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深、脑子浅、钱又多,自己没牌技却把扑克当娱乐而非正经行当的傻瓜,到了拉斯维加斯后都会被专职牌客当成待宰的大鱼。简直是又肥又美的目标,更是大捞一笔的好机会。所以当这样的人毫不迟疑地蹚进这池满是鲨鱼的水,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2001年年初,安迪·比尔下榻百乐宫酒店。拉斯维加斯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大鱼。他身材高大,眼神明亮,脸上挂着微笑。他在一张高额得州扑克的赌桌前坐下,手边是一摞高高的筹码,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玩上几把。这桌的盲注是80美元和160美元,也就是说下一注最少要160美元。加了几轮注以后,总额随随便便就能过几千。
比尔玩了几手,就觉得无聊了。他从达拉斯飞来,就是想玩大的,并且已经心痒难耐,想有所行动了。“这里没人玩大的吗?”他问。
话音刚落,他这条大鱼算是人尽皆知。百乐宫有待宰的肉!第二天,职业玩家已经等着他上场了,其中有些人参加过世界扑克大赛。一开始,他们玩的一注最少要下2000美元,玩了半小时,比尔开始不耐烦了。
“能再玩大点吗?”他问。
于是他们把注提到6000美元。宾主尽欢了一阵子,比尔又要抬高赌注,这次升到了8000美元。
牌桌上的珍妮弗·哈曼开始出汗了。她是一名职业玩家,赢过两届世界扑克大赛,但从来没玩过这么大的。这条大鱼可谓攻击性十足,牌风随心所欲,而且从不弃牌,每轮都把赌注拉得越来越高。眼见着赌注水涨船高,场内人压力也陡增,连几位赌场老手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场赌博的各个玩家都不好受,”哈曼此后回忆道,“因为没人见过这么高的赌注。”
这条大鱼既聪明,又狡猾,而且还冷酷无情。他手里握着的一大优势是他的万贯家财,牌桌上每个人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少,赌池里的钱高得离谱。场上的人开始寻思,这人说不定不是条大鱼了。
事实上,他是个亿万富翁,这位房地产投资者手里那家位于得克萨斯的银行是全国最赚钱的银行之一。比尔虽辍学了,但是个天才,他对数论有所涉猎,是个业余的数学家。他研究过费马大定理这一自1637年始就困扰数学家的问题之后,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数学家们也因这问题的复杂性而给予了重视,并将其称为“比尔猜想”,同时也对这位从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却能提出如此问题的人感到大为震惊。(该猜想为:当Ax+By=Cz,A、B、C、x、y和z为正整数,且x、y、z均大于2时,A、B、C肯定有相同的质因数。)
“十分令人惊讶,时不时就会有独自研究且和数学圈毫无关系的人提出极其靠近现今研究活动前沿的问题。”R.丹尼尔·莫尔丁这位北得克萨斯大学的数学教授如此写道。
1997年,美国数学学会赞助了一场比赛。比赛专为该问题而设,只要能解出,谁都能参加,而比尔为此出了5000美元的奖金。奖金池涨到了10000美元,后来又涨到了15000美元,比尔要求每年上涨5000美元,问题仍然无人能解,奖金已经涨到了50000美元。在2013年,这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开,比尔将奖金提高到100万美元。
在百乐宫与比尔对垒的一方中不乏扑克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如多伊尔·布朗森和特德·弗雷斯特。他们下了决断,要和比尔对玩,就得携起手来把各自的筹码汇到一起,然后和这个达拉斯来的银行家打车轮战。几个人组了个团,自称“集团”。但第一轮里比尔就把他们杀了个痛快,赢了500万美元。
“我们破产了,”布朗森说,“恭喜你了。回得州去吧。下次再来,我们到时候说不定能有点钱再陪你玩。”
但比尔可不想回家。他来拉斯维加斯就是要玩的。
输了500万以后,大部人可能就想着收手了。但这个“集团”里的人都是靠赌博吃饭的,他们可做不到对翻盘的可能性视若无睹。和各自的熟人联络之后,他们很快借来了一大笔钱,都是那些觉得他们是行家里手的人借的。就在一小时内,100万美元被送到了百乐宫酒店的高额得州扑克间。这一回,“集团”可算发挥正常了,对比尔的牌技、牌风和节奏都有了了解。这场堪称史诗的赌局打了一整晚,“集团”赢回了自己的500万。
