快告诉我,我这就把他追回来!”

“早就走了,你追个毛线。”潘洋拦着他,不让他乱来。

沈星捷一听,急得几乎要哭,“我他妈好不容易才见到那混蛋,他怎么就走了?他走了,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他。”

潘洋见他这样,生气又心疼,凶巴巴地训他:“找不到就找不到,十一年前他撇下你一个不知失踪,十一年后他重新见到你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前一刻还跑来跟我们搭话,下一秒有人过来喊他,丫直接就掉头走人了!操,这都什么人啊?这样的家伙你还能留恋这么多年,我是真搞不懂!”

十一年了,他要是能忘,早早就忘了。奈何忘不了,那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旁边的宣原一直很冷静,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问潘洋:“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尚白还有跟他在一块的那群人,他们的手肘或者胳膊上几乎都有一个利刃插入骷髅头的纹身?”

“好像有这么回事。”潘洋回忆道,“怎么了?”

“你知道那个纹身代表什么不?”

潘洋摇头。

“那是「BOPE」的徽章。”

BOPE,即葡萄牙语「巴西特种警察行动部队」的简写。

里约不仅是座旅游都市,它同时还是座充满战争的屠戮都市,这里的每一个贫民窟几乎都被毒贩所掌控,毒贩集团都有自己的私人“军队”,警察非但不作为,甚至与毒贩们沆瀣一气。

有人说,如果指望巴西警察的话,那么这个国家早就完蛋了,在这种令人近乎绝望的制度下,BOPE由此诞生,他们是独立于警察系统之外的存在,骷髅头和一身黑军装是他们的显著标志,因此,他们又被外界称为黑衫军团。

普通警察干不来的事情,由他们负责接手,他们的作战精髓是在最短时间内、最高效率地消灭敌方。

他们使命必达,当然,他们也是世界上出了名的暴力警察组织。

罗西尼亚贫民窟的某间小屋里,一名贩毒集团成员此刻正被尚白的几名手下严刑逼问,那人满脸血迹,膝盖骨被子弹击碎,身上各处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

尚白蹲在那人面前,对那人的哀嚎和求饶无动于衷,在对方说出他们头目的藏身之处,他的人绝不收手。

尚白不喜欢废话,从头到尾就一句问话:“说还是不说?”

不说便继续用刑。

如此反复虐待折磨,对方已奄奄一息,终于招架不住,把自家头目的匿藏住所供了出来。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俘虏也就没有利用价值,尚白站起身子,将香烟往地面一丢,用脚轻轻踩灭,直接一枪把对方崩掉。

「骷髅头」就是暴力执法的代名词,没办法的事情,一般的警察打不进去,直接与罪犯勾结为伍,只能依靠他们这群人,即便被国际人权组织点名批评,但政府对此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是里约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