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雨深吸口气,看着苏千清不敢继续吃饭的样子,只说:“先把面吃完,听话。”
“嗯,我听姐姐的话。”
听着她越来越习惯亲昵的声声姐姐,附赠弯弯笑眼甜甜微笑。
陶星雨又叹口气,靠在椅背上,后知后觉地说:“明明看着跟我差不多大,怎么就缠着我叫姐姐?”
“可我才十二岁。”
陶星雨拍拍自己的脑门,心想,跟和小傻子能说什么,“行行,你是十二岁。”
“嗯。”
“你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我叫你什么呢?”陶星雨随便想想,总不好“姐姐妹妹”的互相叫吧,说道,“仔街路捡到你的,要不叫你仔仔吧。”
好像忘了明天就要把她送去马路上。
苏千清眼睛转动,吃掉最后一口泡面,脸颊鼓鼓,连连点头:“好啊。”
“这也好吗?仔仔……幸亏不是在隔壁的见阳路,不然岂不是叫见见,贱贱……”
吃饱喝足。
她拿餐巾纸地擦擦嘴巴,笑着说:“姐姐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都觉得好。”
“……”
这么会讲话,到底傻不傻?
“仔仔,”陶星雨犹豫地说,觉得有点奇怪,“仔仔……那就叫你仔仔?”
苏千清用力地点头,回以甜甜的笑。
陶星雨叹口气,站起来收拾碗筷。
苏千清转眼,瞥见餐桌末端装着书的透明塑料袋,映出里面淡蓝色的封面和书名,指指说,“那是姐姐的书吗?”
陶星雨顺着她的视线,嗯了声:“刚在书店买的。”
她眼神微亮,“那能借我看看吗?”
“你喜欢看书?”
陶星雨把书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她看,边奇怪地观察这她。小傻子傻归傻,神情举止带着稚嫩,但说话不是没有逻辑的胡言乱语。相反,还挺会说的。
就像在成年人外貌下的小孩子。
有点怪异。
她试探着问:“你说自己十二岁?”
苏千清拆开新书的塑封,软软嗯了声。
“那还记不记得在哪里上学,”陶星雨心中隐约有点猜测,拿起另外那本原著书,翻开来问她说,“这些单词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小傻子没准是受过教育的本市人。
因为她的普通话稍着京腔。
只是很细微的一点点,是她误会了也不一定。
苏千清不明所以,接过这本彩色封面的书。翻开看两眼,还给她,果断地说:“我看不懂。”
“你再看看,是一个单词都不认识吗?”
“嗯……”她沉吟着,又翻开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根本看不懂。”
“那有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以前学过吗?”
“没有。”
陶星雨老家的学校初中才教英语,她又是初中辍学的人,顺理成章地对英语半点不通。但她知道,北京小孩儿是从小开始学英语的,他们的九年制义务教育,远比偏远地方执行的好。
如果她是上过学的本地人,说明家境不错。
——她也就不用为她担心了。
如果跟她一样,什么单词都不认识。家境应该也和她差不多。
陶星雨深深叹口气。
苏千清完全不知道她的“煞费苦心”,重新捧着那本蓝色封面的中文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只是往下看去,她的神情变得很奇特。
眉头越拧越深,表情却越来越寡淡。
陶星雨坐在沙发旁,看她翻书的表情,觉得好玩。面无表情半响,苏千清时而皱眉严肃,时而弯唇诡异地笑着,又时而挑眉露出嫌弃的神色。
表情堪称变化丰富多端。
什么情况?
陶星雨都忍不住凑过去一起看。
苏千清翻书的速度很快,她还没读完半页,就已经翻过去了。于是,陶星雨认定她是翻着玩儿的。用哄小孩的语气问:“看书好玩吗?”
苏千清含糊着:“嗯。”
她长睫微垂,眼底只有书本上的铅字。
分外专注的时候,眉目里有种独特的气韵,那双大眼睛微微收敛,睫毛纤长根根分明。
温文尔雅,半点看不出小傻子的模样。
陶星雨心头微微一动。
“……”
她悄悄从沙发上站起身,没再打扰她。
等陶星雨洗完澡也铺完床,边用毛巾擦着发梢的水滴,边来看苏千清在干什么。
她正好翻完最后一页书。
合上书,竟然缓缓闭上眼,还叹口气。
陶星雨奇怪,“怎么了,书不好看吗?”
苏千清放下书,眼神从瞬间复杂难测,变回小孩子般的纯净坦然,大大咧咧地笔直往后靠在沙发上,嘟哝着说:“不好看,写的都不好。”
“怎么会呢?”