几年以来,比尔一次又一次地去拉斯维加斯,和“集团”的人在赌桌上交锋,其中有几场也成为拉斯维加斯赌场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赌局。2004年那次,比尔赢了1170万美元。另一次,他从对家那儿赢了1360万美元,但之后又在一次对决中输了1660万美元。
“集团”中的人不知道的是,这一次次的赌局其实是比尔宣泄压力的一种形式,是对更大损失的一种慰藉,这损失可要比赌注高上太多,意义也更为重大。比尔最近创办了一家航空公司,但他在航空航天、工程设计或火箭科学上都没有经验。一些爱泼冷水的人说他疯了,还说从无到有创办一家航空公司是不可能的,还说他豪掷家财所图的不过是中年危机。
只有国家才出得起钱来弄太空项目。因此,一个商业机构若想成功,要走的路几乎远如从地球到火星。但比尔毫不在意。无论前人是否做过,他都笃信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不靠国家拨款创建一家太空公司。他也不管太空领域是不是政府独家,或者业余爱好者出资的私营公司能否涉足。因为他知道,就像在拉斯维加斯一样,机会越渺茫,回报就越丰厚。
在赌桌上,人人都有可能摸到一手好牌,走上一次好运。但太空行业则需要精打细算,步步为营。这个行业容不得错误,业内的朋友告诉他。太空行业吸引了各式各样的梦想家,他们璀璨的梦想最终也都于此化为尘埃。他们还告诉他,业界流行着这样一个笑话:
在太空领域,变成百万富翁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从亿万富翁开始做起。
1997年,比尔航天(Beal Aerospace)创立不久,比尔就接手了一个坐落于得州麦格雷戈的前军事试射场。这个地方曾被称为矢车菊军械库(Bluebonnet Ordnance Plant),是以得州州花命名的。这片形状极不规则的旧址曾在“二战”时期专事生产军火,所造的炮弹规格从100到2000磅不等。当时的麦格雷戈不过是一个夹在圣菲和美国南部产棉地带铁路中间的沉睡小镇,却因战时该军械库的扩张而复苏。
“整座城市都以矢车菊军械库为中心,配套了生活区、安保及防火装置、商店、商人、娱乐区、公交服务和车间报纸。”当地的一段历史如此写道。
战后,美国空军随即接管此处,将原址扩建,并用以测试固态火箭推进剂,及置于飞行器外部以期提供额外推力的火箭。长期以来,军方还会在这里测试导弹的发动机。截至关闭,它已经为五角大楼和NASA制造了超过30万台火箭发动机。
在比尔航天来到这里寻找试射地点之前,整个场地都处于闲置状态。不管别人怎么唱衰他,比尔的宏图伟志都是建造出比“阿波罗”时代送宇航员登月的那枚还要强劲的火箭引擎。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他在长期被NASA和美国军方控制的太空行业上看到了商机,而这个行业的业态却在政府死气沉沉的垄断之下日渐僵硬。就跟他之后说的那样,这意味着,“这是个好机会。提升的空间还大得很”。
创办比尔航天之时,他的计划非常简单:“造出一架发射成本在2亿美元以内的火箭。”这样他就能极大地节约成本并在市场中抢占先机,率先影响这个正要冉冉上升的行业。
自20世纪60年代,他还是个11岁的孩子时,就开始用这个方法了。当时他和舅舅丹尼从救世军组织那里花1美元买来坏了的电视机,舅舅曾教过他怎么修,修好以后两人就以40美元卖出去。他19岁的时候,在密歇根州他的家乡兰辛市花6500美元买了一间房子,又以每月119美元租了出去。读完高中后,他另花了一年的时间进行房地产投资。
后来他去读了密歇根州立大学,主要是为了安抚他的母亲,她总是希望儿子的过人才智能进正规学府打磨一番。但比尔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社会,他的一颗心已经全都扑在了自己不断发展的事业上。没多久,他就积累了15处房产,翻新后租了出去。
他翘了太多的课,缺席太多导致学分也没修够,最后彻底离开了学校。事实证明,这是最具效益的选择。他刚20多岁的时候,从政府拍卖上花了217500美元买了一栋位于得州韦科的公寓大楼。当时他从没亲眼见过这栋建筑,也从没去过得州。三年后,也就是1979年,他把楼卖了,赚了100万美元。短短几年,他买进又转手一处处房地产,几桩买卖过后自己就成了百万富翁。
