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人还没来得及走进来。
一束大到夸张的捧花先进来。
苏千清瞥见他,立刻把桌上的小刀递出去:“路之遥!赶紧过来削苹果。”
“啊?”
路之遥看看泛着寒光的小刀,再看看那蓝苹果,走过来把花放下,嘴里碎碎念着,“怎么我一来就得干活,哎命苦,好吧好吧,让我先洗个手,行吧……”
他洗完手,坐在那里帮李文慧削苹果。
苏千清见他削出长长一条,皮又薄又不会断,有点不可思议,“你怎么还练过这个?”
“姐,你好歹留过学的人,怎么连个苹果都不会削吗?”路之遥转过脸,不解地说,“在国外,我们吃穿住行,哪样不得靠自己。难道你妈妈还陪读吗?”
“我妈没陪读,”苏千清压低声音,有点心虚,“……可我家有三个阿姨。”
路之遥:“……”
他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拱了拱手。
病房门再次打开。
苏千盈脸上带着副墨镜,穿着藏青色的女士西装,领口露出挺立的白衬衫,细长高跟鞋踩在地砖上有哒哒的清脆声。她进门前顿了顿,压低了鞋跟的声音。
轻手轻脚打开一条缝。
也没进去,直接冲苏千清招招手。
同时小心地避开李文慧的视线。
她可不想又被抓住胳膊千恩万谢好久。
苏千清很快看见,站起来,跟李文慧打个招呼。
走出去,轻轻带上门:“怎么样?”
“她挂了我电话,我又打了几次,她就把我拉黑掉了,”苏千盈摘下墨镜,撇了撇嘴,“亏我还亲自打电话给她,她都不看新闻的吗?居然听不出来我的声音。”
苏千清想了想,说:“应该在忙工作。先不要打扰她了,反正现在阿姨病情稳定,手术也不着急,不如晚点,我来通知就好。”
“你管那女人叫阿姨?”
“嗯。”
见她不欲说,苏千盈也没再多探问,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你疯哥哥喊你回家吃饭。”
“……”
苏千清咬了下牙,脸鼓了鼓,又无奈地叹口气,按着眉心,“我不是说,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吗?”
“不是我说的,是你的——我的游艇说的。”
苏千盈无辜地眨眨眼,“你知道,他一直以来有多关注你。其实,他说不定是第一个知道你回国的人。就像敌方大军入境一样,很难不警觉,对吧?”
苏家家大业大。
翻翻那几本厚厚的,几经修订的家谱,祖上有史可查的大官从百年之前就出过不少,可以说是簪缨世家。苏千清的爸爸子承父业,又抓住几次改革时机,把家业各方面都发扬光大。
但凡和苏家带一点葭莩之亲的,至少也是小资往上。他们这种身处权力中心,且根系庞大繁茂的大家族,就算她是独生女,也避不开那些明争暗斗的戏码。
长辈盯着她手里的股份,同辈的哥哥姐姐,更难免眼红。
堂哥苏千枫就是她从小的对手。
什么都要争一争。
明明小时候关系还不错。苏千清小学出国之后,再回来,大家之间的感情就很淡漠了,甚至莫名其妙,连点头之交,那种表面的友好都维持不了。
见面必刀光剑影一番。
后来听说堂哥没按家里的打算来读商科,而是念了法政系,准备从政。
苏千清问:“他不是进了国家安全委员会?”
苏千盈轻松地接话:“所以想查谁的行踪查不到呢。”
“……”
她垂眸,心想,要争家产就去公司工作找存在感啊,盯着她有什么用?
“放心,不管怎样,姐肯定是站你这边的。” 苏千盈哈哈大笑,用力地拍拍她肩膀,“我走啦,台里还有事儿呢,我请假溜出来的。”
—
苏千清回了病房,很快把家里的事情抛到脑后。
她坐下来,开始探问关于陶丽娟的事。
“阿姨,那个陶丽娟平时会给你和妹妹做饭吃吗?”
出乎意料的,李文慧点点头说:“给啊,怎么会不给。”
苏千清知道她好面子,就绕着圈子问:“那都会烧点什么?”
“白菜土豆,地瓜之类的,偶尔她家剩下来点肉,也会给我拿过来。”
“就这些?”
