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女官早就想到他要来一般,见着他过来丝毫不意外,直直将他引进母后同裴尚书商议的地方。
凌锦御刚随着李兰亭迈进慈宁宫,就听着裴寂凉像是在说太子一事。
可他心思不在于此,裴寂凉如何说不要紧,重要的是母后会不会这般想,但那句足以了解,实在是叫人生笑。
母后是何等的高深,如何是裴寂凉能参透的,即便两人当年真的如何,掌权者最是忌讳被人揣测,裴寂凉犯了大忌。
他站在屏风后,原本搭在山海云鹤屏风上的长指复又收回,就听见那边母后好像提起了他。
“他最乖巧”是母后给他的嘉奖,而“哀家喜欢乖巧的”,是他听过最动听的话。
从未有人喜欢过他。
凌锦御微微抿了抿唇,越过那张微透的玉屏风,径直向江微澜走了去。
那张宽桌案上摆了满满的折子,江微澜正是着了那身玄色宫装,青葱般的指缓缓移过一行字:“此乃下下策,还是要以锦御为主。”
裴寂凉倒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桌案的另一头,同母后面对面的议事,倒无半分逾矩。
“母后。”凌锦御轻声出言唤道。
裴寂凉朝他扫了一眼,那眸光极为冷淡,他明显觉出这人不甚喜他。
江微澜抬眸见来人是他,出言道:“来母后这边。”
母后发了话,凌锦御避开裴寂凉似有些不善的眸光,乖巧地坐到了她的身旁:“不曾想母后在同裴大人议事,儿臣旁听可有不妥?”
裴寂凉正是在誊抄着什么,闻言垂着单薄的眼皮:“臣与娘娘商议朝中要事。”
这是明显是要赶他了,可母后还未曾发话,哪有臣子说话的份。
“御儿听着便是了,兰亭不曾拦你便是母后授意。”江微澜对他仍是那般温和,他离得近了些,那令人贪恋的冷香复又缠了来。
裴寂凉看了她一眼,未曾再说做什么,只将那些以暗朱色批注的字迹翻来覆去的看着。
朝堂那边愈发按捺不住。
如今先帝崩殂不过一月有余,便想着要抓紧将太子推上去,理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可不论谁登上帝位,如今都只是江家的傀儡,区别只在这位傀儡皇帝听不听话而已。
以凌锦御如今这般,哪怕登上帝位也不会有什么话语权,即便有她在朝堂坐镇。
江微澜玉指轻叩着桌案,手钏清脆的碰撞声也在殿内响起,鸳禾跟了她许多年,知晓她是有了主意:“锦御如何想?”
裴寂凉方才说的一针见血,如今若是不顾大臣反对将凌锦御推上那个位子,只会置他与更难的处境。
“母后所想便是儿臣所想。”凌锦御低敛着眸子,乖顺的应声道。
裴寂凉睨了他一眼,道:“还请娘娘三思。”
她侧眸看了凌锦御一眼,他总是这般,不管心中究竟如何想的,都不会说与她听,只会故作乖巧的应承着她。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那双带了些淡淡红痕手置于桌案上,江微澜覆上他的手道,“韬光养晦,才能来日方长。”
那双手微凉,她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只轻拍了两下。
柔软又温暖的力道转瞬即逝,凌锦御不知自己如何想的,竟还想着要母后再多拍两下。
他贪恋母后,想要母后多看他两眼,更想要母后只待他好,可母后是整个北辰的太后,如何又能只顾着他。
可他是最乖的皇子,只要他再乖些,母后便不会舍弃他。
“儿臣,定然不负母后所望。”凌锦御对上那双清透的凤眸道。
“话是这般说,”裴寂凉放下了手中那支笔,出言道,“太后娘娘为七殿下付出诸多心血,此番太子登基定然危机重重,七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朝堂局势不容乐观,他虽如今是中宫的嫡皇子,可到底不如太子名正言顺,而以太子的心狠手辣,定然会将他们除之后快。
盈桐说的没错,他的存在能让母后将这个位置坐得更稳,他是定然不能出什么差错的,否则不但自己丢了性命,母后也要跟着受了牵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微澜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裴寂凉默了一阵,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娘娘不必因此烦扰,如今国政全都指着娘娘来,娘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这幅样子着实是让人讨厌,方才还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待他,转头对上母后又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眼下他当真是怀疑裴寂凉,究竟待母后是何等的心思。
