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周宅开往靳家的西山庄园,车行将近一小时,便抵达靳家的庄园入口。
铁艺大门两侧候着的侍从推开,车沿着林荫道继续向内行进百米,抵达靳家的别墅区。
整体建筑风格有别于周家的园林古典雅韵,更具欧式的后现代风。
别墅的右前方,是一座喷泉,喷泉正中央是一个由青铜浇筑而成的小孩雕塑。
模仿比利时著名景点撒尿小童。
迈巴赫又往里开了几米,恰好停在别墅正对门。
靳晏礼推开车门,泊车童立时走了过来,恭敬地等候在一旁。
一旁候着的门童也赶忙小跑着走下台阶,朝靳晏礼递过手中的遮阳伞。
遮阳伞是全自动的长柄伞,他接过、撑开,开合中在阳光下发出“砰”的声响。
原本耀眼的阳光被黑色的伞面遮去。他将车钥匙扔给泊车童,“车里的存画筒待会替我取出来,让人送到我的房间。”
说完,和周颂宜相携离开。
靳家庄园占地百余亩。
内置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台球场等,应有尽有。晚宴尚未开始,提前达到的宾客被妥置在此处。
周颂宜走在长廊,隐约能听见马蹄踏在跑道发出的“哒哒”声。谁压的马中了彩,一众欢呼声有喜有叹。
别墅大厅,古典的装饰元素。
随处可见的罗马柱、拱券,复杂雕花、石膏线条、浮雕、欧式壁画。
“晏礼和颂宜还没到吗?”靳老太太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头发花白,干瘦的脖颈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正在和靳晏礼的母亲黎青交流着,问身侧的佣人,“两个孩子说没说什么时候?”
“奶奶。”
周颂宜站在沙发前,出了声。
“刚刚还和你母亲说呢。这话刚落,你们就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黎青唇角挂着得体的笑容,但没出声。
老太太看她一眼,对周颂宜道,“别站着,到奶奶身边来坐。”
“去吧。”靳晏礼对她道。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沙发围成一个半矩形,中央是半悬浮式的大理石茶几,茶几底下铺着一张萨瓦纳瑞地毯。
走路发出的声音,被地毯吸收。
靳老太太在新中国成立后,曾去欧洲留过学。
求学几载,受西方文化影响,家里收集了不少西洋古董物件。
整栋建筑一打眼看去,随处可见的西洋货。
壁炉上古老的钟表,摆轮左右晃荡。
十点整。
打锤敲打音簧,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颂宜和靳老太感情不错,坐在她的身侧,同她絮叨着说了许多话。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太太问,她回答。
答不上的,适时回头看身侧的靳晏礼,寻求他的帮助。
老太太看着眼前一对壁人,岁月遗留痕迹的脸庞漾着慈和的笑容,不禁叹一声,“有时候总在想,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现下瞧着你和晏礼站在一起,般配极了。你和晏礼好好的,做什么我们都是高兴的。”
周颂宜笑了笑,难得没接话。
黎青坐在单人沙发,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这份感情,家里除了老太太,其余人都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她没说话。
既没开口去给周颂宜递台阶,也没有随老太太的话附和。
眼神转去靳晏礼的身上,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奶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颂宜肯定会好好的。”
“我都还没说你,”老太太训他,眼神心疼地看向周颂宜,“最近没怎么好好休息吧?”
“还好。”
“眼睑下都有乌青了。我让你靳姨带你回房间先休息一下,现在时间还早,养养精气神。”
“不用了。”周颂宜抬手碰了碰眼睑,弯着眼睛笑着撒了个谎,“我这就是天生的。”
老太太一眼看穿,却没点破。
只是道:“宾客们现在都没到齐。那些过来的人中,现在也都到后边去娱乐了,你们到底年轻,就自个儿去寻个乐趣。等到需要你们了,自然会让人叫你们过来帮忙。”
“雨娇那孩子,现在还在外边看世界呢。白天她不会回来了,晚宴开始前才露面,你多和她学学。”
靳雨娇是靳晏礼的亲妹妹。
周颂宜和靳晏礼结婚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和这个小姑子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对她了解得并不深。
大多数时候,是从他人口中了解的。
对于靳雨娇如何,这大概和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不想扫老太太的兴致,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颂宜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下来过。
低眉顺眼,一副耐心倾听的模样。
靳晏礼最早的心情早就被冲淡,他对靳老太太道,“奶奶,我带颂宜先回卧室休息。前两天她为了能准时参加您的寿礼,特地将工作压缩提前完成了。”
“她脸皮薄,有些话没好意思说。”他的语气轻佻,“但我和她不同。”
“我没。”周颂宜轻声反驳他的话,为难的目光看向老太太,“奶奶。”
老太太只觉两孩子感情不错,乐见其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周颂宜被靳晏礼领到了他的卧房。
房间内的陈列简约,灰白的风格,一如他给人的第一感觉。
周颂宜被她摁坐在床沿,她挣了挣,奈何肩膀被他扣住,动弹不得。
她只得仰着头看他,“你刚才不应该这样的。况且,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所困意。”
“宴会在晚上六点正式开始,接到邀请函的宾客们大抵会在六点前陆续到场,在此之前,我不觉得我应该缺席。”
“所以,”她皱着眉拍了拍他的手,“松手。”
靳晏礼依言松开手,顺势坐在了她的身侧,他问她:“这是你权衡利弊后的想法吗?”
