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微亮,苏千清就醒来了,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刷牙洗脸,准备在陶星雨起床前贴心地准备好早饭。
酒店标间里当然是没有厨房的,当然,就算是有她也不会用。
换好衣服,拿着钱包,暗搓搓地出了门。
苏千清提着打包好的海鲜粥回来,想到昨天的“求婚”,心情就极为复杂。
高兴的亢奋,伴随着深深内疚。
内疚的是,她居然就那么披散着发,甚至头发上还在滴水,穿着松松垮垮普普通通的纯棉睡衣,在并不浪漫的酒店标间完成了这个重要的仪式。
总觉得很对不起陶星雨。
在苏千清心里,非得造个清暑殿广寒宫,才觉得不算委屈陶星雨。
可她毕竟不是小皇帝,造不出宫殿,只好勤勤恳恳地设计别的,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
回到房间里。
苏千清刚关上门,想着事情,就听见陶星雨在背后问,“去哪儿了?”
她吓一跳,转过身把手里提着的粥给她看,笑说:“给我的宝贝媳妇儿陶星雨雨小仙女买早饭。”
“正常说话,”陶星雨以手掩鼻,遮着称呼带来的羞涩,笑得无奈,“在酒店吃不好吗,打包带回来那么辛苦。”
“不辛苦,这是我高中很爱吃的东西,突然想起来,就买回来给我的宝贝媳妇儿……”陶星雨睨她一眼,苏千清就屁颠颠把后半段称呼咽了下去,“尝尝。可好吃了。”
两大盒海鲜粥放到桌上,大半盒跟盆般大。
在店里吃的时候还没那么夸张的分量。
陶星雨本来挺期待的,尝了半口,就觉得不太对劲,皱着眉又尝了一口。她放下勺子,半响,面色复杂地说:“你就那么喜欢方便面吗?”
苏千清:“……”
她尝了两口,也后知后觉发现,这熟悉的味道怎么那么像鲜虾鱼板面。感觉就是把方便面的调料包放进去,跟白米煮在一起。
难怪她第一次吃鲜虾鱼板面就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不会吧。”
苏千清捂着脸,陷入深沉的思考。
她在美国留学看似不缺钱就无忧无虑很风光,实则为了保持超高的绩点,根本没空花天酒地,大部分时间都在上课学习和自己学习。
唯一的放松就是去餐厅吃饭,可美国也并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基本都是把食物弄熟而已。几百刀的牛排,也就是稍微讲究点的弄弄熟。
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
回国之后,她的胃口被陶星雨养刁了,这种调料兑出来的鲜美口感尝一下就觉得腻。
苏千清深思之后,抬起脸,盯着陶星雨幽幽地道:“没有遇见你之前,我的前半辈子活的太苦了。”
陶星雨唇角抽了抽,动手把打包盒的盖子盖上,拉着她说:“去楼上吃早饭吧。”
“好。”
……
时间还早,酒店自助餐厅里几乎没有人,她们拿好吃的东西,挑着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苏千清把脸靠在手肘内侧,姿态懒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涂满蓝莓果酱的面包。脸颊鼓鼓却咀嚼得很慢,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
陶星雨用小刀把另外一片面包涂上草莓果酱,盘子递给她,笑着问:“是不是起太早了,没睡醒?”
“不是。”
苏千清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怎么啦?”
陶星雨睨了她一眼,抿一口柠檬水,极有耐心地猜她的小别扭,“海鲜粥完全就是方便面的味道,失望了?”
苏千清又摇摇头,把手里的面包使劲往嘴巴里塞,含含糊糊地说:“就是没睡醒。”
“真的吗?”
“嗯。”
陶星雨定定看她一会儿,转开视线,叹口气,“行吧,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苏千清眼角抽了抽,顿时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怯怯说,“我就是觉得……昨晚那么仓促,有点,有点太简单,不够精致浪漫配不上的我的宝贝媳妇儿。”
“……”
陶星雨对上她的目光。
发觉她是真心认为,昨晚那称不上什么精心策划的完美浪漫的求婚,是委屈她了。
喜欢一个人,就希望能双手捧着世界最美好的东西给她,不愿意她有任何遗憾和将就。
陶星雨察觉到她的认真纠结和郁闷,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垂下眼皮,忍住眼眶的温热。昨晚太过喜悦下被忽视了的感动,大早上全都给补回来了。
……
坐到去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苏小总还闷闷不乐,全因为自己太嘚瑟,把那么重要的作战计划当传单似的扔桌上。
但没有关系,她计划那么久的事情,就算稍微有点纰漏也不至于就这样马马虎虎掉。
陶星雨托着腮,看着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傻笑的,“不是不介意了嘛。”
“没事儿!”
