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尚家的第三天,尚白对周围的环境稍微熟悉了些,到目前为止,除他自己以外,他还不曾在这屋里见过一个姓尚的人。
从小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尚白从未接触过母亲娘家的人,一直以来,他的母亲尚心云都甚少与他提起自己的家族。
关于尚家的很多事情,都是在他来到中国的这几天从管家梁叔那儿听来的。
他的外公名叫尚明辉,是尚家当下的掌权人,以前年轻的时候是个军人,退役之后开始转型从商,经过十来年的摸爬滚打,成功混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如今他所创办的尚能化工早已扬名海外。
尚明辉育有三个子女,他母亲尚心云是家中的长女,除此之外,还有次子尚景峰以及小女儿尚凝云。
尚景锋是名自由摄影师,早几年和家里人出了柜,出柜过程没太多波折,相当顺利,此人行踪不定,目前不知在哪个地方晃荡着;小女儿尚凝云在尚家集团内部就职,她是尚明辉的得力助手,也是个工作狂魔,一切以工作为生活重心,年过30的她依旧单身。
作为家中的长女,尚心云从小被寄予厚望,为了让女儿得到最好的教育,尚明辉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便送她出国读书。十八岁那年,尚心云和朋友到欧洲旅游,和尚白的父亲在旅途中认识,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堕入爱河。
两人交往了一年不到,尚心云便怀上了,尚明辉在得知女儿未婚先孕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要求尚心云和那人分手,并勒令她马上回国,尚心云死活不干,非要跟对方在一块,年轻人为了爱情轰轰烈烈无可厚非,可问题出在尚心云的对象身上,那个男人绝非善类,他是北美地区拥有强大势力的头号毒枭,尚明辉有一万个理由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跟这类人扯上关系。父女俩经过无数次激战和冷战,到最后双方谁也没有妥协,尚明辉迫不得已,只能对尚心云放狠话:要么你跟那人分手,要么你这辈子别认我这个父亲。
结果尚心云选择了后者,她彻底和尚明辉断绝了父女关系,带着尚未出生的尚白跟随那个巴西男人去了墨西哥。
尚心云打小聪慧过人,尚明辉一心希望日后把继承人的位置交托于她,长久以来,他对尚心云都极为严苛,为了促使大女儿不断进步,尚明辉不惜对她施以各种压力,逼得尚心云喘不过气。当年尚心云之所以和父亲反目成仇,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所要坚持的“真爱”,另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对父亲多年以来的打压的一种硬性反抗。
对于尚心云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婚姻,尚明辉从头到尾就不看好,孰不知尚心云跟那人在一起就是十七年之久,直到最后死亡将他们两人分开。
在经历了尚心云的事情之后,伤心欲绝的尚明辉开始沉痛地反思自己以往的教育方式,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尚明辉一改从前,对次子和小女儿实施开明放任的政策,这也是当年尚景锋能够顺利出柜的原因,换做是以前的尚明辉,早就得把他打个半死不活。
梁叔给尚白看过尚明辉的杂志访谈,单从照片上看,尚明辉给人一种严肃谨慎的感觉,鉴于自己没跟尚明辉相处过,尚白不好对此作过多评论。
梁叔从事管家多年,尚家三姐弟都在他的照顾下长大,如今见到尚心云的孩子,心中油然蹿起一股阔别已久亲切感。
“白少爷,平时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们会竭尽所能满足你的要求。”
“家里有没有健身房,我想练一练拳。”
梁叔答笑道:“健身房是有,不过没有配备相应的练拳器材,这个我会记上,明天就去给你购置。”
出于好奇,梁叔又问:“白少爷的肌肉线条相当明朗,之前是不是经常健身?”
尚白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会之后才点头,“每天会抽点空闲出来锻炼锻炼。”
两人在屋内说话的同时,一辆黑色的加长版宾利慕尚正从外头慢慢驶入尚公馆,汽车穿过庭院的榕树大道,行驶了两分钟左右,最后停靠在宅邸门口。
结束了为期五天的伦敦国际商务交流会议,尚明辉和尚凝云一下飞机便马不停蹄往家里赶。
尚明辉坐在车后座上,对着手中的那面镜子拨弄着头发,左右端详了好一会。今天是他作为外公第一次和孙子见面,尚明辉不希望给孙子留下一个刻板生存的印象,为此,他下飞机之后特意换上了一套粉色西装,刻意彰显自己活泼的心态以及时尚潮流品位。
尚明辉朝坐在身旁的尚心云看去,拍拍她的肩膀,“你看我的衣服整齐不?”
正在和助理讲电话的尚凝云暂时没空搭理他,对尚明辉摆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爸,等一会儿再说。”
在见到尚白之前,尚明辉曾在脑海里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场景,按照计划,他原本是打算一进门就冲上前去给外孙来个热情的大拥抱,可如外孙真正站在了自己面前,尚明辉忽然又停住了,手不知该往哪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内心很兴奋,可表面却依旧一副正经中夹带一点凶恶的模样,他当惯了严肃的领导者,一时间不晓得要如何做出慈祥外公应有的表情。
倒是尚凝云够放得开,上来就亲昵地管外甥叫小白,大大咧咧地笑着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对他高大帅气的外貌猛夸一通,之后便开始好奇地问东问西。
“这里的饭菜合胃口不?房间住的习惯吗?时差倒过来没有……”
“一切都挺好的,小姨。”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咱们会一起生活,有什么要的东西尽管开口就是,可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尚明辉一直没说话,尚凝云冲他喊道:“爸你怎么还杵在那,快过来跟你外孙打声招呼呀!”
