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彬已经意识到唐牛儿的意图,但他不相信唐牛儿能缜密到这个地步,更何况,阎婆惜的死状,只有仵作看过,县衙之中也只有办案的公差与时文彬知晓详细内情,便是张文远也没有资格得知,他不可能泄露给唐牛儿。
“你想说什么?有屁快放吧!”
时文彬试探地催促了一句。
唐牛儿不紧不慢,指着张文远的脖子。
“案发当夜,宋江与阎婆惜发生了争执,阎婆惜叫喊起来,宋江便给了她脖子一刀,宋江不是武人,捅在脖子上是本能反应,只是为了让她闭嘴。”
“杀心既起,宋江一不做二不休,再复一刀,把阎婆惜的人头都勒落下来,我说得没错吧?”
时文彬本来就是宋江的知己,县衙内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必须托付给宋江,宋江就是他的秘书,是他的心腹。
县衙上下全都得过宋江恩惠,而且宋江杀人,他们也脸上无光,所以他们都在替宋江打掩护,杀人细节是万万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然而唐牛儿此时所描述的细节,简直就如同他亲眼所见!
看着他们惊愕的眼神,唐牛儿知道打中痛处了,当即继续说下去。
“但我唐牛儿可是街头打拼起来的,如果是我杀人,必然会捂住她的嘴,捅在心口,如此一来,鲜血不会溅射到身上,自然不会留下痕迹和罪证。”
“另外,颈椎多骨节,一刀下去,刀刃会被卡住,捅心口则要方便顺畅。”
唐牛儿竟大谈杀人的技巧,而且合情合理,众人也顿时傻眼了。
一个贤名远播的大善人,一个泼皮赌徒,谁更像杀人犯?
这不需要考虑。
同样的对比,一个泼皮赌徒,一个大善人,谁更懂杀人?
同样不需要考虑。
杀人可是个技术活,阎婆惜那狼藉丑陋的死状,根本就是新手做的,如果是唐牛儿,必然会更加的有条不紊。
唐牛儿如此一分析,众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时文彬却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你的推想,你既懂杀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故意为之,以此来栽赃陷害宋江?”
众人顿时来了斗志。
“对对对,一定是他想要陷害宋押司,他唐牛儿才是凶犯,否则如何得知这作案的细节!”
“我等严防死守,除了阎婆子和验尸仵作,以及里长等见证人,根本无人得知内情,一定是唐牛儿杀的人!”
唐牛儿反倒松了一口气。
“那只能说明你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唐牛儿这是挑拨离间,众人很快就将愤怒的目光全都投在了张文远的身上。
张文远满目怒容:“我与婆惜惺惺相爱,她惨遭毒手,我又岂忍看她死状,便是听都听不得,再者,尔等防我似防贼,我哪处得知内情!”
张文远同样说得合情合理,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人人都有了嫌疑。
此时唐牛儿露出笑容,挑衅一般看了时文彬一眼。
“明府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内情的么?我可以告诉你,但只能告诉你一人。”
时文彬咬了咬后槽牙,忍下这口气,走到了唐牛儿的面前来。
唐牛儿贴着他的耳朵,如同魔鬼低语一般,说出了令时文彬肝胆俱裂的一番话。
“时文彬,我非但知道作案详情,我还知道作案的动机,宋江之所以要杀阎婆惜,其实是为了灭口。”
“灭口?”
“正是,宋江瞒着明府,做了一桩天大的事,晁盖等贼人劫了梁中书的生辰纲,正是宋江给他们通风报信,晁盖等贼才能侥幸逃脱,而晁盖投桃报李,给宋江送了一百两金子和一封密信。”
“宋江只收了一根金条,与那密信藏在衣带之中,却让阎婆惜发现,宋江只能杀人灭口!”
“生……生辰纲!晁盖!”时文彬浑身颤抖起来,放眼环视,见得众人没有听到自己的惊呼,才将唐牛儿拉到了一旁。
“你再胡说八道,本官现在就斩了你!”
生辰纲被劫,这可是震惊朝野的案子,更是烫手山芋,根本就是沾碰不得,最好连这三个字都不要提起。
宋江与晁盖是心腹好友,时文彬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没往这处想,如今被唐牛儿揭穿,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给晁盖通风报信,这跟找死没区别,一旦被揭穿,宋江就是万劫不复,别说一个阎婆惜,为了灭口,他能屠她满门!
“明府多虑了,我若真想说开,踏进大堂便可公之于众,又何必私下里提醒明府?”
这就是唐牛儿的高明之处了。
这是一条价值连城的情报,但绝对不能乱用,时机很重要。
如果昨夜里直接写信给时文彬告密,时文彬会直接将他杀死在牢里,根本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所以唐牛儿才写信给张文远,通过张文远来获取与时文彬私下谈话的机会。
而诚如唐牛儿所言,他也可以一进入公堂就大声嚷嚷出来,但这样一来,谁都讨不了好,时文彬固然不敢再杀他,但唐牛儿会成为整个官府的公敌,往后郓城县再没有半点立足之地。
他现在就是卖面子给时文彬,沾上生辰纲,还是放弃给宋江打掩护,对于时文彬而言,这根本不需要多考虑。
“你想要什么?”
此言一出,时文彬算是低头了。
“没什么,只是想跟明府交个朋友。”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唐牛儿竟举起双手,替时文彬调整了一下乌纱帽。
“唐牛儿你疯了!”
“你好胆!”
众差拨又要上前来叉唐牛儿,然而时文彬勃然大怒。
“都滚开,别靠近!”
众人愕然当场,竟有些不知所措。
“本官已查明案情,杀人一案与唐牛儿无干,当堂释放!”
时文彬意味深长地看着唐牛儿,两人的目光已经进行了一场“肮脏”的PY交易。
“这……这怎么行!”
“就算他没有杀人,也不能这般轻易放回去啊!”
众人吵吵嚷嚷,唐牛儿却掏了掏耳朵,活动活动身子。
“明府,我确实想回家歇息了,但您这几十个板子打烂了我半边身子,走动实在不方便……”
时文彬咬了咬牙,大声吩咐诸差拨。
“来人,用本官的轿子,送唐牛儿回家,另外,拨付十两银子给他养伤!”
众人看着时文彬,仿佛看着一个疯子。
然而唐牛儿却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时文彬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十两!”
唐牛儿仍旧没有说话,时文彬青筋暴起:“一百两!”
唐牛儿此时才给他作揖:“明府大气!明府身体健康!明府平步青云!”
得勒,这家伙竟说上吉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