“只要你在我身边,” 空姐推着饮料车经过过道,陶星雨拿了杯果汁递给她,轻轻一笑,在她耳边低声说,“对我而言,就超——浪漫的。”
苏千清眼眸微闪,半响,忍不住偏过头对着玻璃窗的倒影傻笑起来。
自己也知道笑得太傻了。
—
拉斯维加斯既是赌城,又是结婚之都,附近的教堂几乎无处不在。来这儿结婚的人各种国籍,各种肤色,什么身份都有。受人追捧的结婚圣地。
苏千清挑这地方,主要是方便,结婚手续相当简单。
其实苏千清是有绿卡的,美国结婚在国内无效的说法在她身上不成立,想要换国籍也是分分钟的事。
苏贵言为了让她在美国生活轻松顺利,还没出国门就给女儿拿到了绿卡,她也早达到入籍美利坚的条件,却从没有换国籍的想法。
但她尊重陶星雨的意见。
如果她想要入籍,移民美利坚的话,苏千清愿意替她打算,甚至陪同。
“姐姐,如果可以的话,你想移民美国吗?”
苏千清捧着饮料,思忖之后,还是实话实说道,“我有绿卡,本来留学完回国就该没用的,但现在,好像可以方便我们换个国籍。”
陶星雨沉默了下。
演艺圈的明星们最爱移民,她的前辈们也有不少是外籍的,理由无非那几个:方便出国挣更多的钱啦以后自己的养老啦孩子的教育啦。
说是爱国情结也好,被集体主义洗脑也罢,只是生于斯,长于斯,与这方水土的联系不只是身上的血统而已。说汉语写汉字,老祖宗几千年的代代文化传承在这儿。
除非无路可走,陶星雨不想因为一些便利就放弃自己的国籍。
苏千清瞧着她的神情,极有默契地笑了,“好,我们走吧。”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
陶星雨姑且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坐在这儿,被至少五六个人围着团团转的服侍,挑选各种将要佩戴的珠宝首饰,还是首次。
明显是为了照顾她不会英文,化妆师造型师全是黑发的亚裔,说的中国话。
Marry小心地从人台身上拿下礼服外的防尘袋,裙子才露出一角,旁边的赵安就立刻攥着拳放到唇边,捧场道:“啊好美好仙!”
程琪玮也难得没有吐槽她,大家都是一个模样,目光凝在裙子上,等看到完整的模样,齐齐惊叹——
“仙!”
“漂亮!”
“又仙又漂亮!”
然后催促着她们俩赶紧换上。
看着她们进更衣室,几位女团的姐姐们坐在沙发上等着,很快跟造型师聊熟络了,“礼服都精致成这样,婚纱更不用说……”
“别别,别给我们看图片,这份期待感必须保留到晚上亲眼看见实物才行啊!”
“对对对!”
程琪玮把说什么都想要先看一眼设计图的赵安拎起来,扔到旁边的小沙发,“坐着,喝你的饮料!小孩子没资格插嘴。”
“不是小孩了!我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
吵吵闹闹中,苏千清先走出更衣室。
她穿着水蓝色的中长裙,走三步一回头,想看陶星雨。却被周围候着的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开始化妆,不让她守在更衣室门口等。
“仔仔,你太漂亮了,一起出道吧。”
徐晓旭把吸管放到她的杯子里,方便她喝水,笑着调侃说,“到时候妻妻组合,全世界独一份的,不火也难。”
“我跳舞崴脚,唱歌走调,”苏千清脸不能转,只能透过镜子对她笑一笑,“我跟张姐商量好了,国内该怎么来,都听公司的安排。”
“仔仔真的什么都想好了,意外的超成熟超靠谱,”赵安坐在小沙发上看着她,举了举拇指,“把星雨交给你,放心!”