尚明辉干着嗓子咳了几声,依旧端着难以释怀的严肃面孔,朝尚白点头,“嗯”了一声。
“老爷和三小姐吃过晚饭了吗?”梁叔问道。
“哪里吃过了,我们上午一开完会就马上乘专机回来,肚子都快饿死了。”尚凝云拉上外甥准备一块过去饭厅,“你平时爱吃什么?我让厨师给你做。”
“小姨你和外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我先出去跑一会儿步。”尚白说话的口吻不冷不热。
直到他走出家门之后,尚明辉才开口问:“家里不是有跑步机吗?”
“没准人家是被你给吓着了,所以才出去外面透透气。”尚凝云故意开玩笑。
尚明辉把她的话当真了,听完以后有点沮丧,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小女儿,“你说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尚凝云瞅了瞅尚明辉那身衣服,“爸,我之前不都跟你说了嘛,让你像平时那样就好了,你偏不听,非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瞧你现在这扮相,穿的跟个老骚货一样。”
被这么一说,尚明辉明显不高兴了,“不准这样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尚凝云耸着肩膀,偷偷把脸别过去做了个鬼脸。
似乎仍不肯接受现实,尚明辉转过去,小声询问梁叔的意见,“这身衣服真的不好看?”
梁叔着实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大实话:“老爷,你这个......是挺不搭调的。”
尚明辉不甘心,继续追问:“怎么个不搭调法?”
“你穿这样的衣服不伦不类。”
“……”
离开墨西哥来到中国对尚白来说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他父亲杜兰多生前曾是蒂华纳最大贩毒集团加德罗的首领,半年前,这位横行多年的毒枭在一次枪火交战中被DEA的警员击毙,加德罗集团也因此被逐渐瓦解,毒贩的世界注定伴随着残忍血腥,杜兰多生前树敌无数,如今他一倒台,不少仇家纷纷盯上了他的家人。
两个月前,尚白的母亲在外出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不幸丧生,经过调查,确定是人为谋杀。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新的势力已经开始崛起,再这样下去,灾难落在尚白头上是迟早的事,他的叔叔苏雷亚为了保住兄长这唯一的儿子,千方百计联系到了尚白远在中国的亲人,希望他们能够为他提供安全的庇护。
家里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变故致使尚白不得不背井离乡,连日以来他的心情一直很阴沉,即便如今早已远离了危险,这种压抑情绪仍在他心中萦绕不散。
他沿着公园的小道一路慢跑,大概跑了半个多小时,有点累,倚靠在人行天桥底下的柱子上歇息。
不远处有四五个喝得醉醺醺的混混在那大说大笑,他们围在一块,将一个空的啤酒罐子当足球一样踢来踢去,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哐当——一声,啤酒罐子飞到尚白的脚边上,惯性在原地旋转好几圈才停下来。
“喂!把它捡过来给我。”一个染红毛的混混指着尚白,朝他大声吆喝。
尚白扬起下巴瞄他一眼,重新把头低下去,没有搭睬对方。
“让你捡起来你听没听见?耳朵是不是聋了?”红毛又一次冲他无礼大喊。
尚白二话不说,瞄准脚下的啤酒罐,抬腿用力飞速一踢,那空罐子精确无意地落入了旁边的垃圾桶内,发出一记“砰咚”的闷响。
这一举止在对方看来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那红毛径直冲到尚白跟前,带着满嘴的酒气喷他一脸,“我让你把东西捡起来,你他妈给我踢进垃圾桶,你什么意思?你个傻逼。”
嘴巴上骂话还不过瘾,那人甚至动起手来,往尚白身上推了一把,他见尚白站在原地不动,以为尚白是害怕他们人多,不敢还手,恶劣态度愈发升级。
“你他妈不仅聋了,原来还是个哑巴啊?”红毛和他身后那群混混朋友一同哈哈大笑,“说你呢,傻逼,咋不回话?”
“你自找的。”
令人生厌的笑音中忽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说话声,红毛的意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腹部一阵激烈疼痛,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翻身狠摔在地面,连坐起来的力气都使不上。
其他几个喝醉酒的混混见状不约而同冲撞过来,扬言要为哥们儿报仇,这些家伙的寻畔滋事让尚白有了个得以发泄的正当借口,本以为能揍个痛快,怎知净是群不禁打的废物,才三两下的功夫个个就鼻青脸肿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尚白扫了眼被自己放倒的那些家伙,转身准备离去,吵闹的说话声伴随急促的脚步声从上方的天桥处忽然传来。
第一句落入尚白耳中的就是直白粗暴的“操你妈!”
“操你妈!追我整整九条街!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捷少,东爷现在简直气炸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吧,这样你好我们也好。”
“不回!滚!”
“你要是不合作,我们只能来硬的了。”
“来就来,谁怕谁!非得逼我出绝招!”
大抵是出于内心的好奇,尚白抬起头往天桥上方望了一眼。
结果就被他看见了数百只蟑螂从天而降这一幕,不知为何,尚白脑子里忽然冒出很久以前他母亲教过他的一个四字词语——仙女散花。
情况来得过于突然,尚白毫无防备,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乎乎,硬邦邦,满腿是刺的蜚蠊目昆虫撒落在自己身上各处,其中一只还掉进了他的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