“什么意思?”她问。
他却沉默了。
两人静静无言,又各怀心事。
周颂宜的视线落在他的脸庞。
虽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今天有别于从前的许多时间,老太太的寿宴,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她和靳晏礼结婚的事情,圈内很多人知情。但也仅限于知情,毕竟他们两人从来没有一同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即使有不睦,却也不能搬到台面上。
行差踏错,折损的不仅是靳家的颜面,还有他们周家的教养。
沉默许久,周颂宜开口打破沉默,“待会我先让翡秋给我上个妆,然后再和你一道去奶奶那边。贸然缺席,总归是失礼行为。”
她盯着眼前的那盏未开的落地灯,并未再去看靳晏礼的眼睛,“或者,你自己先过去。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过去找你。”
说完,作势起身。
“不用。”靳晏礼圈住她的肩膀,“我这边事都不急,你先忙你的。家中长辈都在,再怎么需要操心,都轮不到我们头上。”
“你懂吗?”
周颂宜点点头,“那好。”示意自己明白了。
靳晏礼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圈在自己的手心,“不管他们到时候说什么,你听过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尽量忽视掌心下的热意,敷衍地应了声“嗯。”显然没在意。
靳晏礼不满,手指捏着她的脸颊,“说话。”
“你很烦。”
他简直拿她没办法。
靳晏礼圈着她掌心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手心,随后起身去帮她将翡秋喊了过来。
只是化妆前,要先把礼服换上。
他拨了一通电话,很快就有专人推着几架子的衣服和鞋子过来,上面全是各品牌的早春高定。
早前特地定制的,就等着这一天。
不过,他并没有事先告知周颂宜。
靳晏礼的眼光很好,这些礼服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的手指一一拂过,从里头挑了一条水光段鱼尾长裙。
“你出去,我换衣服。”她将礼服放在床沿,转身看向还在身后的人,指使着,“顺带把门带上。”
“行。”
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靳晏礼退出门外,手指拧着门把手,将门给带上了。并没有离开,而是反身背靠在门框,耐心等待着。
给周颂宜展示的礼服,全是已经改制过的。
尺码已经改成适合她身量的码子,所以她穿上身的时候,才会出人意料的合身。
“可以进来了吗?”靳晏礼视线隔着门往里瞥去一眼,颇为绅士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恰好捕捉到周颂宜眼底的讶异。
嘴角无意识地上扬,戏谑着,“我还以为会不合身。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人穿衣服,靳太太穿什么都好看。”
“花言巧语。”
周颂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而是领着裙摆,看向眼前那些琳琅摆放用来供挑选的鞋子。
一眼扫去,全是平跟的。
她抿了抿唇瓣,指了指角落的那双,对离自己最近的佣人道,“就那双吧,你替我拿过来。”
那是唯一、仅有带跟的一双。
看上去更像是不小心弄混了。
靳晏礼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愣了一瞬,而后蹲下身体,替她选择了一双平跟带银色细闪的鞋子。
他说,“这一款很适合你。”
周颂宜低头看去。他选的这双,和自己选的那双,两者之间只有有跟和没跟的区别。
她的语气很平静,“那双。”
虽然从前坐在轮椅上的日子尤为长久,但人的心底总会呕着一股气,自己和自己较劲。
靳晏礼捏了捏眉心,有点无奈,他倒是没想过,周颂宜也会有犯倔的时候。
对上佣人为难的神情,他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笑了声,更像是被气笑的。
最终妥协了,“您替她取了过来吧。”
周颂宜本意是想自己穿的,奈何靳晏礼锢着她的脚踝,不让她挣脱,兀自替她穿上了高跟鞋。
站起身,“我在你身边,要是觉得不适应,就靠我身上。”
“谢谢。”
周颂宜望了他一眼,难得的没再呛声。
宴会是在户外举行的。
春天的夜晚,风中花香浓郁。花圃中精心养护的蔷薇,在风中摇曳,粉白花瓣落了一地。
有别于传统寿宴,靳老太紧跟年轻潮流,宴会是在草坪上举办的。
风吹,两岸的树荫晃动。
篝火劈里啪啦地在燃烧,像是细碎的星子,在空中散开。
这个点子,取材于靳雨娇。
她亦如和老太太提到的那般,宴会正式开始前回来了,“奶奶,祝您福如东海,日月昌明。”给老太太一个拥抱,而后西方式的贴面礼。
靳雨娇这几日和好友约着跑去阿勒泰旅行了。
其实今晚本可以比原定时间早些回来的,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在回城的路途上,遇到了一起追尾事件。
在交警赶到前,车子堵得水泄不通。车屁股近乎挨着车屁股,龟速爬行中。
耽搁了大半小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礼服、化妆,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老太太眼前。
靳雨娇在侍者推着的香槟车中取了一支香槟杯,举着杯子,凑到老太太跟前,说着一些俏皮话。
“谢谢雨娇,奶奶收到了。”老太太眉开眼笑,“听你妈说你这几日和好友一块出行游玩,如何?旅程还算愉快吧?”