闲聊间,陶星雨从更衣室走出来。
化妆师似有所感应,轻捏着苏千清下巴,飞快地嘱咐说:“不许转头不许动,口红要……”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苏千清没有转头,而是瞬间就站了起来,沾着唇膏的小唇刷从她唇边划过,在脸颊边流下好笑的一道红色痕迹。当然,她本人没有丝毫察觉。
两人远远对视,更衣室和化妆台隔着五米的距离,仿佛能在对方眼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相爱的人永远不会泯灭与人群,只要彼此相望,弯弯眼眸里的星星会自然而然地熠熠生辉。
深棕色的地毯绒毛短而密,看上去极为柔软。壁柜上的藤萝探出柔嫩纤细的枝叶,墙边的小沙发上坐着咬吸管的赵安。
背景统统化为白色。
短暂沉默。
苏千清什么话也没说,脸颊的酒窝没有消失过片刻。她想了想,满腹的文化和修辞纷纷沉鱼落雁而下,最后只很想起小学生的形容词,俗气地说:“真漂亮。”
她亲手挑的礼服,看着陶星雨穿到身上,那种惊艳之后的满足感,无与伦比。有种能踩着空气一步步飘起来的感觉。
陶星雨抚着胸口的蕾丝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怎么我是那么少女的款式?”
精巧的烟粉抹胸裙,衬着凝脂般的光洁肌肤,平行锁骨,修长的脖颈挂着细细一条钻石项链,闪耀着碎光。是苏千清第一次送她的项链。
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苏千清长睫微垂,强行把飘乎乎的亢奋按捺下来,想要淑女些。
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身侧,背脊直挺,水蓝色的礼服裙婉约,腰肢纤细,露出白皙的小腿。从小养成的仪态姿态让她无比端庄,沉稳大方。
心却咚咚地跳。
她的目光根本没从陶星雨身上离开过。
她的裙装相对简约,陶星雨身上的礼服明显复杂很多,虽然是公认时尚的鱼尾款,却从胸口到蓬松的袖口又都是大荷叶边镶细细蕾丝褶,简约化为繁复。
业内著名的华裔设计师抱着双臂,站在旁边,上下打量自己的作品。满意地弯了弯眼,解释说,“是苏千清说,让我设计一条最漂亮的,仙女穿的裙子。”
“谢谢你Anna,”苏千清望着陶星雨,笑得脸都快僵了,还是在傻笑,“还真把我媳妇儿在天上穿的裙子做出来了。”
“没没,”设计师笑着一唱一和,“未必比得上她从前在天上穿的。”
“快化妆吧,”陶星雨被夸得不好意思,正要说什么,就被带到化妆台前。两个化妆师围着,给她上妆,也笑说,“给仙女化仙女妆,绝对颠倒众生。”
“倾国倾城……”
苏千清笑着听大家夸她媳妇儿。
心想,这些形容,小时候不太能懂意思,直到遇到陶星雨——再夸张的形容都能踏实地套到她身上,留下实质的印象。
陶星雨默默地转移话题,问苏千清:“你怎么会准备的那么万全?”
区区一个月的时间。
“从我遇见你,从我想起自己是谁,”苏千清闻言往后一靠,任由化妆师帮她擦掉脸上的那道口红印,眼眸弯弯,竟有一瞬间的老谋深算,“我就在策划我们的婚礼了。”
“……”
众人齐齐鼓掌。
—
中午,换好衣服化好妆,她们要在酒店办个派对。
苏千清把关系比较好的几位教授,和为数不多的好友都叫来了,颇为中西结合,中式的主题,西方的形式。也不纯粹是那种晚上举办的用来放松娱乐的派对。
她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不说多有归属感,到底也是极熟悉的环境。
陶星雨在这里是很陌生的。
苏千清把自己的好友和教授们请来聚聚,得到他们善意而真挚的祝福,同时也有种,让陶星雨参与进自己的前半生的感觉。
陶星雨和她对视一眼,极为温柔地笑了,有点忐忑:“怎么办,我都不会说英文。”
“没关系,”苏千清握着她的手,望着门口步调活泼,飞快走过来的人,笑说,“翻译来了。”
“嗯?哪里。”
陶星雨当然注意到了门口明显是外国脸的人,目光瞥过去,扫他身后有没有跟着什么人。
少年三两步小跑过来,金发有些凌乱,皮肤白纸般没有血色,眼眸湛蓝透亮,一路扬着唇小跑过来,冲到苏千清面前立刻张开双臂拥抱她:“千清,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残忍都不肯早点来看看我的,我……”
陶星雨瞪大双眼,盯着这个明显白种人的金发少年看,听他炮弹般一连串的流利中文,竟然字正腔圆。不由喃喃:“混血吗?”