“不然还有什么好东西。我们穷地方,想吃好的得去镇上买,她哪里舍得买给我吃。”
想到上次看见的那盘泛酸的白菜。
苏千清按捺住怒气。
“就我家的丫头不听劝,傻不拉几的,每月给人家那么多钱,”李文慧倒比她平和多了,见她脸色不好,还笑着劝说,“陶丽娟可泼了,谁都镇不住她,她对我其实还算好咧。”
她说的这样理所当然。
苏千清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李文慧带着笑,继续往下解释说:“她这人厉害得不行,两副面孔,她婆婆都斗不过她。她婆婆生病的时候啊,她给她吃的饺子,里面肉都是馊掉的烂肉,蘸了醋吃不出来的呀。”
“……”
“这都是陶丽娟自己跟我说的,她婆婆拉稀拉得站都站不起来,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她给我吃的东西,好歹新鲜,酸的是真的醋,不是馊的。”
“我们小地方,别的事情多还着呢,”李文慧看她的反应,得意地笑了,“你城里小姐,听都没听说过吧。”
苏千清慢半拍,点点头。
路之遥刚削完苹果,长长的苹果皮一直连到最后才断掉。抽张餐巾纸垫一下,递给病床上的李文慧。“阿姨,你还想吃什么水果,我再买点来。老吃苹果会腻。”
他一面说着,一面再拿一个削给自己吃。
“诶呦,”李文慧看着手里削得干干净净,光滑完整的苹果,乐得不行,“你们这对,丫头不会家务小伙子会,倒是蛮稀罕的。”
“……”
路之遥吓得手一抖,刀锋差点削到大拇指上,“阿姨,您可不能乱点鸳鸯谱,吓死个人了!”
“怎么,你们还真是姐弟,不是瞎叫的?”
“是瞎叫的……不是,是我认的。”
病房门打开。
护士长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进来,招招手,把苏千清叫出去谈话。
她把检查报告给她,解释说:“孩子是轻度脑损伤引起的记忆障碍,但不是脑瘫,按理来讲,开口说话是没问题的。医生觉得她有自闭症倾向,你们最好带去看心理医生。”
“好,”苏千清低头,眼光快速扫完病例上的字,笑了笑说,“谢谢您,那么忙还抽空陪她做检查,这孩子不容易亲近人,也是难得对您没防备心。”
“没事,今天本来就不是我值班,平常也没这功夫。”
她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顶。
小女孩眨眨眼,乖乖地站着,也没躲开。手还拉着她的一截白衣衣袖。
苏千清看在眼里,有点疑惑。
这孩子像被抛弃过的小狗,连对着亲妈,都冷冷淡淡的。
怎么跟这位护士长就那么投缘。
“这孩子,如果小时候就带来医院治,脑损伤是能完全治愈的,现在年纪大点,就算恢复到最好,智力水平也不会高,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苏千清对上女孩些微好奇的目光,回以温柔地笑,“天资聪颖还是愚钝,都没有关系,不重要。只要她天天开心,就足够了。”
护士长听她语气真诚,倒也松口气,笑笑说:“话是那么说,你们家里人真的都这么想就好了。”
“会的,”苏千清点点头,又问了会儿关于她的病,后续如何治疗复检。
可能见她和自己亲近的人聊得挺好。
等护士长走后,言七盯着她,目光里的防备感几乎消失了。
也愿意让她牵着手走进病房里了。
苏千清很快察觉,乐得不行。看见她身上那条不合适的连衣裙,蹲下身,试探着问:“宝宝,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点点头,还是摇摇头。”
李文慧躺在床上,摆摆手:“别带她去买衣服,这里买衣服那么贵。”
“不贵,”她也不想多费口舌,干脆胡诌,“是我好朋友开的店,她跟我关系好,多送几件衣服给小七都很愿意。没关系的。”
“这样啊,那你带她去吧,谢谢你了,”见苏千清还想征求言七的意见,她说,“不用问她,她是个傻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千清很快地皱了下眉,然后没理会这话。
她轻轻抬起言七的小下巴,让她四处散乱的目光能看着她,对她笑着说:“你能听懂姐姐的话,对不对?摇摇头,或者点点头,都行。”
半响,没反应。
李文慧漫不经心地说:“她小时候,才刚满月吧,就被她那狗□□亲爹,一手滑扔到地上,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吧,长大才知道,那一摔把她脑子给摔坏了。”
“她叫言七,是因为生日在七月七号吗?”
