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特殊的官制,造就了“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胥吏”这样的官场局面。
县官三年届满就会换人,从朝廷委任,到地方赴任,山高水远,来去路途都花不少时间,再加上各种拜码头,迎来送往,有些县官连地方状况都搞不清楚,就已经快要离任了。
所以,县衙的政务,乃至于实权,都掌握在胥吏集团的手中。
宋江就是胥吏集团的一员,时文彬这个知县,对郓城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甚至基本上被胥吏集团给架空了。
这也是宋江为何在民间能拥有如此威望的原因。
宋清自认为宋江主外,他主内,甚至没有自己的扶持,大哥宋江根本就无法取得如此成就。
自命不凡的他,对时文彬这个知县,自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此时见得时文彬的轿子,误以为唐牛儿已经被打死,知县带着汪恭人来抚恤小翘儿,便昂首挺胸迎了上去。
“时青天果是一方父母,竟屈尊而来,宋清拜服不已,不过时青天放心,我宋家能得乡亲们看得起,绝不会让小翘儿委屈半分的!”
宋清对着轿子作揖行礼,轿夫们忍不住掩嘴窃笑,汪恭人也直皱眉头。
唐牛儿本想在小媳妇儿面前摆摆威风,没想到宋清这小贼竟这么早来家里,估摸着没少骚扰唐牛儿的小媳妇,他心头火气挠一下就上来了。
“宋清,跪下!”
唐牛儿压着嗓子,模仿着时文彬的嗓音语调,闷闷地沉喝了一声。
宋清微微一愕,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时文彬今天吃错药了?哪来这么大的架子?
再者说了,大宋朝不兴跪礼,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大家都是拜而不跪,只需要行揖拜礼,即便是平民打官司,也不需要跪拜官员,时文彬为何要羞辱他宋清?
“难道说,这老小子想借机捞点钱?”
宋清难免嘀咕,唐牛儿既然已死,宋江洗刷清白,恢复原职应该也是早晚的事,莫不是时文彬先打宋家一棍,再给宋家一个枣子?
还是说,这时文彬根本就没想过再用宋江,而是趁机抢走宋家的权势?
宋清一时半会也没法确认“时文彬”的用意,只能选择“忍辱负重”。
“宋某人读过几天书,也知男儿膝下有黄金,要跪只跪天地君亲师,时知县乃一方父母,宋某人便替郓城百姓,拜谢时知县!”
宋清冠冕堂皇,也算是为自己找补,可见他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撩起袍子,宋清便跪在了官轿前,轿夫们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反倒是汪恭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宋清,轿子里不是时知县。”
“不是时文彬?”
宋清顿时尴尬,看了汪恭人一眼,后者仍旧冷漠,他涌起一股子不祥预感,爬将起来,掀开轿帘一看,顿时身子一震,头皮发麻,轿子里的唐牛儿正如看笑话一般看着他。
“唐……唐牛儿?!!!你……你竟没死!”
唐牛儿懒洋洋靠坐在轿子里,只是轻哼了一声。
“你全家都死了,我也不会死。”
“你!”
宋清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翻搅不定,因为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唐牛儿没被打死,竟还坐着官轿回来了!
“你敢冒充知县,你罪该万死!”
“二位公差哥哥,汪恭人,你们可得给我做个见证!”
唐牛儿直翻白眼:“我怎么就冒充知县了?我可从没说过我是谁,我只是叫你跪下,谁知道你真的跪下了,这能怪我?”
宋清顿时语塞,因为唐牛儿说的是实话,从头到尾,他只说了“宋清跪下”四个字!
“好你个泼皮!竟敢沾老子便宜,来人,给我打!”
宋清一招手,随行的两名小厮当即冲了过来。
唐牛儿懒懒地抬起眼皮,目光淡漠。
“宋清,你是个聪明人,动手之前先动脑,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坐着官轿回来么?”
宋清不是蠢货,只是他认为必死的唐牛儿,竟以最不可能的方式回到这里,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
如今唐牛儿这么一提醒,他也冷静了下来。
短短片刻,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最终都被他否决了。
唐牛儿,一个街头卖糟腌,赌坊里鬼混的帮闲,底层中的底层,泼皮中的泼皮,又有案子在身,就算没被暗棍当堂打死,也不可能被释放,更不可能坐着官轿回来,就算请神上身都做不到!
他喃喃自语,又摇头否决,良久,猛然抬头,将目光锁定在了汪恭人的身上!
“我明白了,是你!一定是唐牛儿蒙骗了你,骗了官轿做掩护,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一定是这样!”
汪恭人顿时皱起了眉头。
人常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与唐牛儿相比,宋清确实要顺眼一些,也正因此,刚才她才提醒了一句。
可宋清竟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她汪恭人虽然只是寡妇,但却是公认的文武双全,岂会这么容易就被唐牛儿这样的泼皮所蒙骗?
“宋清,请你慎言。”
宋清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推测,因为他一直给宋江擦屁股,乃是整个郓城县最会平事儿的人,深谙解决麻烦之道。
想要解决麻烦,无非钱权两样,唐牛儿这个唐牛儿没钱没势,哪怕没被当堂打死,也不可能当堂释放。
“汪恭人你清醒一点!虽然你读过书,但毕竟守寡多年,深居不出,不了解人心险恶。”
“这唐牛儿虽然是一只卑贱的癞蛤蟆,但他却口舌如簧,惯会诓骗,便是天上的天鹅都能骗下来。”
“你看看小翘儿,多么可怜的一个小娘子,跟着他受尽欺辱,两天打三顿,但对他仍旧是死心塌地,你一个寡妇,哪里能抵挡他的甜言蜜语!”
“我知道你颇有姿色,时文彬对你早有心思,你留在内衙也是不堪其扰,就算你要逃走,也挑个靠得住的男人,怎么就选了唐牛儿这么个破落户!”
宋清苦口婆心,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汪恭人的雷区。
倒也不是他没有情商,他能替宋江迎来送往,又能成为梁山专门负责接待摆宴的负责人,情商自是无可挑剔。
之所以踩中雷区,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把汪恭人当一回事儿,在他眼里,女人都是愚蠢的,就没有哪个女人是真正的聪明人,三言两语就被男人骗倒的货色!
汪恭人最忌讳寡妇的身份,原本留在内衙教书,照料女眷,就饱受闲言碎语,如今宋清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哪里受得住!
“闭嘴!”
汪恭人面色一冷,满目杀气,突然闪现到了宋清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