“纯种美国人,但他八岁就学中文,所以中文比很多中国的大学生要好。” 苏千清费力把他扒拉开,介绍说,“西蒙,她就是我的sweetie,陶星雨。”
西蒙闻言很谨慎,顿几秒,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她,眼眸微闪,蓝眼睛里的小嫉妒融化为惊艳。
“真漂亮,从今天起,你也是我的sweetie!我叫……”
苏千清抬手,手掌并拢成手刀砍他的头顶。
“痛痛……”西蒙捂住头,细腰灵巧地扭开来,躲在陶星雨身后,委委屈屈地盯着她,“对了对了,我和Williams吵了一架,我们都想当你的证婚人,你到底选谁?”
不等她说话,西蒙急急地证明自己:“肯定是我对吧,Williams只会说‘你好’,他的烂水平怎么能证婚呢而且人又长得不好看……”
“Simon!”随着身形巨大,满脸大胡子的西装英国人到场,对话切到英文频道,“How dare you,cheat me into going to the parking lot, and badmouth me now? What…… ”
西蒙脸色一变,矢口否认,说他找不到停车场全因为自己路痴。
苏千清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西装革履的大胡子教授立刻和颜悦色,目光从西蒙那儿收回来,亲切地跟苏千清说话。
陶星雨微笑着站在旁边,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不觉得尴尬局促。大概因为苏千清就在身边。
西蒙这个话痨闲不住,趁着苏千清跟Williams说话,拉着陶星雨聊起来。
问东问西,自来熟得像认识多年的亲友。
不用苏千清关照,他就兴致勃勃地当起翻译来,一张嘴没个十分钟根本停不下来的话痨性格,一人撑起派对半边天。
……
杨紫艺她们拿着各种酒,钻进电梯间里说说笑笑的时候。
赵安莫名沉默,时不时往后瞥着角落里,戴着墨镜看手机的女生,过了会儿,电梯间里小小的数字跳到了四,她忍不住问,“请问,你是蒋宴宴吗?”
众人转过头:“……?”
蒋宴宴似乎顿了顿,接着拿下墨镜,微笑着说:“对,我来当苏千清和陶星雨的证婚人。”
“……??”
四个人张了张嘴,沉默地惊呆着。
—
下午办理好结婚手续,只剩下去教堂结婚的步骤了。
“本来想把阿姨,不对,把我岳母大人接过来的。可她不愿意出国……”苏千清告诉陶星雨证婚人找了蒋宴宴,顿了顿,抿唇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回国还能补办一场。”
“还真的什么都计划好了,”陶星雨忍不住笑,“如果我没有同意呢,怎么办?”
苏千清哼了声,不作回答。
“对了,前段时间我爸爸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家吃饭来着。”
反应了三秒,陶星雨猛地转过脸,“你告诉我了吗?”
“没有,我说太麻烦了,要跟你吃饭的话就来美国吧。反正我们要结婚了。”
陶星雨:“……”
她脸色几变,唇动了动,话说出口还是带了不敢置信,“你这样说,他们都能不生气?!”
苏千清拉着她的手,在人来人往中寻找接她们的车。
“跟我爸爸说的,他没有生气,就叹了口气,说,‘知道了’,转告我妈妈的时候也肯定会润色润色,没关系的。”
陶星雨脸色平缓了下,松口气般感叹:“有个开明的爸爸真好。”
“开不开明先不提,主要他把我养那么大,也一直养得起,就根本不想把我嫁出去。”
苏千清脸颊边浮现深深的酒窝,“他就想让我帮他好好打理公司,能让他早点退休。真要听我妈的安排,从个政当个官太太的,他得怄死了。”
“……”
马路对面,杨紫艺朝着她们招手。
“我早就把地址发给他们了,”等红绿灯变化的时候,苏千清笑说,“所以,晚上我爸妈应该会来,不来的话,他们就只能坐在家里看看VCR了。”
陶星雨扬了下唇,笑容很快淡下来,紧张地确认:“他们真的会来?你也不早告诉我一声。”
“不用紧张,我爸爸肯定很高兴多个女儿,至于我妈……”苏千清还没说完,被响起的手机铃打断,看眼来电号码,她笑得大眼睛快弯成一条缝了。
很快接起来。
电话那头,苏贵言声线沉稳地痛骂她:“你个没良心的丫头,都不知道要来接机的吗?!还要我跟你妈自己打车过来?”
苏千清慢悠悠地说:“刚下飞机,还没往外走呢吧?找找牌子,你跟妈妈的中文名是我拿毛笔写的,特别特别醒目。”
“……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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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