“对啊,出生日子就不好,算命的说她长不大,长大也是一辈子穷到死的命。”
苏千清扬起冷笑,很快压下来。
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轻声道:“没关系,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有你姐姐,还有我在,怎么样都不可能受穷。那算命的,是把他自己的命数讲到你头上了。”
“在姐姐身边,多的是人疼你。不会再挨饿,也不会再穿不合身的旧裙子了。”
这话是其实说给李文慧听的。
对病人,她也没有办法责备,只能这样轻描淡写地暗示暗示。
说完,看眼李文慧的表情。
苏千清牵着言小七的手往外走,带她去买衣服。
她其实心里有点不爽,虽然这小女孩和她没关系,但毕竟是陶星雨的亲妹妹。亲眼看见处境如此之可怜,看见她亲妈对她的不痛不痒。
很难不在意。
跟谁赌气似的,她一边知道不应该,一边把小孩带去了阿玛尼买裙子。
奢侈品店里的导购尽管见惯奇怪的客人,但接待到她这种,衣着不显,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更是穿得寒碜的客人,还是稀罕的。
特别是,这客人并没有小心翼翼,目光带着憧憬地看两眼就离开。
她逛了两圈,认真地挑了几件衣服,几条裙子。
跟导购确定尺码之后,连试都没让小孩试,直接全部买下来。
一张普卡,刷掉大几万。
还要让他们剪掉牌子后才带走。
她们离开之后,几位导购面面相觑,资历最老的那位都猜不出这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阿玛尼的吊牌很掉价吗……”
苏千清带着言小七逛完大半童装奢侈品店,手里拎满大袋子,觉得不能再逛下去了。
首先,她要拎不动了。
其次,她感觉自己的两张卡快刷爆了。
不禁叹口气,早知道把爸爸的黑卡放在身边了。长那么大,苏大小姐还是第一次购物缺钱,她略带愧疚地又叹口气,对着言小七说:“冬装过段时间再来买,姐姐给你买最好最贵的!”
—
包厢里坐满两桌人,饭菜丰盛,每桌都摆着几瓶不同的好酒。
闲聊伴随着时不时的敬酒,酒桌上气氛很好。
因为继父的原因,陶星雨对酒没有半分的好感,只有厌恶。但当下这种饭局,她还是得面带微笑地喝掉一杯又一杯。
制片人和导演聊得投机,几个主持人插话比较多,旁边的大咖演员沉默着,漫不经心地玩手机。倒是她们这些刚出道,地位最低的小偶像最要打起精神。
他们从业内的八卦,谈论到大数据时代和以前的不同,下半年计划,票房预测……
著名的投资商忽然话锋一变,举起杯子,对她们几个做了个敬酒的动作。还算和蔼的脸庞泛着微笑,语调拖长:“你们几个女团小姑娘,说不定就是下半年新升起来的流量大星呢。”
张姐有点意外,打量着他的神色,吃不准这话是客气客气还是有捧她们的意思。
总之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她们先举杯。
小姑娘们笑得青春动人,嘴甜的赶紧接话。
主持人也十分捧场。
陶星雨脸上笑着随她们一起,心里却走神,想着这饭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时间缓慢,她连左边墙壁上墙纸的接缝都发现了。
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垂下眼时,忽然从眼睫下注意到那投资商的目光,正定定地打量着她。心下微惊,她的目光迎上去,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投资商没有避开,而是勾着唇角,大大方方地对她笑了笑。
垂下眼,她心里有些微怪异感。
好不容易挨到饭局结束。
陶星雨暗自长舒口气,觉得坐这儿陪别人吃顿饭,比训练室里独自练大半天的舞还辛苦。她们都站起身,先等大人物都走得差不多,才要往外走。
张姐把她拦下来,给她看了眼刚才收到的手机短信,轻声说:
“张总,就是那个坐在你对面的投资商,让你单独去他车上聊聊天,说是能单独给你个资源。”
“……”
陶星雨愣了下。
她不是傻白甜,听到这句话看见这条短信,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想到那个可以当她爸爸的中年投资商,心里一阵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摇摇头说:“我不要。”
徐晓旭她们也愣住了。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头有点晕,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没事,就过去聊聊,不会怎么样的。那人手里的资源特别多,如果肯捧你,不说一步登天,让你小红一把肯定是没问题的。”
张姐毕竟在圈子里混久了,平静地安慰她说:“你不愿意,这事没人会逼你,至少我们大公司不会。但你不能直接不去,有点太不给人面子了,这不好。”
陶星雨垂着身侧的手握紧了下拳,抿着唇不说话。
就像寒冬腊月里突然被一盆冰水泼了满身,连愤怒都很快熄灭,只有彻骨的冰凉。瑟瑟发抖,手都在不由自主地微颤。
赵安拉了拉她的衣服下摆,明显不安,望着张姐说:“星雨她一定要去吗?能不能说身体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
张姐反复保证没关系:“他让你去的那个地下车库,我们的车子也就停在隔壁那儿,你去完赶紧回来,聊两句而已,然后我们就可以去机场,飞回家了。”
“你们这个团现在发展势头那么好,又在关键期,最好别得罪那种大投资商。他不但是投资商,他还有无数人脉关系……”
话说完,在等她妥协。
半响,陶星雨终于点点头,苍白着脸说:“好,那我去一趟。”
她说服了自己。
走到地下停车场。
她找到张姐说的那辆车子,看见旁边还候着两个人。咬了咬唇,陶星雨用力攥了下手心,然后放松,尽量自然地走过去。
“请问,张总是在车里吗?”
