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麒一天都不想再在牢里待了。
虽然礼部泄题一事,京兆府的人没有对他用刑,但被关押在这种不见天日又恶气熏天的地方,他的精神早已经被击溃得如同一张薄纸,一戳就破。
他身体也快要支撑不下去,如一滩烂泥了!
再这样下去,和死了没分别。
还好,终于等来了父亲……
杨麒死死抓着父亲的手,生怕一松,希望就没了。
杨卓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儿子,眼下却是一副蓬头垢面之相,眼睛灰白无神没了生机,他心中既心疼,又有诸多无奈。
儿啊!
他重重的叹了声气,时间紧迫,他无法仔细说来,摁住儿子发颤的肩头道:“麒儿,爹要你办件事!”
杨麒的情绪正处于失控状态,父亲的手压过来时,他觉得千斤重。
但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知道父亲要跟他说的事,定与自己性命相关。
便深呼一口气冷静下来,一脸坚决道:“爹,您说,只要我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什么都成。”
儿子越是将所有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
杨卓的负罪感就越重。
因为宁王的话,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内心挣扎了无数遍
,但那句“你有两个儿子”,最终还是占据了他的理智。
他看着儿子,声音沉重道:“麒儿,你……你得认罪!”
呃……
杨麒双目圆瞪,一脸震惊,眼睛里却空荡荡里。
他抓着父亲的手,突然有些软,缓缓松了几寸,不大确认道:“爹,您……您说什么?您让我……认罪?”
“这是宁王的安排。”
“可是我没有做过,爹,我没有做过!我要是认了罪,皇上就得杀了我。”杨麒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又逐渐失控了,他摇着头看着父亲,“爹,我不想死,您得保我啊!”
“你先听爹把话说完。”
“爹!”
“宁王要你认罪,其实是……是保你,你就说,是礼部员外郎乔岐山将考题透露给你的,其他的,你不用管,爹自有办法救你出去。”
“乔……乔岐山?乔老将军的儿子!”杨麒是读书人,官场里的门道关系他还是知道些的,更何况乔老将军的儿子只是礼部一个员外郎的事,在朝野上下,亦或是高门贵邸之间那都是津津乐道的事。
所以没人不知道。
杨卓道:“嗯,是他。”
杨麒的手从父亲的手臂上滑落,人跪坐
在地上,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低的道:“所以宁王,是想借我的口,除掉那位不听话的乔大人,是吗,爹?”
杨卓点头。
儿子是聪明人,读书也好,只是爱喝酒。
喝了酒……便容易犯糊涂!
杨卓也不打算瞒着儿子,实话与他说了:“确实是宁王的意思……考题泄露的事闹得很大,关系到整个礼部,皇上和太傅对宁王施压,宁王也很为难,这个时候……必须推一个人出来。”
“那我呢?我怎么办?”
“宁王会保你,爹也会保你的。”
“怎么保?”杨麒声音拔高,整个人也往后缩去,离父亲几步之远,“我一旦认罪,还能有命活吗?爹……你这是要杀了我啊!”
他只要不喝酒。
人就不糊涂。
虽然被关押就几天,意志散了,但这会却清醒了。
他只要细细琢磨,就能明白。
杨卓心头猛跳,往前拉着儿子的手,沧桑的额头上爆满了青筋,声音用力道:“麒儿,爹怎么可能杀你?爹是在保你!虽然你是被人陷害的,但也是你自己喝醉酒胡言乱语给说了出来,就算证实你无辜,你也不可能再参加科考了……”
他嗜酒
如命的毛病被揭,便是品德失良,即便参加科考作得一手好文章,也不会被皇上钦点。
所以,杨麒要走科考入仕的这条路……
等于断了!
杨卓继续道:“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宁王给你的这条路,只要有宁王在,将来他若荣登皇位,你才有大好的前途,否则,我们杨家上下,都要因此事受到牵连。”
“宁王真的可以保我?”
“你相信爹!”杨卓用力握住儿子的手,眼神肯定。
“……”杨麒垂眸,看着父亲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那么的有力,有温度!
短短的时间里,他开始衡量利弊。
宁王要借他的口,除掉乔岐山,必然是要给他好处的……那么应该会想尽办法保他,而且他因为此事已经不可能再参加科考,就算证实他无辜,他也再难入仕途……所以宁王府的大门,他要用诚意和行动去叩!
想到这……
他动摇了!
再加上父亲让他相信他,亲父子,血浓于水。
父亲不会害自己的!
最终,他妥协了。
为了前途,不如就此助宁王一臂之力!
为宁王效劳!
将来宁王荣登大位,少不了他好处。
牢房外有
声音,狱卒过来了。
“麒儿?”杨卓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心中着急。
“爹!”杨麒重重点头,“好,我认!我认罪!”
那一刻,杨卓没有一丝轻松,反而觉得身体发沉,像是被压了重物,快喘息不过来了。
但面上,他装作镇定。
正好狱卒已经到了牢房外:“杨大人,该走了。”
宁王安排的时间不多。
再耽搁一会,就会惊动到京兆尹。
杨卓附耳与儿子交代几句,然后说:“爹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
杨麒点头,非常相信父亲。
杨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摸着儿子那张肮脏的脸,但因为担心自己发颤的手心被儿子察觉,他很快就又将手收了回来,长呼一口气,起身戴上兜帽,转身出了牢房,不作任何停留,坚决的走了。
头也没回。
狱卒将牢房上了锁,也赶紧走了。
杨麒从地上爬起来,抓着牢房的木桩,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
卡着喉咙里的一声“爹”,他还是没有喊出来。
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才虚弱的瘫坐到地上。
抓着地上干枯的稻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我认罪,我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