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远自认算半个文化人,这打马分明就是官僚阶级的智力游戏,绝非唐牛儿这种烂赌鬼玩得通的东西。
“唐二哥,这东西咱玩不来,要不还是给徐知县服个软,咱换个玩法吧?”
张文远多得唐牛儿的提携,才算是在县衙里站稳了脚跟,若唐牛儿倒了,他也得跟着倒霉,岂能眼睁睁看着唐牛儿被徐光达啃得骨头都不剩?
便只看这棋具,他便知道唐牛儿半点胜算也无啊!
“徐县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您这有没有投降输一半的说法?”
唐牛儿心里清楚,这玩意儿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因为要从一开始就布局,所以一旦开始,就暴露了自己是资深玩家,到时候徐光达若反悔,自己也没辙。
所以,在下棋之前,他必须继续刺激徐光达,让他绝无反悔的可能!
果不其然,徐光达见得唐牛儿露怯,更是得理不饶人。
“这打马可是你提出来的,现在想反悔?晚了!诸位可都是见证,今夜这打马是如何都要赌到底,谁先退局谁便是输!”
众人闻言,都替唐牛儿摇头叹气,心说都怪唐牛儿太高张,如今可好,刚当上都头,身家都要输给徐光达,这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么?
然而唐牛儿似乎还在垂死挣扎。
“若是县尉半途而废呢?”
“我?我会半途而废?简直笑话!”
唐牛儿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放心,这空口无凭的,要是你与刚才喝酒一样,中途找个什么由头退场了,我找谁讨去?要不县尉押点东西?”
原来这家伙都记在心里呢!
被唐牛儿揭破了刚才赌酒不了了之,徐光达也是脸上无光。
“好!既然你不信,那本官就……就押上这官印,你总该信了吧?”
徐光达从腰间解下官印,啪一声拍在了唐牛儿面前。
这官印也不大,用刺绣印袋装着,打开来一看,长条形,拇指粗细,用料倒也不错,上头刻着徐光达的名字和官职等信息。
唐牛儿将官印放在自己的一旁,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我就放心了,那么,县尉,请吧?”
唐牛儿突然就来了精神,将棋盘放正,开始摆弄棋子,这打马里头还有十组帖,分为一帖、五帖和十帖,相当于游戏内的货币,也算是取代真钱的筹码,游戏结束之后就是通过统计这些帖来计算胜负输赢。
唐牛儿将帖分了一半给自己,徐光达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所以,你以前玩过?”
唐牛儿呵呵一笑:“我就是个烂赌鬼,见过别人玩几次罢了。”
徐光达顿时恍然,想了想,也是摇头苦笑。
“也是,这泼皮本就是个困不住的闲汉,估摸着也是见过,所以才敢提出打马,是我太多心了,这泼皮便是懂得玩法,也不可能有这脑子!”
抛开了这些心思,徐光达也不再迟疑,摩拳擦掌就要大杀四方。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唐牛儿虽然懂得基本的玩法,但在策略上实在是鼠目寸光,一味争第一,对打马的认知还停留在胜负的层面。
而打马的精髓可不是定胜负,而是决生死!
在徐光达看来,唐牛儿基本上连半桶水都算不上,他也故意放了几个破绽,就是为了让唐牛儿表面上赢得风风光光,等结算的时候输得一败涂地!
在场中人除了张文远,其他人连打马都未曾见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得唐牛儿兴高采烈,徐光达眉头紧皱,都有些讶异,难道徐县尉要阴沟翻船?
唯独张文远知道,唐牛儿怕是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尚不自知了!
徐光达可不管这些,眼看唐牛儿的身家就要握在他的手里,他的行棋越来越快,两人相互投掷骰子,飞快落子推进。
然而很快,徐光达发现自己没法落子了!
“这……”
他猛然抬头看向了唐牛儿。
“这……这不可能!”
关键时刻,唐牛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刚才喝酒太多,我得撇个尿,徐县尉,要不咱们暂停片刻?”
徐光达冷汗直冒,微眯双眸,死死地盯着唐牛儿,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不会是想落跑吧?”
“不可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能跑哪里去?”
众人皆以为唐牛儿要认输逃跑,此刻也是大声嘲笑起来。
然而徐光达迟疑片刻,还是站了起来。
“我也去洗把脸。”
徐光达离席之后,众人更是摇头。
“看来徐县尉也知道这泼皮想跑路……今番这唐牛儿算是完了……”
“小人得志,不过一时,可怜他那娇滴滴的妻子,还有瞎了眼的汪寡妇,今次算是全都孝敬徐县尉了……”
众人还在为唐牛儿感到惋惜,他却已经坐在了后院的亭子里。
见得徐光达面色难看地走过来,唐牛儿也不起身。
“徐光达,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我还是决定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以后跟我混,我今晚就放过你,你若纠结那一顿鞭子,你这县尉以后怕是做不成了。”
若让旁人听见唐牛儿这等言语,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徐光达的第一反应同样如此。
可现在,他笑不出来。
因为一开始他在下快棋,但越往后,他越觉得玄妙。
唐牛儿固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他绝不是败在轻敌大意,以唐牛儿最后的棋局来看,他是打从一开始就布局,就算多年浸淫打马的老鸟来了,也绝对有死无生!
唐牛儿一个泼皮,怎会拥有如此高深的打马功夫?
打马这玩意儿,日积月累固然能练出来的,但需要对手给你喂经验,你的对手越厉害,你才能学会更高深的招数。
唐牛儿绝不可能无师自通,只能说明,他背后有高人!
这是张继最初的推断,无论时文彬还是徐光达,最不愿意去相信的一个推论。
可现在,由不得徐光达不信!
“杨妙春虽然是个寡妇,但德行无缺,而且她亡夫便是举人,娘家是武将世家,眼界奇高,她却能看上唐牛儿,可见这唐牛儿背后还真有高人坐镇!”
种种的表现都证明,唐牛儿绝不是传闻中那个破落户,说不定他是装疯卖傻,蛰伏在民间街头的皇家密探?!!!
除此之外,徐光达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但凡有点脑子,试问谁会摁住他这个县尉一顿暴揍?
再加上时文彬对唐牛儿那种如何都解释不了的敬畏,徐光达由不得不信!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
徐光达变得谨小慎微起来,然而唐牛儿却仍旧吊儿郎当。
“社会上的事儿你少打听,知道多了反而会害了你……”
“社会?”徐光达愣了一下。
在宋朝,社会通常指的民间社团,诸如牙行,经纪行等商业行会组织,当然了,也泛指江湖。
宋朝商业活动极其发达,不少商贾控制着经济命脉,但大多是官商勾结,与王公贵族等交缠不清。
“难道这泼皮是某个大族的掌柜人?不能够啊,老子在郓城经营这许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难道最近才被某些大人物选中了?”
唐牛儿随口胡诌的一个词,就引发了徐光达浮想联翩的揣测,他甚至怀疑唐牛儿被京师的某些大势力挑中了,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口气?
但有一说一,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这种可能性越来越确凿!
“我若不答应,执意报仇呢?”
徐光达又试探了一句。
唐牛儿也不含糊:“很简单,你的官印在我手里,这一局棋我会赢下你所有的身家,就算你耍赖不给,也没关系,不出三天,我会让你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