“那肯定。”她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要不是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我肯定早就回来了。奶奶你是不知道,我出门在外的这几天可想你了呢。”
“我出门也没忘记您,特地给您带回了当地特产。”
“是吗?”三言两语,把老太太哄得不亦乐乎,“雨娇啊,你这嘴巴就跟摸了蜜一样。”
“这个就是雨娇啊,感觉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之前的小丫头如今竟然长成大姑娘了。渠姨,要不是听您们的对话,我真真是认不出这丫头了。”
靳雨娇顺着声源看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她在心中斟酌着,但也没擅自开口。
黎青陪在老太太身边,见她怔愣着,开口为她介绍着身边站着的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雨娇啊,这位是你沈叔叔,你小时候还抱过你的呢。旁边这位是你沈叔叔的儿子,沈遇。”
说到这,还颇有点怀念旧时光的样子,“还记得你以前总喜欢跟在小沈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也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
沈遇视线盯在靳雨娇脸上,顺势道了句:“雨娇现在大了,内敛不少。”
靳雨娇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位青年,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可惜不是她的菜。
况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她压根就没点印象,也不知道她妈是不是胡编乱造的。
扯起唇角冲对面人勉强一笑,而后对着黎青喊道,“妈。”
黎青一听靳雨娇这明显求饶的声音,只得无奈转移了话题。
姑娘家家的,还是脸皮薄。
虽然心中有意撮合,但终归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我哥呢?”靳雨娇环顾四周,试探性开口,“我都过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见他们。不会来得比我还迟吧?”
“你哥上午就回来了,”黎青冲她皱了皱眉,“现在应该在别处。你过去看一眼,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让他们记得过来。”
“哦。”
靳雨娇应了声。
不过她并不打算去找,而是在手机上给靳晏礼发条消息,让他自己过来,而她则是找个角落清净一下。
这几天在外面疯太狠了,现在还没缓过劲。
消息发送过去,还没等到回复,倒是让她正好看见人了。
两人正在和人交谈,她也不便过去凑热闹,只想等人说完话,上前交代完事情,就赶快离开这里。
靳雨娇等人离开,她还没走上前,便被靳晏礼给发现了。
耸拉着脑袋,“哥。”而后快速交代完自己的任务,将身侧的周颂宜忽略了个彻底。
在对方压迫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对她喊了声,“嫂子好。”
周颂宜心下正烦躁,靳晏礼今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带着她见了许多靳家这边的亲戚和他那些圈内朋友。
言辞间,分明存着故意的心理。
先前两人领证,其实只是算是圈内人知道,并未办婚礼。
靳家这边的亲朋好友只是知道他靳晏礼结婚了,至于另一半是谁,略有耳闻,却也没真正见过面。
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老太太身边的。
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姑子,两人先前委实没有多大的交流,不想在这浪费太多的时间,也不想有过多的牵扯与瓜葛,只想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周颂宜对靳雨娇笑笑,转而仰头看向身侧的靳晏礼,“你们兄妹有话慢慢聊,我去那边透口气,等会儿再回来。”
“去哪?”靳晏礼捉住她欲挣脱的手。
她随手指了指篝火处,“去那边看看。”
“爸妈都在这边,奶奶那现在看起来也不太需要我。反正也是没事,出去转转就好。你们靳家商业上的那些合作伙伴,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在这添乱了。”
再次被阻拦,她也有点烦了,“我人就在你们家。”那只没有被他攥住的手,推开她拉着自己的手,眼里有笑却没有情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怕什么?”
“周颂宜,你什么意思?”
靳雨娇看着眼前这幕,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说完,自知失礼,音量降下去不少。
她盯着周颂宜,“我和我哥没什么好聊的,你们自便,不用管我,我马上就到我妈那儿去。你们两个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心底却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她哥的感情,现在都这么糟糕了吗?
以前只知道周颂宜不喜欢她哥哥,可也没想过今晚竟然这样不避人,就不怕自己跑爸妈面前告状吗?
只是告什么状?说她和哥哥感情不和睦?
想到这,她瞬间明白了。
周颂宜本来就不在意哥哥,所以自然也不会避讳自己,更不怕爸妈他们知道。
靳雨娇顿住脚步,扭头往回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周颂宜探寻的目光。
犹如锋芒刺眼,她瞬间收回自己的视线,决定自己还是不要瞎去搅和了,免得越搅越浑。
“你晚上和我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周颂宜盯着靳雨娇离去的背影,也懒得再挣扎了,语气好奇中又带点好笑。
她扯了扯嘴角,问:“为什么说,这里有我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