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教室的路上班长仍在叨叨絮絮,说沈星捷做事容易冲动,不顾后果,诸如此类,“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你还闹事,临近毕业才被学校来个处分什么的,你说值不值得?”

沈星捷绷着脸不答话,实在是不想说,心情又烦又丧。

下一节是级长的课,平日里,沈星捷连开个小差都得小心翼翼,今天竟破天荒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级长走到他跟前问话,他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假去一趟校医室。

生病自然是假的,刚从教学楼走出来,沈星捷直接就翻墙跑出了学校,这是他复读以来头一次逃课,许久没做过这种事情了,如今竟感觉有点儿陌生了。

去年夏天到现在,过了多久来着?半年左右吧,时间听着挺短,但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他和尚白从认识到交往,再到进入热恋,全发生在这半年里。

他曾经有想过,假如他当初没有遇见尚白的话,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

估计是哪怕沈丹东用什么强硬的手段逼他回校复读,到最后他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校园跑去当骑师,无脑地怀揣一腔热血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然而没有假如这一说,他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就是这么回事儿。一直以来他都讨厌读书,尚白的出现让他改变了这一想法,他愿意为了喜欢的人继续留下来,并享受现在的一切生活。

他一整颗心都扑到了尚白身上,他喜欢尚白,喜欢得紧,听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好,网上的那些新闻并非杜撰,他知道尚白确实有着许多不堪的过去,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尚白站在自己面前,亲口将那些话告诉自己。

可如果真相确实如新闻上说的那样呢?到时候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尚白?他也不知道,但他必须要去见他,一刻都不能再等。

原先天天驻守在尚公馆外头的媒体在安保人员的警告和驱赶下已经撤离了,正门处有几名身穿制服的保安在站岗巡逻,沈星捷走上前去,还没摁响门铃,就被保安下了逐客令。

沈星捷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跟对方解释道:“我是尚白的同学,之前我来过他家好几次的。”

“他不在家,出去了。”

“啊?那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那保安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没有回答沈星捷的问题,只给他一记冷淡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去。

再继续周旋下去也是自讨没趣,沈星捷假装要离开,转身便绕到屋子的另一侧,所有的窗户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没法瞥见屋内的状况。沈星捷拿出手机,再一次拨打尚白的电话,之前是一直没人接,这次索性还关机了。

直觉告诉他尚白一定还在家中,既然尚白不出来见他,那他就算爬墙也要爬进去里头。

不过这墙两米多高,真要爬起来挺难办的,沈星捷正头疼着,目光随意一瞟,忽然瞧见栽种在屋外的绿化芒果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顺着旁边的一棵芒果树,沈星捷跟猴子一般动作利索地攀着主干往上爬,三两下的功夫就窜到了树上,他掰下一根树枝,朝着眼前那扇玻璃窗户扔过去,隔了数秒,什么动静都没有,沈星捷这次摘了一颗巴掌大的青色芒果,像投手榴弹似的,挥着胳膊往窗户上用力一丢,喊话中夹带着几分愠怒:“尚白!你给我出来!”

咚——芒果砸中玻璃窗后发出很大一声闷响,房间里的人终于有反应了,窗帘“唰”地一声被拉开,尚白刚打开窗户,沈星捷便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自信的以为凭借自己麻利的身手能够轻而易举地从这头的芒果树上直接跳进去尚白房间里头,结果估算失误,扑了个空,双手只勉强够上了窗沿,尚白硬是被沈星捷吓出一身汗,往窗外探出半个身子,在沈星捷差点摔下去的时候把他给拽住,吃力地将他拉了上来。

尚白真是服了这家伙,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莽?”

沈星捷也理直气壮起来:“我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干嘛一直不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这算什么意思?要是你觉得腻了,想分手的话好歹你也跟我说一声!”

尚白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一直静默着。

沈星捷突然有些害怕了,说话的鼻音明显比刚才重了一点,用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你……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

尚白牵过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凑近那张紧抿的嘴巴上亲了一口,数日的分隔令尚白有些贪恋这双柔软的唇瓣,一个短促的亲吻远远不够,他想把他完全占据,想对他做跟多难以言喻之事,然而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合适,再多的冲动念头也只能暂时压下,他将眼前的人抱入怀里,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双目紧闭,在他耳边说了句:“宝宝,我想你了。”

沈星捷带着眼角的笑意,紧紧地回搂住他,“我也想你,忒想。”

“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

沈星捷没有回答“是”或“否”,只是问他:“你想不想告诉我?”

