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卑职不明白,殿下为何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如此上心?她虽对我们有恩,可咱们也还她这份人情了?再者,先前不是说,这姑娘在找嬷嬷么?兴许是因为已经找到了,所以才不辞而别。”戚梧多少有些担心季恒的伤势,从来就没有好好休养过,如今又要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人,四处奔波。

“让你找,就去找,”季恒冷冷开口,目光坚决,“因为她是虞将军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要护她周全。虞将军守护大魏多年,倘若我们连他的血脉护不住,他日泉下又有何颜面?更何况是我们连累了她。”

“虞将军?!”戚梧睁大了双眼,猛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自己早该想到的,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糊涂了?急忙道,“卑职愚钝,还请殿下恕罪。”

俏俏是趁着沈宅管家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幽冥谷离豫县颇远,想要回去绝非易事,况且又是夜晚,只能靠天上的星斗来分辨方向。

夜风微凉,单薄的身影与上巳节的喧闹格格不入。

一想到季恒说的那番话,心里就委屈得不行,小姑娘鼻子一酸,用手揉了揉挂在眼角的泪星子,五官几乎要拧巴在了一起。

谁要留在沈宅?也更不要旁人照顾。说过的话,怎么能不作数呢?

巷尾处的黑影子,把还在恍神的俏俏吓了一大跳,乍一看,才知道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那个黑影子慢慢地朝她靠近,她的脚步往后退了又退,直到贴上冰冷的石墙,双手死死抱住自己,惊恐无助。

她不会说话,只能看着危险越来越来近,急得落泪,喉咙发出喑哑似哭泣的声响。

“哪里来的小娘子?陪小爷我玩上一玩?”黑影子到近处时,赫然成了面容猥琐的男子,身上浓浓的汗臭味,令人作呕。

男子急不可耐地把手伸了过来,试图想要去摸俏俏的脸。那只黑漆漆,满是裂纹的手,像是从地狱里伸出来一般,满嘴的黄牙,和眯成缝的双眼。

要是他在就好了,这些人必然不敢胡来。

她躲了又躲,从怀里将匕首拔了出来。她不会用剑,拔出匕首时,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使?是横还是竖?男子只以为她是吓到了,惊慌所致,忙往后退了几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俏俏心里清楚,从踏出沈宅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会有和他有什么瓜葛,更不能寄希望于他。

想想还是难过。

这样的僵持挨不了多久,很快就叫人看出了破绽。看着杀气腾腾,实则手无缚鸡之力,虚张声势罢了。

“臭娘们,原来是吓唬人呐!”那人撸了袖子,放开了胆,卷土重来。

幸而有了抽身的间隙,俏俏身形瘦小,那人扑过来,她侧身一躲,借缝逃了出去,往人多的地方狂奔而去。

偏偏脚下一滑,小姑娘重重地跌倒在地,骨头像要散架一般,疼得厉害。白皙的掌心也被沙石划出了几道血痕。

钻心的疼,疼得她泪水猛蹿,眼前金星直冒,四肢无力她再也起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点点逼近。

濒临绝望,她甚至用手死死抱住了脑袋,哭声呜咽。可等了很久,身后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俏俏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睁开眼,从指缝中往外头看。

却见那男子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正前方,哆嗦着摇头,“别过来!”

一声狼嚎划破长空,也把那人吓得肝胆俱裂。一匹浑身雪白的野狼,正呲着锋利的狼牙,摆出一副向下俯冲的架势,两只眼睛发出幽绿的凶光。

是松墨。

看到那团毛绒绒的白色,俏俏身上突然有了气力,迅速起身,跑过去一把搂住,欢欢喜喜地蹭了又蹭,激动地热泪盈眶。

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俏俏不会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白狼的毛发,而松墨则低下头,用舌尖轻轻舔舐着姑娘的发丝。

那人见此情形,连滚带爬地跑了。寒夜中,俏俏小小身躯偎依在松墨的身旁,缓缓地朝着幽冥谷的方向走去。

可才走出没几步,天空中突然想起一阵闷雷,原本清朗的星空顿时被乌云覆盖,看模样是要下雨了。

看不见天上的星斗,小姑娘只好停下脚步,往人群热闹的街市走去,想着先寻个地方避避雨。而松墨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引起人们恐慌,便一声不响地钻进了夜色之中,没了身影。

灰瓦下,躲雨的行人三三两两,俏俏寻了个略微僻静的屋檐,背靠着石墙,抱蹲下去。

雷声愈来愈近,闪电划破寂静的长空,吓得人一哆嗦。有了先前的遭遇,俏俏警惕了不少,黑漆漆地眼眸紧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生怕会遇见什么。