20世纪80年代储蓄和贷款危机时,他也找到了赚钱的方法。他花了自己的300万美元办了一家银行,低价买进贷款。“如果每个人都要破产了,这就意味着你的竞争对手都退场了。”他于2000年对一家达拉斯的杂志说道。
比尔银行成为全国盈利最多的银行之一,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有了10亿资产。现在他已经足够富有,能够追逐自己远在地球之外的志趣。
比尔学习航天知识的方式和他这辈子学其他东西的方式一样:自学。他读了火箭科学、引擎力学和推进力学方面的几乎每本书。带着大幅削减太空旅行成本的目标,他和不同的工程师及科学家交谈,而后创办了比尔航天。
他与洛克希德·马丁和波音这些树大根深的生产商成了竞争对手。这些生产商开拓业务的方式是和联邦政府冗余复杂的官僚主义打交道,在这上面花的力气和开发创新技术一样多。他看到了卫星技术大跃进的到来,这个新的市场需要的将会是那些能够更快更经济地将事物送上太空轨道的公司。
但他选择这个行业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保守的得州银行圈和地产业,这样的原因可能会让人耸起眉头。他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恐惧。某种意义上,地球极有可能遭到小行星撞击,那时人类就会像恐龙一样灭绝。在他的观念里,人类要想继续生存,就需要在太阳系找到另一颗可以安居的行星。
“我倒没有为这事辗转难眠,”他谈到小行星撞击时如此说道,“因为真要发生,可能也是百万年、千万年或者上亿年以后的事了。但事实上,它也有可能在20年后就发生。那么我们要在何种程度上加快对外星的殖民——你完全不知道这些努力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所有知识,所有对我们甚至不知如何提出的未知问题的解答,都能够因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而更进一步。”
比尔雇的几个工程师是全国最好的,他把这些人从洛克希德、波音和轨道科学公司挖了过来。他们开始建造巨大的重型火箭,代号为BA-2,所装载的引擎要比“阿波罗”时代为NASA研发的“土星5号”提供动力的F-1引擎还要大。这个三级火箭高达236英尺,并且能够把将近20吨的载荷送上地球轨道。
2000年早些时候,公司成功测试了其二级火箭的引擎,给这个位于麦格雷戈的基地带来了一次洗礼。这是自“阿波罗”项目以来最大的液体燃料引擎。它在200多人面前发出一阵巨吼,像活过来了一样,在短短21秒内,就燃掉了63000吨推进剂,发出了火焰喷射。
但随着公司的发展,比尔却开始担心公司的前途。根据当时的报告,他在这项事业上花了自己的两亿美元,没有花政府、NASA或者军队从纳税人那儿收来的一分钱。让他担忧的不是设计如此巨大的火箭所带来的工程学挑战或者太空中的种种危险,而是联邦政府在这个产业上加诸的限制。
NASA、五角大楼和行业中坚如洛克希德和波音的合作项目有许多,而且也没有特别的兴趣想要把合同给比尔航天这样不靠谱的暴发户公司。比尔认为和美国政府资助的公司竞争是很不公平的。
他将他的担忧带到了华盛顿,在1999年的一场参议院听证会上陈述道:“在公平的竞技场上,我们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但我们面临的最大风险之一,就是政府可能会出于好心对场内的竞技者或奖或惩,这可能会不恰当地使市场倾斜,本质上这是内定了谁胜谁负。”
联邦政府应该参与的是从各公司购买服务,而非帮助它们建造火箭,他说。这些政府的大项目花了几十甚至上百亿美元,可能对那几个造火箭的地区确实有好处,但这完全违背了自由市场的原则,并且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警告道。
“拜托,拜托你们不要再把我们纳税人成千上万的钱给那些公司来做实验玩了。”他在自己的证词中写道,并将证词交给了联邦委员会,“花了公款,能创造就业岗位,但绝对没办法从商业上低成本地进入太空。”
2000年,公司成功测试了其中一台引擎。这一发强有力的试射结结实实地向NASA和其他航空公司证明了,比尔航天是有资质的。而这次成功试射仅仅过了几个月,NASA出手了,比尔不幸言中了自己的担忧。NASA宣布,将会开启一个百亿级项目,名为“太空着陆计划(Space Launch Initiative)”,旨在开发设计能代替航天飞机并可重复利用的太空工具。
比尔将之视为致命一击。要和政府资助的公司一较高下,根本不可能赢。他曾希望航空企业能成为真正的商业,政府不过是这个行业的其中一位顾客。但这一天的到来,还需要经年累月。