尚白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地望着他,“我的过去确实比较复杂,以前没跟你说是觉得你只是个外人,没必要知道太多东西。”

“那……现在呢?”

现在么?

“我喜欢你,所以有些事情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尚白的话音与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又沉又重,这是头一次,他在沈星捷面前流露出顾忌,他平日虽然性格冷感,但他不是无所畏惧的人,但凡血肉之躯都会拥有感情,他有喜欢的人,自然地,便会在乎对方对他的看法。

“你说的,我都听着。”沈星捷笑着,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呆在屋子里挺闷的,要不咱们出去透透气?”

在尚白眼中,沈星捷真的就是他的星星,会发光,发热,在他黯淡的生命轨迹中出现,给予他笑声和勇气。

虽然已经开春,户外的气温仍旧很低,这个时间段,人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两人喝着热饮,在冷清的街道上步履缓慢地行走着。

“网上的那些新闻你应该也看过了吧?”

沈星捷低头吸一口热奶茶,轻轻点了点下巴。

“他们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谈起自己过去的时候,尚白显得相当平静,他对沈星捷说杜兰多,说尚心云,说自己的家庭和成长环境,沈星捷将手伸入尚白的口袋中,和他紧紧相牵,不打断,安静地听。

能成为大毒枭的,无一例外都是残暴狠辣之人,杜兰多也一样,从他踏入贩毒这一行起,便开始与杀人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命简直数不过来,有这么一位毒枭父亲,尚白注定是不能过上宁静和平的日子。

他们的住所安保措施做得相当严密,而且为了躲避仇家,不得不定期搬迁,可即便如此,他们每天也仍要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有一次半夜,尚白在房间里睡觉,外头突然就响起一阵枪声,是杜兰多的对家找上门来了,当时杜兰多和尚心云都不在,驻守在家中的好几名下属都在火拼中受伤或身亡,强烈的求生念头迫使尚白拿起枪支迎战,这种真枪实弹的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不得不扣下扳机,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入侵自家领地的家伙射杀,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理由仅有一个:为了活下去。

他的世界和其他同龄孩子不一样,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经历和承受许多黑暗的事物。

“那些报道说我曾经杀过人,并没有说错。”尚白承认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个男生的事情……”

沈星捷感觉到尚白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比刚才稍重了一点,手心也渗了一些热汗。

15岁的时候,尚白去剧场看过一场音乐演出之后,开始对大提琴产生兴趣,杜兰多为此专门聘请了一位音乐老师教他大提琴,尚白因此认识了那位老师的儿子,对方比他大个一岁,两人平时有挺多的话题,有事还会将自己的少年心事拿出来与对方分享。

“我当时确实挺庆幸的,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位关系要好朋友。”回忆起当时,尚白笑了一声,但很快又将嘴角的弧度撤下。

有些事情尚白是不知道的,在认识尚白之前,那名男生就已经开始替别人运毒,目的只是为了赚取多一些零花钱而已,这个秘密在一次偶然间被尚白发现,尚白大声叱责他,并让他与那些毒贩断绝一切关系,男生不同意,两人因此发生了肢体冲突,对方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从书包中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尚白,本只是想吓唬一下他,却不料枪支走火,子弹打在了尚白左边的肋骨处。

男生吓得赶紧逃跑,下楼梯的时候不当心踩空了一脚,整个人摔了下去,脖子扭断当场身亡。

虽然并非尚白的错,可那个男生的死确实和他有着间接关系,事发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由于尚白特殊的身份背景,男生的母亲自然将儿子的死归咎于他头上。至于后来的事情,就是人们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样。

“我那人渣老爸为了把事情盖下去,直接找人把那位老师办了。”尚白说这话的时候很平淡,近乎是一种绝望的麻木。

“你是不是很恨你爸?”