陶星雨语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两页,粗粗看下来,只觉得作者的文笔特别好,优美的辞藻背后还有吸引人往下读的笔力。竟然一时都停不下来。
“这哪里不好了……序还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写的。”
陶星雨刚把书反过来,就看见背后封面的那栏满满的名家推荐上写着:“江秋笔下的故事,起初静水深流,故事推进后,反转可谓惊心动魄。”
“笔锋带诗意,才气逼人。”
“从纯文学角度欣赏,江秋是当之无愧的文学天才,雏凤清于老凤声……”
大段的赞赏,破折号后跟着的各个都是当代大作家、作协会员,还有作协主席。
不提腰封上的得奖了天才了之类的话。
陶星雨顺着挨个看下去,不由挑眉,叹道:“这作者江秋有点太厉害了吧……”
苏千清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沙发上没说话。
“本科文学管理学双学位,斯坦福工商管理研究生院,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博士在读……”
一长串的作者简介。
就算陶星雨不认识这些国外名校,也能感觉到金灿灿的光。
她细细看完作者的简介,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叹气说:“作者竟然只比我大两岁。”
苏千清手撑着脑袋,竟然困得小鸡啄米起来。
“别在这里睡,”陶星雨忙放下书,推推她说,“要感冒的,困就去床上睡。”
“唔,”她模糊地睁眼,眨了眨,又眼皮沉沉地闭上。
—
我是谁?叫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
全都忘记掉了。
越努力想,头越疼得厉害。
苏千清脸埋在枕头里,使劲按着太阳穴,努力片刻,叹口气。翻身侧躺,短发蓬松乱翘,本来窄窄秀气的眼皮肿成欧式大双。
光从窗帘透进来,亮得她重新闭上眼睛瞌睡起来。
迷迷糊糊间,忽然一惊醒。
差点又睡着。
不行,该着急下失忆的事情吧?苏千清坐起来,盘着腿挺直腰,手托着下巴回忆,她到底是谁,经历了啥倒霉事,为什么会在这里。
静默半响,她用力按着眉心。
算了,别想了。
放弃了。
失忆基本都是短暂情况,不着急,总会慢慢记起来的。
她放弃回忆,转而开始思考,自己是趴倒在湖边,然后被人带回家了。被谁带家的……昨晚冲击很大,后遗症似的,睡了一觉连这记忆都有点飘忽忽。
哦,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昨晚,她半扶半抱着她去床上睡觉,身体温软,还有股很好闻的气味。
她睡前,好像还看了本书。
苏千清木着脸,缓缓闭上双眼,回忆着书里的内容。那本书总给她某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像以前看过,又觉得有点不对。
有种更为深刻和极其特殊的熟悉感。
——就像这本书是她写的。
“Then I couldn't love but now I can……”小区对面的马路上,有街头艺人正用高音喇叭卖唱。声音透过高楼清晰地传来,打断她的思考。
苏千清怔愣下。
她走到窗口,掀开淡黄色的窗帘。打开窗户,没有间隔的歌声更加响亮几分:“You pick me up when I'm feeling sad……”
流浪歌手发音含糊,但也能听出来中式味十足。
苏千清努力听着歌词,平淡地重复念出来,话就自动变成标准又流畅的美腔英语。同时脑海里清晰地明白歌词的意思,虽然没有听过的印象。
她重复完几句歌词,判断出来:自己是会英语的。
可昨天那本原版小说……
苏千清忽然想起来那个彩色封面,无奈地扯扯唇角。
那书是世界名著《堂吉诃德》
作者西班牙人。
静静站会儿,记忆恢复很多。
苏千清还不记得自己是苏千清,但已经悄悄拿回些属于苏千清的本事。也确实记起来,自己根本不是十二岁……
她用手拍拍脑袋,歪着脖子,试图快点恢复过来。
慢慢地踱步,走出房间。
习惯早起的陶星雨正在做饭,看见她有点意外。
“被卖唱的吵醒了?正好去刷牙洗脸,吃点早饭吧。”
她穿着宽松的烟灰色居家服,长发披散,有一缕落在雪白凹陷的肩窝处。转脸看她,手里拿着锅铲,腰间米白色的围裙,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纤纤细腰。
苏千清的目光上下来回地打量,最后定住。
盯着陶星雨那张精致到某种程度的脸,心就像被用力撞到下,呼吸情不自禁地慢半拍,直直地看着。有点紧张地想:这位……这位是神仙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