“张总啊,”那男人的视线从她的脸滑到她的胸上,黏糊地停顿几秒,才揶揄地笑了笑,“你来晚了,他现在在那辆车里。”
陶星雨忍着心里的不适,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红色跑车旁,也站着两个人,保镖似的阵势让她确信没有找错。
于是走过去问:“请问张总……”
话音未落,她眼神瞥了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离得近了明显可以发现整辆车子的车身在微微震动,透过车窗,她隐约能看见里面在做什么。
“……”
女主人公换了个姿势,抬脸的那刻,正好和陶星雨视线对上。
“……”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旋即头皮发麻,周身掠过一阵冰冷的颤栗,那个女人她认识。虽然不是一线大牌,但也算当之无愧的二线人气明星,现在新剧还在几台热播的小花旦。
她此刻就跟那个投资商,在公共场合,跑车里……
匆忙一眼,陶星雨也从她眼里看到几许慌张,很快消失,扭开脸假装没看见她。
跑车还在微微震动。
她站在旁边,极为不知所措。
呆了几秒,转身要走。
“你等等——”
那投资商已经完事了。
摇下车窗,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和一张房卡,语气带着些微沙哑,边摸出根烟迫不及待地点上火,嘱咐说:“我过两天也回北京了,你晚上来这个房间找我,跟你谈谈合同。”
陶星雨喉咙微动,浑身紧绷着,努力地笑着说:“张总,我都签了公司了,合同的事情,自己哪里还有决定权。有合作的话,您和我们张姐谈吧。”
“有部戏马上就开机了,就差个女三还没定,你要不要?你说要,我再跟你们张姐打招呼。”
“谢谢张总,可我不会演戏,那么好的机会还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吧。”
“不喜欢演戏啊,那你们……哦,我认识那个蓝台的综艺制作人,他们的节目还是挺好的吧。”他抖了抖手臂,有点不耐烦了,“快接着啊,磨磨蹭蹭的。”
陶星雨垂下眼,“张总,真的不用了。”
“……”
沉默片刻,车窗全部摇下来。
张总整个头探出来,若有所思,吐着烟圈感兴趣地打量着陶星雨脸上的神情:“怎么,你还不想红啊?”
“谢谢张总抬举我,”她笑容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语气谦卑,“我这人没什么出息,从没想过要大红。只要能唱唱歌,跳跳舞,就可以了。”
他低头,看眼自己的名片,丝毫没料到会被这样干脆的拒绝。
旁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下不来台,他要笑不笑地问说:“那以后都不能唱唱歌,跳跳舞了呢?”
“张总别开玩笑……”她声音发哑。
“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
“我也不知道,”她眼神彻底冷下来,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语气淡然,“张总。祝您玩的开心。”
说完,没去管他什么表情。
转身快步离开。
—
下飞机,保姆车挨个送她们回家。
杨紫艺拍拍陶星雨的肩膀,安慰她说:“没事的,睡一觉忘掉就好。”
徐晓旭打量着路,“前面就是你家了吧。”
“嗯。”
张姐看着她满腹心事的样子,笑了笑,告诉她说:“你也别害怕,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谈不成就算,会回头报复的还真没几个。”
陶星雨勉强笑笑:“我想也是……”
下了车,陶星雨抬眼,看见夜空云翳间,月亮只有薄薄的一块,洒落淡淡清辉。周围寂静无人,有种天苍苍只她一人的孤独感,深吸口气。
她拖着行李箱,快步到家。
看着周围的熟悉环境,想到苏千清还在等她,心里才悄然安定下来。
进门之前,调整好表情。
拿钥匙打开门,她站在玄关处换鞋,发现客厅里灯都没有开。
窗帘向两边敞着,月色入户,从玻璃窗投进来,地板上落下长长一道银灰光芒。
陶星雨心中一紧。
匆匆换好鞋,快步进房间看了看,果然没有人在。她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
幸好没几秒就接通了。
“喂,那么晚了你在那儿?”