2000年10月,比尔宣布公司将会“停止所有经营活动”,且即时生效。他大力赞许公司在技术上的勇气,“在低成本过氧化氢推进装置上取得了长足进展”。他提到,公司高层也“十分看好我们能够最终成功开发BA-2C火箭发射系统的能力”,并且还提到“这个由私人供资的大载量太空发射系统建设项目是前所未有的”。
但新闻稿读着更像一封预言,而非企业声明:“只要NASA和美国政府还在选择并资助发射项目,私人发射公司就不可能存在。”
“政府,”他说,“需要让出道路,让自由市场起主导作用。NASA的太空垄断终结之时,就是新太空经济腾飞之日。”
“我们在想,如果当初微软和康柏仍在初创时期,而美国政府决定选择资助一两家个人计算机系统,那今天的计算机行业会是什么样子。”他写道。
可能有一天NASA会向商界打开门路,可能他的努力给这行的天花板留下了一道裂痕,为下一个发展行业的好时候铺了路。但比尔的失败也表明,光掌握火箭科学的知识是不够的。下一个想要开创太空公司的人必须在华盛顿、在法庭、在舆论上掀起战争,对抗比尔无法击败的既得利益群体。看来,要创立一家成功的太空公司无异于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比尔发现他有两个选择:加入现有体系并像波音和洛克希德那样成为政府的承包商,或者把公司完全关掉。
孰优孰劣,比尔了如指掌。他决定关掉公司。
当比尔航天倒闭之后,麦格雷戈失去了一位宝贵的租户,也失去了当地财政的一大来源。这座城市突然间空出来上百英亩的工业用地,但没人来租,前景黯淡。谁会想接手一块只适合拿来试射火箭的地方呢?谁又会想开一家火箭公司?比尔这位身家百亿的数学天才试了,也输了。他的经历也成了一则警世故事,证明那些怀疑论者是对的。
麦格雷戈的这块地是他这场豪赌留下的一份证明,象征着关于私人太空业崭新而令人激动的愿景。但几年过后,这处闲置的土地成了蛇和蝎子的家。灌木丛生,测试台也开始爬上锈迹。这块地象征着遭弃的梦想,这一处废土看起来注定要在得州灼热的阳光下进一步恶化下去。
紧接着,在2002年,麦格雷戈的市执行长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来电,电话那头的人叫吉姆·坎特瑞尔,他正在为自己的上司物色土地。他已经看了莫哈韦沙漠和犹他州,想找无须担心环境因素就能进行操作的边远之处。但没有一处合适。然后坎特瑞尔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一幅刊载于《太空新闻》上的图,随附的报道讲的是比尔试射其中一台引擎的事。他查阅这篇文章时,注意到了麦格雷戈的试射场。
这位市执行长为人和蔼亲切,说话带一口浓重的得州口音。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他问坎特瑞尔。
坎特瑞尔随即表示对比尔试射火箭的那块场地有兴趣,想知道应该找谁去说这件事。
“现在和你说话的这个人,就是这块地的地主。”这位市执行长说道。
坎特瑞尔告诉他,他的老板名叫埃隆·马斯克。这位老板从互联网上赚了很多钱,并且开了一家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从没听说过这人,”这位市执行长说,“但任何对这块地产有兴趣的人,随时都能来这里参观,现在依然如此。”
他们乘着马斯克的私人飞机——一架达索猎鹰900运输机——来到了这里。马斯克看了一圈,然后马上下了决定。“这地方真是完美。”坎特瑞尔记得他是这么说的。马斯克签了租约,约定从2003年起,他拥有这片197英亩的土地、一个发射台和五幢大楼,每年的租金是45000美元。
从各方面来看,马斯克就是年轻版的比尔。马斯克童年时倒是没有维修倒卖过电视机,他当年做过最具企业家精神的事就是在16岁时想和他的哥哥金博一起在他们的家乡南非比勒陀利亚开一家电子游戏室。但由于城市规划的原因没能开成。“我们的父母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金博说,“他们发现的时候简直气疯了,尤其是我的父亲。”
埃隆小时候不好过,和父亲的关系很紧张。在那个年纪,他是出类拔萃的,为此他母亲早早就把他送去了学校。他在班里个子最小,年纪也最小,就此成了霸凌的目标。“南非崇尚男子气概,”金博向《时尚先生》杂志说道,“南非有种男子气概文化。想想男子汉的样子——比这还要严重。那些孩子让埃隆十分不好过。而这影响到了他的一生。”
