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胡想到又要和孟极分开,便有些不舍,她从背后抱住孟极,告诉他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我这几日也想去一趟江都,看看满满,以前从不觉得朱颜冷清,现在倒娇气了,不想自己留下来过年。”
孟极回过身拍拍她:
“那便去罢,我到了北海便叫斗斗去给你送信,过年就该是热热闹闹的,我若回来得早,便去江都接你。”
而远在江都的满满此刻对雁都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白天刚把雁都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给家人,外祖父和舅父都很喜欢那套新笔,用过饭就去书房把玩了。
祖母和舅母把几件新斗篷都拿去熏香了,她穿着一身天水碧滚银边的小袄,带着两个弟弟坐在院子里烤火。
柴儿往火炉里塞了几个芋头番薯,一会儿烤熟了便可以当零嘴吃,当然,此刻嘴里也不会闲着。
满满捧着一把刚剥好的松子,喂了弟弟每人一小撮,仰脖把剩下的全倒进了自己嘴里,小的鸣蝉虽还走不稳,却跌跌撞撞来抢,姐弟三人又哄笑做一团。
“小小姐,前日里那位公子来了,说有急事找您。”门口的小厮突然来报。满满知道是陆吾来了,回屋披上斗篷走到门口,又撤回去:“柴儿!拿那件新的来!”
披上新斗篷又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她才高兴地出门,这边柴儿听了婉仪的吩咐,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因为陆吾站在外面神情严肃,双眼紧紧盯着门口,门边的小厮偷偷看他两眼心下都有些发怵,只在心里祈祷小小姐快些出门来,突然见他眼神柔软了起来,顺着一看,满满出来了。
她随手往小厮手里塞了一把东西,笑着解释:“是花生!快吃罢。”便扭头出了门。倒是会笼络人的,陆吾暗暗想。
又见她身上披的是那日他给她选的新斗篷,心里高兴得很,却只假装不在意道:“这个颜色倒很衬你!”
“诺!这个给你。”满满拉过他的手,递给他一个葫芦形的香袋,“这是我娘绣的,特意用的玄青色,上面绣了你的名字。”
陆吾连忙捧起来看,玄青色的锦缎上用杏黄色的线绣着一个精巧的“吾”字,旁边还有彩线缝制的藤蔓和一只长尾小鸟。
“这里头有白芷,丁香,薄荷,母亲说过完年就要开春了,用这个提神醒脑之余还能驱虫,你把我给你的小葫芦也收进去,别再用袜子兜着了。”
陆吾并肩走在她身边,看见她戴着玉锁,心里更是欣喜,“你要时时戴着这锁才好,昆仑玉驱邪避祸,我能安心。”
“可它太沉了,总坠得我脖子疼,下次能不能换个小点儿的。”
满满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小小的圆,陆吾看着这个小圆后面漆黑的眼睛,心像被化开了一样软。
“这香囊上绣的小鸟,很像钦原。”陆吾一直没舍得把香囊收起来,一边走路一边捧在手上来回地看,又指上面的小鸟给满满看。
“钦原的本体是小鸟吗?那他也是神族吗?天呐…朱颜里到底住了多少神仙?那你的本体又是什么呢?”