“姐姐你来医院,”苏千清站起来,走出病房,把医院名字和病房报给她,“你妈妈前两天心梗,被电视台的人送进医院里了,还说联系你联系不到。”
沉默了好几秒。
“……什么?”
“你过来以后,千万别和阿姨吵架,心梗还蛮严重的,”苏千清径自嘱咐说,“对了,小妹妹也在。具体情况,我们到医院里再说。”
“……”
陶星雨从怔愣中回神,忙道:“好。”
挂断电话,她手心发麻,看着满室月光,简直疑心自己在做梦。
—
翌日。
苏千盈穿着职业西装,带着摄影师记者,成功地用说辞和演技,让陶星雨相信苏千清编出来的鬼话。而且正如苏千清所料,她退还了“节目组”垫付的医疗费,拒绝家里被这样曝光。
苏千盈还要卖力地争取一下。
陶星雨尽管极内疚,还是强硬地拒绝了。
苏千清坐在旁边,啃着陶星雨给她削的苹果,看着她瞎编。
等差不多,她悄悄摆了摆手。
苏千盈接到暗示,收个尾,功成身退,“那我先走了,台里还有事情。”
陶星雨忙说要送她出去。
苏千清也跟着去。
把人送走,陶星雨还为此深感歉疚。别人辛辛苦苦做个新闻,拍都拍好了,结果家属跑出来硬是不让放,这得是多大的损失。
苏千盈还没让她做任何的补偿。
“那个苏千盈比电视上看漂亮好多,”走回去的路上,陶星雨想到她的脸,忽然感叹说,“著名的新闻主持人,年纪都要四十出头了吧,看着却和我差不多大。”
苏千清没接话。
她接着感叹:“人又有风度,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这次多亏她,不然我妈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苏千清啃着苹果,脸颊鼓鼓,没说话。
“不但长得漂亮,据说学历也很好,气质又好……”
苏千清忽然哼了声。
“怎么了?”陶星雨顿了顿,忘记继续吹捧苏千盈,转而问,“你这两天陪着我妈妈,很累吧?她有没有凶你?”
“没有,阿姨挺好的,就是小妹妹她……”她迟疑了下,把她妹妹的病完整地告诉她,“你什么时候有空,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吗?”
陶星雨沉默了会儿,说:“下周,下周二应该有空。”
回到病房,言七躺在陪床上睡着了。
她看着妹妹身上簇新的连衣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是混娱乐圈的,再不不上心,也对衣服的贵贱有大致的判别。
没进去,在门外轻声问:“我妈说,小七身上的衣服是你给她买的?”
“嗯,”苏千清浑身一紧,飞快地圆回来,“睡裙是我买的,其他衣服,都是刚才那个苏千盈拿过来的。说她朋友是开服装店的,这些过季衣服扔掉可惜。”
陶星雨会给苏千清准备点零花钱,怕她有事没钱花。
数目是不够买那么多衣服的。
她很快就信了这个说辞。
怔了怔,“苏千盈她怎么为人那么好……”
苏千清听她着夸了二十分钟的苏千盈,不由暗自磨牙,又是庆幸又是心痛。
所有功劳都成苏千盈的了。
……
回家,陶星雨把妹妹抱到房间里睡觉。
苏千清这两天都在医院陪床,小床睡得浑身不舒服。被陶星雨带回家,忙扑倒在沙发上,习惯性地往下滑,在柔软的短毛地毯上打滚。
滚了两圈半,看见茶几旁边放着的盒子,忽然停住。
顿几秒,猛地坐起来,“这个!”