或许能说是男人对男人的警惕,虽然他如今还未行弱冠礼,但也是能觉得出这人对他的敌意。
不同于太子与三皇子待他的敌意,裴寂凉并非为了皇权,他是因着他同母后走得近了些。
可那又如何,他是母后的嫡子,裴寂凉仅是人臣。
“裴尚书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定然是有手段的,裴尚书多尽尽心,有尚书大人在,母后如何会烦扰?”凌锦御扬着水眸,一副无害的样子。
朝中之事最是难缠,这话明明是带了些挑衅。
凌锦御将他捧得极高,好让他只得一心为太后。
否则将会从高处跌得极惨,这话半分退路都没有给他留,出了事也只会使他不尽心导致。
“七殿下有同臣斗嘴的时间,倒不如多多为娘娘分忧。”裴寂凉冷下了脸道。
裴寂凉如今是京城贵女们欲择选的佳婿,这副皮囊当真是顶顶好看的。
京城里的说法多,只说他的母后不光是同裴寂凉青梅竹马,什么张侍郎,李侍中曾也同母后交好,丝毫不逊色与裴寂凉。
但若说母后是为了裴寂凉这张皮囊,他是不信的。
他是皇子中最为俊朗的,他的母妃长相更是极为出众,裴寂凉这张皮囊是好看,可当是要看与谁相比,同他相比就不尽然了。
“如何能是斗嘴,本殿不过是想让母后不那么疲累。”凌锦御微微瞪大了那双荧绿的水眸。
这话若是在朝臣口中说出,裴寂凉便当是明晃晃的挑衅,可这话是太后身边的七皇子所说,对于这未曾弱冠的皇子,他便不可再说些什么。
凌锦御眨着那双水盈的暗绿眸子,瞧着当真好似是有人误会了他,可若细细看来就能发觉他眼底狡黠的笑意。
他这副模样看到裴寂凉一阵咬牙,只道他好演技。
江微澜拿起手边新泡的茶,浅浅酌饮了一口:“哀家倒是喜欢极了这新到的西湖龙井。”
裴寂凉只冷笑一声,暗里斜睨了他一眼,顺着江微澜的话拿起了那盏茶:“这茶还是今年的嫩茶,最得宫中贵人的喜爱。”
许是因着他的到来,母后同裴尚书的谈话不欢而散,只留他坐在母后身旁垂着头。
“方才对着裴尚书,不是大有舌战群儒的架势,怎么裴尚书一走,锦御便一言不发了?”江微澜好笑的看着他。
凌锦御抬眼看向她,就见母后正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母后也同裴尚书一般认为锦御说的不对吗?”
江微澜扬了扬眉头,还未说什么,便见他复又垂下了头,一副认错的架势:“儿臣僭越了,母后不喜儿臣以后不再这般便是……”
这副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如果他生来是女儿身的话。
“哀家倒是不敢再说你什么了,”江微澜伸出一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哀家一语未发,你这倒是早就有十句话来等着,哀家哪里敢在说什么。”
那玄色袖口的重重刺绣下蕴含的暗香尽数萦在他鼻尖,勾得凌锦御不由地轻轻动了动鼻侧。
“母后不生气?”凌锦御看着她的眼眸亮了几分,福至心灵的从袖口中摸去。
在笼中金丝雀有些凄厉的叫声中,他拎出一只精绣的锦盒。
打开后赫然露出其里那条银环蛇,银环蛇探出一只小脑袋,嘶嘶地吐着信子。
那只柔弱的金丝雀感受到了危险,在竹笼中细细的颤着,偶尔尖着嗓子短促的叫着。
对上莹润的蛇鳞,她多了几分兴致:“锦御这是……”
“儿臣想着,母后在慈宁宫总是寂寥的,既然喜爱养些活物,不若看看这条银环。”
凌锦御将手中那只银环伸到了她的面前,小蛇绕了几圈环上了江微澜纤细的皓腕。
银环颇有些讨好地伏在她的小臂上,却不打算咬住那只小小金丝雀,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他。
江微澜柔软的指腹点了点小蛇的头,被那细长冰凉的蛇信子舔上一口也没有半分嫌恶。
她像是当真喜欢这份礼物:“锦御有心了。”
朝堂向来没有安静的时日,坐在高位上听着朝臣们吵来吵去也是头疼。
原本今日商谈将储君的人选定下,这帮老匹夫却把话越扯越远,大有今日将这池水搅浑的趋势。
先帝子嗣稀薄,只留下了五个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早夭,太子丧母后便失了势,瞧来也是个不大中用的。
三皇子野心勃勃却最是得不民心。
再有五皇子六皇子,两位皇子是出了名的软弱无能,太子与三皇子根本不将两人放在眼里。
扶不起的阿斗罢了。
江微澜只手扶着有些抽痛的额角,倚在帘后缓声道:“诸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却又对诸位皇子存有异议,五位皇子中竟没有一个合心的吗。”
江谋乾拱了拱手,上前一步道:“娘娘,依老臣看,倒不如让七皇子来坐这个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江微澜:哀家喜欢今年的新茶
裴寂凉:好大的茶味
绿茶狗狗凌锦御: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