埃隆·马斯克一满17岁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南非。起初他去了加拿大的亲戚家,在那里念了皇后大学。然后他转学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时拿到了物理和经济学双学位。他曾计划到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计划在那里研究双电层电容器背后的技术,希望能借此制造出更好的电池,并用在电动汽车上。
当时是1995年,网络时代刚刚开始。“我认为网络将会成为能从根本上改变人类天性的东西,”他在2012年的一次演讲中说道,“就像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获得了神经系统。”他和教授商谈,看看能否延期入学,因为他想创办一家互联网公司。他的老师回答说:“好吧,但是我觉得你不会回来了。”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他成立了一家叫Zip2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将纸媒的内容放上网络。很快,他们的客户就排成了长队,包括《纽约时报》和赫斯特国际集团 。马斯克在1999年以3亿美元的价格把公司卖给了康柏电脑 。他的下一家公司叫X.com,这是一家网络银行,也是PayPal的前身。这家专事在线金融支付系统的公司发展迅速,两年内就有了百万用户,“我们都没有在广告上花一分钱”。在2002年,eBay以15亿美元的价格买下PayPal,马斯克从中净赚了1.8亿美元。当时他才31岁。
在出售公司之前,马斯克就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他在想,自己能为人类的明天做些什么,怎样为人类创造利益。比尔曾经说过,他想为人类登上并留在太空尽一份力。马斯克也一样,他也觉得要做些什么。
如果太阳燃烧殆尽了怎么办?小行星撞地球了又怎么办?
太空中的这类行星何其多,NASA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中间就曾发现一颗如大学足球场大小的。起初,从远处看这颗行星就像一团模模糊糊的斑点,但NASA的天文学家却对他们看到的结果不太满意。小行星所在的轨道离地球很近,近到可能会擦落轨道内的DirecTV和XM-Radio卫星,非常危险。而这很有可能在2029年发生。NASA里较为警觉的科学家甚至估算出了日期:4月13日。是的,这个因意外而发生的毁灭之日是在周五。
但这颗行星也有可能因为过近的距离而被地球引力吸引,改变行进轨道。虽然只是稍有变化,但这条路线却会在7年后、地球绕日运行时砸向地面。事情也不全然是坏的。这次不会和数百万年前小行星撞地球一样,毁灭掉当时的恐龙和近75%的物种。但它的威力将有如一枚核弹,在太平洋的某处引爆。考虑到陨石的大小和速度,天文学家估计它会直插入海面下3英里,激起50英尺高的海啸,向加州奔涌而去。
第一波海啸过了50秒后,水会自行退去,填满陨石冲击形成的巨坑。这会形成第二波海啸。这两波极具杀伤力且由行星撞击造成的海啸,其中第一波还不算糟,也就冲到海岸四分之一英里处。但它会把岸边所有精致的海景房连根拔起,那些带着甲板、能在上边就着落日喝鸡尾酒的漂亮餐馆也不能幸免,全都会被吸到海里去,在怒涛中化成碎片。紧接着,第二波海啸就来了,杀气腾腾,裹挟着锯齿般的碎屑,像一张巨大的砂纸,把挡在它面前的所有东西都磨得一干二净。
天文学家把这颗行星命名为阿波菲斯,埃及太阳神的希腊语名字。这位神祇是一条巨蛇,以“混沌之主”为人所知,象征着死亡与黑暗。
经过天文学家们的多年努力,他们现在已经能够更准确地解读并确定阿波菲斯的轨道弧线。这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虽然它到来的时间近在2029年,但它还要7年才会撞上地球。所以现在还不用担心。
就算该行星的撞击是不可能事件,NASA仍然给予高度重视,密切观测着宇宙,以防危机出现。甚至有一组人员专门负责这一事项,被称为行星防御协调办公室(Planetary Defense Coordination Office)。这称谓听起来像极了《奇爱博士》 里边的东西,但它每年会发现并编号约1500枚近地物体,每一个都有可能在撞击地球时带来巨大损伤。
在银河系的历史中,人类存在的时间极短,不过刹那。生命及智慧这一珍贵的馈赠自出现起就不能保证永远存续。天文学家总喜欢说,小行星不过是大自然问候的方式,它在问:“你的太空计划怎么样了?”