陶星雨瞥了一眼,淡笑着:“买给你玩的。”
“啊啊啊!”她抱着盒子,眼睛发亮,跳起来刚想要冲过去抱她。陶星雨往厨房里一躲,含着笑,顺势关上移门,“自己玩吧。”
苏千清说:“为什么不给抱抱!”
“有游戏机还要抱,”陶星雨眨眨眼,一点点笑意堆积到眼里,“太贪心了吧?”
“嗷……”苏千清不甘心地躺在地毯里打滚。
陶星雨隔着玻璃门,不搭理她,唇角却掩饰不住地笑。
等她做好晚饭,走出厨房,看见苏千清已经把游戏机装好了。
握着手柄,挺直着背脊,坐在电视机前紧张地游戏中。
然后,她看见她操作的人物死掉了。
“玩什么呢?”她走过去,随意问了句。
“姐姐来,”苏千清换了个格斗游戏,兴致勃勃地拍拍旁边的位置,“我教你,我们一起玩儿。”
左右没事,陶星雨就坐下陪她玩了会儿。
前几局,从没玩过游戏的陶星雨输得很惨。到第六局,苏千清赢得有点艰难。
第七局,她就输掉了。
又几局之后,这款游戏,苏千清再没能赢过陶星雨。
……
面对陶星雨的操作碾压,她张张嘴,浮现一个念头——
自己难道玩得很菜?
她想想早些年,和妈妈打游击战似的见缝插针玩游戏,还能把号练到全服前十。摇摇头,心想,不可能的,我没理由很菜。
“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陶星雨抿着唇,笑着说:“好吧,最后一次。该吃饭了。”
苏千清合理怀疑,她是特别擅长这款游戏,只是在装菜鸟。于是换了款别的,两人都没玩过的游戏。结果,开局三分钟,陶星雨就能把苏千清虐得找不着北。
“再…再换别的玩。”
苏千清挣扎着,拼尽全力想找回尊严和理想。
“该吃饭了。”
“嗷嗷嗷!再玩一局,再玩一局……”
陶星雨架不住她的撒娇,多陪她玩了一局。她其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操作的有多好,手速有多骚。
毕竟苏千清在她眼里,也只是从没玩过游戏机的菜鸟。
几句下来,还是一样的结局。
就算陶星雨开始不会玩,也能很快上手,反虐她。
苏千清撇撇嘴,看着屏幕上的字,险些觉得自己瞎了。
她特别心机的选了小时候最擅长的游戏。
结果都被陶星雨反杀。
苏千清:“……”
她绝望地放下游戏手柄。
别过脸,不去看屏幕上自己惨死的游戏人物。
苏千清抓起茶几上的巧克力饼干条,拆了两根,一起塞进嘴里。边怒气冲冲地吃,边皱着眉想,没道理啊,难道她以前就是个只会充钱的废物吗?
咔擦咔擦地啃,腮帮子鼓鼓。
饼干很干,一口咽下去的时候有点卡喉咙,不上不下,她白皙的脸慢慢涨红,拳头捶着胸口,差点翻白眼。
陶星雨忙起身给她倒水,边给她拍后背。
她接过来,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地喝。
灌掉半玻璃杯,缓过来,长叹口气说:“差点没命。”
陶星雨:“……”
她目光扫到空掉大半的饼干盒子,又看见塞满零食包装的垃圾桶,忽然说,“少吃零食,多吃饭菜多吃水果,饭前不许吃饼干。怎么每次我说什么,你总不听。”
苏千清一怔,听她语气挺重,忙解释说:“是妹妹吃的,她特别喜欢这个东西。这已经是第二盒了,前一盒我也没怎么吃,都让给妹妹了。”
“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阿姨。”
陶星雨其实凶完她就后悔了。
结果还是冤枉她的。
“那我多买点回来。”不由有些讷讷。
“呜呜呜……”苏千清察言观色,转过脸,埋在抱枕里假哭,“我都那么乖,还被骂。”
陶星雨抬手揉着眉心,深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错了,”她割地赔款求和,“还想吃什么零食,明天去买好不好?”
“想吃百奇棒焦糖布丁酒心巧克力小熊软糖……”
苏千清流利地报完一大堆,抬起头,手心捧着脸颊笑成花朵,“还要一周随便吃零食的特权!”
陶星雨想了想,点点头:“行。”
她低头笑着,轻轻嘟哝声:“小猪啰。”
“怎么就是小猪,”苏千清滑下沙发,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地毯里,懒洋洋地看她一眼,“按品种来说,我应该算大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