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序到了淮河边,刚下马,就被人拦住了。
是一帮年轻的富家子弟,为首的叫柯城,身形健硕,相貌也不错,唯独生了一双桃花眼,使其看起来多有轻浮,他迎面而笑道:“这不是方大人吗?一早就来这吟风弄月啊。”
“柯兄这词用得不对,方大人怎么能是吟风弄月?分明是迎风弄雪,哈哈哈……”
身旁几人皆打趣的笑了起来。
吟风弄月尚且雅致,可迎风弄雪,就多少有点不好听了。
方景序却也不生气,在被贬去朗州之前,他经常来淮河楼听曲,一来二往,和这帮富家子弟也就打成了一片,互相言语调侃,那是常有的。
但他心知,这帮人嘴坏心不坏。
不过是兜里有几个钱,喜欢在人前卖个威风罢了。
也正因为方景序为人不做作、不计较,更不会在私下里端着官架子,所以这帮富家子弟都喜欢跟他攀谈来往,甚至来淮河楼听曲喝酒的银钱,也大多时候是他们结的。
方景序挺了挺身子,抬手拍了拍柯城的肩头,他力气本来就大,拍这几下把柯城的身子都拍下去半截,一边笑说:“你小子,一大清早的,又是这副像被吸干了阳气的样子,小心你老子看到,又放狗咬你。”
柯城嘴角抽搐。
他三天两头留宿淮河楼,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消耗。
瞧着人,是有些精瘦精瘦了。
他忙用手抹了把脸,让自己提起精神,道:“方大人,半年多不见,你还是这么损。”
“夸我了不是!”方景序又用手背扎扎实实的往柯城胸膛拍了几下,说,“柯大公子,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小小年纪,可别把身体搞坏了。”
“哈哈哈……还是方大人会说话。”另外那几个富家子弟,一个个笑得腰杆子都弯了。
柯城面色铁青,凑过去压着声音和方景序说:“方大人嘴上留情,我爹现在已经不放狗咬我了。”
“哦,柯老爷转性了?”
“那倒不是……不瞒你,三个月前,我已经成亲了,爹娘做主,娶了一房娇妻,现在怀有身孕,在家养着,我爹比我还高兴,天天守着他的大胖孙儿落地,没时间管我了。”柯城一脸得意,说这话时,还显得十分轻松。
“哟,天大的好事啊,恭喜恭喜。”
“嘿嘿,同喜同喜……哦,不是,谢了谢了。”
“……”这句同喜同喜,把方景序给整不会了,差点以为自己也成亲了,他说,“不过你天天不着家,夫人也不管你?”
“自古男人都是三妻四妾,我总不能日日都守着她……再说了,她现在怀着身孕,碰又碰不得,说又说不得,我爹还宝贝的紧,怕我说错话惹得他儿媳不高兴,影响了他的大胖孙子,所以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你瞧,我最近多自在。”柯城乐得眼睛眯了起来,又道,“方大人,前段时间知道你忙,没敢打扰,如今事情忙完了,咱们是不是也约一约?喝喝酒,听听曲,赏赏月什么的……”他的话,说得很隐晦。
方景序叹气道:“柯大公子,我倒是想,奈何精力……不够啊。”
“谦虚了。”
“实话实说。”
“那你今日这是?”柯城挑了挑眉道。
“刚得闲,过来听听曲。”
“又是找丽娘子?”
“整个京城,就属她唱的曲最好听,晚上人太多,我怕争不过,所以早点过来。”
“那一块?”
“你不是刚结束?正准备回去了吗?”方景序上下溜了他几眼。
“结束什么啊,难得碰上你,这会回去也是倒头睡觉,还不如和方大人喝几杯酒,听丽娘子唱唱曲的好。”柯城说着,便揽过方景序的肩,沿着湖上游廊往中央的淮河楼去,一边回头和另外那几个好友说,“你们先回吧,晚上再过来。”
大家在淮河楼闹了一晚上,也着实累了,便扬扬手散了。
柯城一边搭着方景序的肩走,一边问:“方大人,我听说夏日宴上,你从马上摔下来,人没事吧?”
方景序说:“小意思。”顺势将柯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动声色的给推开了。
“我当时听到这事,吓得从床上掉下来,可惜咱们不是官家的人,也并非读书人,没办法参加夏日宴……不然,你从马上摔下来没人替你上场时,我肯定第一个上了!”
“你倒是讲义气!”不像萧尘那狗东西。
“方大人,我这人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们当官的,其实最看不起我们这种有点银子就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可说到义气,如果朋友有难,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们也是第一个往前冲的……人活着嘛,其实就是活个体面,要有骨气,要有义气,这才像个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说的对!这话我爱听。”方景序心想,萧狗,快来听听。
“虽然我不知道方大人是不是拿我当朋友,但在我心里,早就把方大人当做是自己的朋友了……不过你别担心,你是官,我是民,官与民之间,我还是知道分寸的……认识这么久,我可一次也没让你为难过吧?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放心吧。”柯城学着先前方景序拍他肩头那样,也拍了拍方景序的肩头,可他那点力气,只能是给人家拍拍灰罢了。
方景序听他说完这番话,不免有些震惊。
他看着柯城,这富家公子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说出这番话,着实让他没想到。
他其实并不想和京里的这些富家子弟来往。
可柯城性情火热,总黏上来和他攀谈……方景序这人,本来也随性,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喝酒听曲的搭子,不过还好,他一直守着底线,从未因为自己是大理寺少卿,而做出任何为官者背道而驰之事,替这些富家子弟谋过任何利益。
柯城也从来没有求他办过事。
反而还经常替他付酒钱。
当时,方景序也替他付过几回,只是囊中羞涩,付得不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