马斯克开始严肃考虑这个问题,以及他称为“最终灭绝事件”发生的可能性。解决方案是:找另一颗宜居的行星,让人类成为跨行星生存的物种,要是地球像台坏掉的电脑一样毁灭了,这些殖民星球就是人类的备份硬盘。金星的大气酸度太高,水星又离太阳太近。于是,他把宝押在了殖民火星上。
一天夜里,他从长岛的一个派对上离开,驱车返回纽约的家里,同行的是他的同事阿德奥·雷西。当时很晚了,后座的人都睡了,但是他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
“我们都对太空感兴趣,但我们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天哪,这事真是又烧钱又复杂。’”雷西对《时尚先生》杂志说道,“然后我们开了两公里。‘好吧,能有多贵、多复杂呢?’又开了两公里。‘不可能这么贵、这么复杂啊。’照这个谈话的趋势,穿过城中隧道到达纽约市的时候,我们基本上已经决定了要环游世界,看看在太空这方面我们能做什么。”
那天晚上,马斯克回到宾馆,就浏览了NASA的网页,寻找登上火星的计划。
“当然了,计划肯定是有的,”他之后说道,“但我找不到。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问题。因为它一定在网页上的某个地方,就是藏得比较好。但最后我发现这个计划是不在网页上的。真让我震惊。”
这个计划不在网页上,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计划。
NASA虽然将机器人送上太阳系边缘,取得了巨大成功,但人类太空项目却遇到了瓶颈。缺乏资金,又受“9·11”和紧随其后的两场战争 影响,太空航行就退到了次要位置。尤金·塞尔南 成了1972年后唯一踏上月球的人类,NASA把人送上太空的距离再没超出我们所知的近地轨道。
马斯克是科幻小说的忠实读者,他希望能够在人生中的这个时刻,月球上就能有一个基地,并且“阿波罗”登月计划延伸出来的稳健的太空计划能够支持完成火星旅行。如果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政府只需要10年就能把人送上月球,肯定会有更多的伟大事迹来临。
马斯克战胜了被他称为“沮丧情绪”的东西。
“我不希望我们的最高水平就是阿波罗计划,”他说,“我不想要一个那样的未来,那时我只能和自己的子孙说这就是我们做过的最好的东西。从小到大,我一直希望人类能在月球上建设基地,并且我们一定能去火星。但恰恰相反,我们在退步,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他越了解人类太空计划的状况,内心就越感到沮丧。诚然,国际空间站是一个奇迹,但NASA将宇航员送上太空的方式在他眼里却有不小的瑕疵。航天飞机是架在火箭上的,就像婴儿趴在母亲背上,毫无自由、动弹不得。有翼航天飞机必须精确地进入轨道,重回大气层,因为“丝毫的偏差都会把机身撕得粉碎。又没有逃生系统,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死定了”。
另外就是造价。NASA每年要在一个一年只飞几次的限定项目上花数十亿美元,大多只是飞到空间站,才240英里远。天文学家尼尔·德格拉斯·泰森对此评论道,这个航天飞机项目“沿着已经走了几百次的方向,还在鲁莽地往前走”。
马斯克曾学过物理和经济学,他将这一系列问题做了整体考量,这是一个只有通过创新思维才能应对的挑战,也是他找到的新宝藏。将阿波罗时代与我们隔开的是冷战,当然也有金钱和政治意愿的因素。阿波罗之后,NASA一直在例行筹资。但太空再也不能吸引大众的注意了。太空飞船任务变成无聊的日常,除了悲剧,再没什么值得注意。
太空领域虽仍是政府一家独大,但也许能在这上面耍些把戏,足以重燃人们对太空的兴趣,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并为NASA筹措更多资金。
马斯克打算来一个P.T.巴纳姆 式的把戏,他希望能够一举占领头条,重燃人们对太空的兴趣。他买了一枚火箭,然后建了一间温室,在里面用营养凝胶种上各类种子,这些凝胶会在着陆火星表面时发生水合作用。他会在那个贫瘠的星球上建起生命支持系统,等到这毫无生机的红色地界升起盎然绿意,就把这幅图景传回地球。他将之称为“火星绿洲”,并估计只需1500万到3000万美元就能建成。