从前不信嬷嬷说的,如今遇上才是真的叫苦不迭。一想到嬷嬷,俏俏鼻子就忍不住发酸。

都是大骗子。

雨淅淅沥沥在下了,落在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困意和倦意袭来,再想睡也不敢,她强撑着眼皮子,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想着遥远的路途,眼底露出一丝不安。

“姐姐,你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俏俏一转头,才发现裙摆被一个小丫头拽住,看模样年岁同自己不相上下,脏兮兮的小脸,衣衫褴褛,脚上穿着的鞋子,也破了洞,能清楚地看得见里头的脚趾。

小丫头的可怜模样,深深触动着俏俏的心。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本能地摇摇头。

你的家人呢?俏俏用手在她掌心划字。

“我阿娘病了,要好多好多的钱,”提到伤心事,小丫头泪如泉涌,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没有钱买药,阿娘会死的。”

钱?

俏俏努力回想着这东西的模样,而后同情地摇了摇头。从来不知道,那坨臭乎乎的东西,不仅可以换面饼,还可以救命。

眼看着那小丫头转身要走,俏俏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兜里取出令牌,拍了拍她的肩膀。

嬷嬷说过,不能见死不救。况且这东西也是金灿灿的,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再怎么不舍得,可那是一条人命啊!俏俏恋恋不舍地把令牌放在她的掌心,温柔地冲小丫头笑笑。

那小丫头原以为自己会空手而归,谁料会得到这样一个好东西,等不及对方收手就抢了过来,“多谢姐姐,我阿娘有救了!”

小丫头也不避嫌,直接张嘴照着令牌就是一口,确认过是金子之后,欢喜几乎要从眉眼里冒出来了,把俏俏看得一愣一愣的。

阿娘有救了,当然是值得开心的。

“你真的要把这个给我?不后悔?”小丫头是个聪明人,为防止节外生枝,又问了一句。

钱财乃身外之物,既能救人一命,为什么要后悔?俏俏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远,俏俏也因自己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高兴不已。

嬷嬷要是知道,也一定会夸赞自己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眼下的去处还没有着落呢?这雨,丝毫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俏俏的隐蔽,让季恒的手下人也不曾注意,他们步伐匆匆地穿行于各个街巷,但也怕引起注意,故而行事愈是格外小心。

没有人知道,小小的豫县救下了天策军。

夜越深,寒意越重。俏俏抱着双臂蜷缩在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胆战心惊地等天明。

路程行了大半,那去往幽冥谷的方向,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季恒勒住缰绳,环顾四周。他的浑身上下已经被淋透,雨点落在清瘦的脸颊上,神色凝重。

雨点交织成细密的雨帘,目光所及,是无边的黑夜。季恒深吸一口气,自言道,她胆小怕黑,必不敢此刻出行,更有可能是藏身在城里的某个角落。

想到这里,季恒立马调转了马头,往城中疾驰而去。戚梧同沈临昭见此情形,也快马加鞭地追赶了上来。

“不如殿下先回去歇息,卑职再继续找,一有行踪立马来报。”戚梧至始至终担心他的伤势,豫县不大,又有沈临昭等一行人帮忙,必然事半功倍,又何须负伤亲躬?

正说着,迎面小跑过来一群人,手执火把,为首的正是沈临昭。面对季恒,默默低下头去,好半天也没有开口。

预感到不妙,季恒飞身下马,疾走到他面前,冷声道,“人找到了?”

如果没找到,他们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且极有可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尽管季恒强装镇定,但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颤。

沈临昭不敢直视他,脸上满是愧疚和自责,点点头,声音嘶哑,“俏俏姑娘她……”

“已遭不测。”

这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季恒不敢相信,因为自己的疏忽和不在意,会害她丢了性命。

在场的所有人,连呼吸也不敢大气,只听得大雨的沙沙声。

“尸体在哪?”季恒问,语气平静。

“我带殿下去。”一向话唠的沈临昭也不敢多言半路,默默在前头带路。

尸体是在一街角处被找到的,身上被厚厚茅草覆盖着,露出两只脚掌。不仅身上的衣服破了,甚至连面容都被人划得看不出五官,可谓血肉模糊,死相极惨。

以为她是一时生气,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更何况分离是迟早的事,倘若自己去追,只会更加放心不下。

“殿下,这是在俏俏姑娘身旁落下的。”季恒一转头,那块金灿灿的令牌赫然呈现在自己面前。

也是靠这块令牌分辨出,死者的身份。

季恒有些哽咽,不敢相信,自己的大意,会害她丢了性命。握住令牌的手,紧了又紧,“给她寻个好去处,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