“确实恨他,但在恨的同时,还有另一部分感情在。”

杜兰多这个人有着两副面孔,就像个精神分裂体,他的世界一分为二,将所有的爱留给自己的家人,把最肮脏龌龊的一面呈现给世人。尚白对他的情感不能用一个“恨”字或者是一个“爱”字将其全盘概括,他无法忽视父亲对别人的残忍,也难以忽略父亲对自己的爱,正是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令他无时无刻不深陷于矛盾与痛苦当中,即便杜兰多如今已不在人世。

“小捷”尚白停下脚步,转过去望着他,“我没有想要欺骗你的意思。”

如果这次的事情没有在网上被扩散,尚白短期之内是没打算要告诉沈星捷这些的,因为他自己没准备好,同时也担心沈星捷没准备好,凡事都得有个循序渐进,按照他原本的意愿,是想等到日后时机成熟再把话拿出来说,然而生活永远充满变数,既然这一刻提前来了,他便得坦然接受和面对。

沈星捷很难对尚白的经历感同身受,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尚白一路走来相当不易,他挠挠头,有些话语在脑子里组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以笨拙的方式说出口:“大白,你的过去我帮不上任何忙,不过以后的路子我会陪你走下去。”

尚白笑了笑。

沈星捷以为自己不够严肃,努力端出认真的表情,“我说真的,除非是你先把我甩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跟你说分手。”

尚白将手上的热咖啡放在他的脸蛋上,轻轻烫了一下,倾前身子凑近他耳边,说:“谢谢你。”

在外面呆得够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两人的家方向相反,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就得分别,临走前,沈星捷将尚白拉到小巷偷偷亲上一口,哈着热气笑道:“回去以后记得开机,不许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知道了,听你的。”

“要不床上也听我的吧,我都没当过上面的,一直想试试。”

“你是想骑乘?”尚白笑着拆招,说起荤话来是淡定自若。

沈星捷瞪他,“我不要跟你玩了!我回家去,哼。”

二人分道扬镳,那辆一路尾随他们的黑色轿车跟着尚白往右边方向拐过去,将车速降到和尚白走路的速度一致,尚白突然止步,这么明显的跟踪他要是再发现不了就是个瞎子。

当他转过去朝车子的方向张望时,沈丹东也坐在后座上盯视着他。

上午那会儿,沈丹东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沈星捷擅自逃校的事情后,便马上派人去找他,跟他料想的一样,这兔崽子果然是跑去尚白那儿了。

作为家长,沈丹东很多时候都对儿子采取放任政策,但他的放任也是有界限的,有些该管的事情必须得认真管。

尚白大抵猜到一些东西,他走到车子前,对沈丹东点一下头,开门见山地问:“叔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外面挺冷的,到车上来吧。”

尚白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钻进后座上,车厢内正在播放节奏轻快的爵士乐,沈丹东身上却酝酿着一股不悦的下沉气流,二者基调截然相反。

“尚同学,我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沈丹东直接挑明来意,对他说:“我不希望你和沈星捷继续交往下去。”

“我知道叔叔你有看过网上那些新闻,我不否认那些都是真的,我没有想要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你很聪明,我只说一句,你就能马上联想到接下来的事情,确实,我也不瞒你说,你的家庭背景是让我有些膈应,而你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下长大,可能你在某方面所经历过的东西比我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还要多,即便你现在已经脱离了那个地方,可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对你整个人生观和价值观都会产生无法逆转的影响,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尚白沉默,因为他无可否认。

“我儿子他肯定不会往这方面去深思,我太清楚他那性格了,那兔崽子是不是跟你说,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过去,人总要往前看,对不对?但是你问一下自己,你真的能够把以前的事情统统忘掉吗?不可能的,哪怕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我都能确定这一点。

虽然人们总是说,一个人的过去怎样并不重要,但这也得看是什么样性质的过去,算是我的一种偏见吧,可我实在不想我的儿子跟一个在毒枭家庭中长大的人有交集。”

尚白平静地问了句:“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我也不能拿你怎样,毕竟我也不是你什么人,管不着你,可沈星捷是我儿子,我管得着我的儿子,我寻思再怎么劝说也没用,你俩也不可能断,既然这样那我干脆把他弄走吧,办法和手段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