满满有些吃惊又有些生气,眼前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看来整个朱颜,除了自己,就没几个凡胎□□了。
“不多不多,三四个而已。”陆吾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至于我的本体?我是…老虎。”陆吾有些骄傲地观察满满的神情。
满满却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你既是老虎,那你的坐骑为什么是猪?老□□猪,多奇怪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下九部都是我的。我想骑什么便骑。”
陆吾想到雁都那只动机不纯的野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那你今日来了,除夕还来吗?”满满终于想起来她出门前就想问的问题。正好走累了,她停下来看着陆吾。
“我来就是想同你说,北海那边出了点事,有一条海妖冲破结印爬出来了,我晚上便要启程去,除夕怕是赶不及…”
“咱们喝一碗豆花吧,干站着太冷了。”满满并不答话,走进前面一家还亮着灯的铺子里,陆吾连忙跟上。
进了门满满熟门熟路的点上三碗豆花,招呼完老板,又走出铺子,把自以为很隐秘的柴儿拽进来。
柴儿跟在满满身后不好意思地坐下,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老板很快就把三碗豆花送了上来,陆吾见着新奇,一碗白白的豆花上,居然淋着一层蓝色的蜜汁。
“这是蝶豆花蜂蜜,这个花儿也只有江都有,清香解腻,把它和上蜜汁熬得甜滋滋的,冬天能降燥润肺。”
满满伸出自己的勺子给陆吾把蜜汁拌匀,又开始拌自己的。陆吾喝了一口豆花,果然混合着清香蜜汁的豆花到嘴里一抿就化了,很是不错。
陆吾边喝边回忆:她这个劲头倒是跟在昆仑山一样,成日里就知道琢磨好吃的。
“你如果到了北海得空,叫那只红眉毛鸽子传信给我好不好?”满满突然开口问。
陆吾想接话却被豆花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才答:“它能,但,你以后可以叫它斗斗。”
原来它有名字啊…满满恍然大悟,她还当它没有名字呢。
“那你元宵节能回来吗?”满满又问,“你能回来的话,就带我去集市看灯好不好?你个子高,我可以坐在你肩上看!”满满举起手示例。
我小时候看人家都坐在父亲肩上看,我没有父亲。祖父身体又不好,只有舅父背着我看过两回…这些话满满咽进肚子里没再说出来…
“小姐…咱们怎么好坐在陆员外肩上啊?”柴儿小声打断了满满。
“自然是好坐的。”陆吾笑呵呵地连连点头,“我元宵一定赶回来,带你去看灯。”
满满心里有了盼头,便高兴了起来,柴儿见满满笑盈盈的,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回去的路上满满和柴儿笑着闹着,很快到了杜府门口,柴儿知趣的先进门去,还把看门的小厮也拽开了。
只留下俩人在门口,陆吾见周围没人,忍不住摸摸满满的头:“你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灯。”又偷偷给她一小袋钱,“你拿着买零嘴儿。和你小弟弟们一块儿吃。”
满满有些不愿意回家,开始耍赖起来。抓着他的袖子不松开,一会儿要跟他去北海,一会儿要跟他去城郊看看坐骑是不是真的有猪。
虽然时间紧迫,陆吾还是由着她赖了好一会儿。从前在昆仑山的时候,她情窦初开之时,为了保护她,他只能避而不见冷落于她。如今到了凡间,也终于有了两下情浓,能任她撒娇撒痴的机会,
“……我今日,没有骑猪,但你好好在家待着等我,来日,我带你去看凤凰好不好?”陆吾低声哄她。
他还认识凤凰?真的是神鸟凤凰吗?满满整个脸都激动得通红。高兴的话也说不出来,凤凰是她从小最喜欢的鸟,家里有好几本凤凰的画本子。
“我相识的奇珍异兽甚多。来日都可带你一一见过。”陆吾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向她轻声许诺到。
“那今日便不去看猪了,来日跟你去看凤凰吧。何况,你本来也没有猪,尽拿孟公子打趣。陆吾,刚才说的你可别骗我!”满满放弃了原定的计划,说完扭头就一溜烟跑进去了。
陆吾愣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陆吾,从前在天上她只敢叫他上神,在雁都时也都只叫他陆员外。
噢…在天上的时候,因为做错事被他罚过几次,那时候,她被关在穷海炉里偷偷骂他花肉虫,一不小心被他听见,便又多关了两日。
像今日这般连名带姓的喊,感觉还是大不相同。他自然不想骗她,可就算坐拥天下九部,却好像凡事都有了更多的不得已。陆吾一边想一边转身走进了沉沉的黑夜里。
等他回到朱颜,便见到众人已经在院里等着了,陆吾见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有些疑惑,“我今日启程去江都。”苓胡拍拍身边的包袱。