他在靠近洛杉矶机场的万豪酒店召开了一次会议,与会的是美国当时顶尖的航天专家。后来成了航天局局长的迈克尔·格里芬也在列,还有来自NASA著名喷气推进实验室的罗布·曼宁,他也是“火星探路者号”的首席工程师。他设计的这个23吨重的探测器在1997年登陆火星。迈克尔·伦贝克曾在数家航空公司工作过,他认为马斯克的计划所需资金要远超他的想象。他草拟了一个数字——1.8亿美元,并把这张字条递给了曼宁。曼宁则刚把自己的数字调小了一些。
两个数字相差1000万美元以内。马斯克要想做成此事,可没这么便宜。火星条件太险恶,也太遥远。伦贝克在太空公司工作了很长时间,对整个计划存有疑虑,他说因为他见过“许多空有热情的家伙想要把预算降到商业范围内”,却忘了每个太空引擎背后被反复灌输的准则——“太空非常严峻”。
他估算,马斯克“离真正能做这件事还差至少一亿美元”。但马斯克“不想听到一个‘不’字”。伦贝克说道。
无视所有坏消息,马斯克毫无畏惧地走出了会议室,宣布要推进。
但他在美国能找到的最便宜的火箭是“德尔塔2号”运载火箭,也要5000万美元。所以他去了俄罗斯三趟,想找翻修过的洲际弹道导弹。但那也非常贵,而且对他来说风险也太大了。看来买一枚火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马斯克学得越多,就越意识到,在过去40年里火箭技术的进步微乎其微。美国和俄罗斯在21世纪初发射的火箭和“阿波罗”时代用的差别不大。这对一个白手起家的硅谷技术企业家来说简直不可置信。
“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你能买到的电脑,大小要占掉一个房间,计算能力比现在的手机还低。”他在2003年斯坦福大学的一场演讲中说道,“每个领域的技术都在进步,为什么偏偏这个领域没有?所以,我要去一探究竟。”
他聚集了一群工程师,每周四与他们会面,以搞清楚“不只解决发射费用,还有发射可靠性的最佳途径”。
马斯克把相关领域他能找到的每本书都读了个遍,像比尔一样。并且他逐渐确信,无论他的朋友告诉他多少次他疯了,获得火箭的最佳途径就是自己亲手制造。在降低太空旅行费用方面,他和银行家比尔所见略同,而且他决定颠覆让洛克希德、波音、诺斯罗普·格鲁曼和其他公司长期以来享尽特权的政府主宰商业模型。
2002年3月14日,马斯克创立了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他的好几位亲朋好友都觉得需要对此进行干预。即使像坎特瑞尔这样的早期顾问也犯了难。他十分钦佩马斯克,但他说:“我实在不认为这件事能做成。”
马斯克想成功做成的是让许多国家都头疼的事。在太空时代伊始,也就是1957年到1966年间,美国曾试图向轨道发射424枚火箭。其中343枚成功了,这就意味着失败率接近20%。当时,年平均失败数是8——这八枚火箭几乎都爆炸了,烧成一团愤怒而炙烈的火球。1966年之后,平均每年失败两到三枚,2000年后,降到不足一枚。换句话说,政府的太空项目差不多花了50年,才基本达到安全可靠。
但依然很有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2003年年初,“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重返地球大气层的时候解体,七名宇航员丧生。
一个对太空毫无经验的亿万富翁不可能开成火箭公司、做成载人航天项目。
问问安迪·比尔就知道了。
马斯克的公司名叫SpaceX,坐落在埃尔塞贡多市东大街1310号的一处旧工厂,离洛杉矶机场不远。马斯克为他的首个设计画出了草图,一个基本款的火箭,只带一个引擎,目的明确,毫不花哨。如果其他公司把自己的火箭比作赛车,那马斯克觉得自己的火箭就是辆普通本田——实用、可靠、便宜。
“我拿1000块跟你赌,本田思域这种车,你买下来第一年绝对出不了问题。”他向《快公司》杂志说道,“你可以买到便宜又可靠的车,在火箭方面道理也是一样的。”只需花600万美元,就能把如卫星这样1000磅的有效载荷送上近地轨道,仅仅比竞争者价格的三分之一稍多一点。
没过多久,公司的第一枚火箭“猎鹰1号”就组装完成了——“猎鹰”是向《星球大战》中的“千年隼号”飞船致敬,“1号”则表示火箭所装配的一级引擎数量。但即使马斯克在一年之内就造出了一枚火箭,NASA对此仍没有表示任何关注。
政府对马斯克的冷落和对比尔如出一辙。大型承包商、国会成员甚至NASA所组成的行业体系不过是将他当成又一个把开太空公司当儿戏的亿万富翁,这种玩票行为永远不会取得成功,几乎没人把马斯克当回事。
“一开始,我们不得不去求NASA关注我们。”SpaceX的战略关系副总裁劳伦斯·威廉姆斯如此说道。