也好,过年如果他赶不回来,有人陪满满放烟火也是好的,陆吾点点头,大家分头出发,朱颜也早早的在年前歇业了。
“舅母,再多搁些肉吧。”满满用过午膳,跟在厨房里看舅母带着薛妈妈做蛋饺,“再多就要包不住啦。”舅母笑着回。
薛妈妈是杜府呆了几十年的老人,做得一手好菜,满满从小就爱跟着她。哪怕是中午剩下的米饭,到了薛妈妈手里,加一些家里的酱菜或者芝麻花生,就能煎出一盘金黄酥脆的米糕。
寻常的一碗鸡蛋面,薛妈妈也总能做得格外美味,她会在上面撒些细细的葱花,磨得碎碎的胡椒,还要再滴几滴芝麻油。
要是能让师父也尝尝薛妈妈的手艺该多好,满满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心满意足的想。
午后车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苓胡撩起帘子一看,已经快到城门口,“排队进城呢,掌柜!”锤子听到后面有动静,高声喊了一句。
这几日桩子和王妈妈也返乡过年了,苓胡干脆把他带来江都一道过年,她伸头看见马车排在一队队进城的车队里,旁边还有商队的车和各式挑担的小贩,她真是许久不曾凑过这样的热闹了。
“掌柜!遇见老熟人了!”苓胡听见锤子喊了一声,连忙伸头出去看,车子后方不远处,有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看那派头应该是孟家的马车。
“咱们进了城门,在旁边等着,打个招呼。”苓胡吩咐完锤子,进了城门车一停下就下了车候着。
不一会儿功夫,孟家的小厮一进城门,看见苓胡和锤子立在一侧,立刻也停了车。
小厮回头通报后,孟槐和孟舒桐两兄妹立刻亲自下车来,舒桐走上前,举起自己的手,“你们这么早打烊歇业!我只好光着手过年了。”
他们兄妹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来江都?眼下正是年前,是各家铺子最忙的时候,苓胡有些诧异。
“你是不是瞧见我们觉得奇怪?你问问他吧!他在江都买了一条街!”孟舒桐看出了苓胡的狐疑,翻了孟槐好大一个白眼。
“江都遭遇穷奇和拓马帮一事,正需要我们这些商贾的支持。”孟槐一本正经地答。
既然遇见了,不如就住孟家的客栈吧。虽然满满一定很欢迎她住在杜府,但对她来说,还是住在外面自在些。
苓胡拉住舒桐的手,“那我就不客气了!但,房费你们可一定要收!”几人说说笑笑,苓胡吩咐完锤子跟上孟家的马车一道去了孟家的客栈。
到了孟府客栈的门口,苓胡一时间有些愣住,这间客栈跟普通的客栈全然不同。进去需要先推开一扇雕花华丽的厚重木门,就是一个雅致的庭院,甚至还有一个精巧的小亭子供人休息。
再往里走,就有丫鬟前来迎客,先喝过迎客茶,再有伙计送上钥匙,引她去客房,苓胡一边往前走,还得一边拽着不停上下左右打量,连嘴都没合上过的锤子。
听着伙计的介绍,这么大的客栈每层却只有两间客房,孟家兄妹把一楼带小院和鲤鱼池的两间都留给了苓胡和锤子。
苓胡走进自己的那间,只见厢房内一应器具都是精美至极,香炉里的熏香早已点上,满屋都是茉莉的清香。厢房自带一个独立的小院,院里有个鱼池,难得这样的冬季,鱼池边的树碧草青,里面的鱼儿游得正欢。
她已经想得到隔壁的锤子现在高兴得多忘乎所以了,自己这些年也去了不少地方,孟府的一家普通客栈竟然一点不输那些高门权贵的府邸。
正在池边发呆的苓胡,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她快去走去打开门,见给她送迎客茶的丫鬟在门口候着,待她开门,轻声道:“小的给姑娘送晚膳来。”
苓胡跟着走到桌边,丫鬟一边一碟一碟往外摆一边介绍道:“晚膳给姑娘备的素菜四小碟,还有一道烩鹌鹑,一道翡翠虾仁,一道金汤鱼翅粥,饭后小点给姑娘备的枣仁香糕,姑娘慢用。”
刚坐下准备用膳,苓胡就发现先前守在门口的丫鬟,已经进屋来在帘子后的浴房里为她准备沐浴的热水和巾帕,嗯,鹌鹑都是去了骨的。苓胡边吃边在心里感叹菜品的精致。
待她用过晚膳,走入浴房,发现浴桶边洗头沐浴的膏脂也是格外好闻,她在朱颜这么多年竟从未见过,苓胡拿起来研究了一会儿,打算明日好好问问舒桐。
这样细致妥帖,叫她对孟槐倒刮目相看了,觉得他不像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却像个真真正正的豪商。既舍得花钱布置装潢,又能踩透客人心里的每一寸,心下生了几分佩服。
用过安神茶,她起身打开带来的包袱,掏出一个细巧的红木盒子,到桌边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串珊瑚间金的手钏,红色的珊瑚珠子颗颗色泽饱满,每两颗中间还隔着一颗金珠,金珠上镂刻着祥云纹,红金交映,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这是她昨晚千挑万选给满满的礼物,细看了一会儿,苓胡满意的把盒子合上。“满满,师父明日就要见到你啦。”苓胡轻声说道,终于舍得熄掉灯火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