2003年年底,马斯克决定,如果NASA不主动来找他,那他就主动去找NASA。当时,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正准备庆祝莱特兄弟首次进行动力飞行一百周年,要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举行一场派对,马斯克决定在派对上现身——还要带着火箭一起。
为此,SpaceX把这个七层楼高的火箭放到一辆定制的拖车上,跨过了整个美国,运到华盛顿。在警方护送之下,火箭沿着国家广场走过独立大道。这片神圣的土地见证过的壮景、游行和示威如恒河沙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三十二岁的马斯克将他的火箭停在了航管局总部门前,当时天寒地冻,前往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参观的旅客依然停在了路边,对这街边的展览瞠目结舌。原本摆热狗摊的地方,现在躺着一枚七层楼高的火箭,闪亮、洁白。一位出租车司机也停了下来,好奇地打探着消息,跟他一样的人排成了长队,占了整条街,还是在高峰期。这完全是硅谷式趾高气扬的宣传方式,就像苹果发布新产品那样,但当时史蒂夫·乔布斯那套把新玩意推销给大众的技术尚未完善。
这是马斯克炫耀他小小初创公司取得的成果的机会,向NASA、向那些只想喝免费饮料的议会职员,也向渴望一探究竟的媒体炫耀,而当时这火箭甚至都没飞过。
但这火箭能飞,也会飞。它在马路边的这场秀清楚明白,而且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博物馆内陈列的是NASA的辉煌过往——有登月车,有太空舱,还有“阿波罗号”的阵阵余音和因其而生却被独留下来的孤独梦想。博物馆外站着的是能开创新未来的男人——廉价可靠的太空飞行,全都奔着有朝一日能殖民火星的梦想。这是一个期许,这群年轻又稀奇古怪的人就是要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兜售的可不只是他的火箭,还有他展现出的疯狂想法——渺小的初创公司能够征服太空。比尔走得比所有人预想的要远,他在阻挡非传统玩家进入太空行业的墙上打开了一道绝佳的缝隙。但如果马斯克想要避免走比尔的老路,他要做的可不只是造出安全可靠的火箭,他还得把行业内根深蒂固的现有阶级整个颠覆掉。这仅靠精深的工程设计可不够,还要会唱空城计,有胆识才行。这种近乎疯狂的勇气可比受招而来、站上火箭、等着点火的宇航员们的勇气大得多。
关于独立大道上的这场秀,新闻稿里不只大肆鼓吹这枚新火箭“在进入太空的成本方面做了多大的一个突破”,还嘲笑了它的竞争对手——价格贵四倍,还这么不安全。SpaceX还充分利用了NASA在导致七名宇航员丧生的“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坠毁后长达十个月的停飞期。
“航天飞机的停飞,造成了漫游者项目的积压,我们现在迫切需要进入太空的新方式。”新闻如此说道,并暗示着“猎鹰1号”最终能实现循环利用。
到了晚上八点的接待时间,NASA的官员和国会的员工在会场漫无目的地乱转着,马斯克抓住机会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声明SpaceX就是停滞不前的太空行业需要的答案。
“运载火箭发展的历史并不十分成功,如果将成功的标准定义在成本和有效性的显著差异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成功。”他说,“但SpaceX还有机会,长期以来终于有的一次机会。”
他邀请了一小群外面的媒体,聚光灯打在火箭和事先设好的一个小台子上。“非常荣幸能够向大家展示这枚火箭,还是在华盛顿进行的首秀。”
这场开幕仪式上自封的主持人,还有更多的话要说。“猎鹰1号”不过是开始而已,他说。公司已经在着手研发“猎鹰5号”,这是一枚更加强大的火箭,能够装载五台一级引擎,而非一台。这枚火箭同样会凭借成本的优势打破竞争的僵局,他宣誓道:“在每磅重量单位进入太空的成本上,我们将会创造新的世界纪录。和其他任何东西相比,这都是一次巨大的进步。”
“猎鹰5号”足够大,大到能让SpaceX进入利润丰厚但过去曾被大型政府承包商把持的大型卫星市场。因此,国家广场上的这场奇观不只是马斯克新火箭的首次亮相,它还是对洛克希德和波音这样的大公司的一次警告。虽然比尔没能打破它们对行业的控制,但马斯克的子弹已经上膛了,那就是他的新火箭和马上要投入其中的一大笔财富。
他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