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纵扩南北,北依黄河,南邻泰山,拥有二十余万人口,既是山东首府所在,也是山东的经济、文化中心。
济南城有四个城门,北门接德州、滨州,是南方从陆路通往京师的要道,西门接东昌、临清,紧挨运河之畔,来往贸易兴盛,东门和南门则都要差上一些。
千里为官只为财。
若是以一般而论,北门地处繁华,仅次于西门,应该是第二号的肥差。
但对刘如意而言,扎扎实实,稳稳当当,能将一切可控因素牢牢的抓在自己手中,这才最为关键。
肥肉本就不多,人人都想吃上一口。
刘如意年轻力逮,人脉稀薄,冒冒然坐上了那个位置,怕是也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平白遭人嫉恨,明显有些得不偿失。
反观南门,虽说地处偏僻,人流稀少,没有什么油水,但其却紧挨着刘如意的老巢彩石镇,距离与刘如意交好,现在已经升为东城守备的千户王大海驻地也只有几里之遥。对别人而言,南门之地或许是个鸡肋,但对刘如意而言,这简直就是天生为他而准备的福地!
眼下已经是崇祯十年四月份,再过不到十个月,满清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皇长子豪格,英武郡王阿济格,饶余贝勒阿巴泰,这些能征善战的满清骁将,连同近十万八旗铁骑,即将横扫这片太平已久的大好河山!
朝廷日渐式微,文臣只知敛财内斗,就连大明引以为傲的九边重兵,除却辽东一地,其余的基本已经是形同虚设。
苍天无眼,苍生受难!
千年古城被一把火烧的干净,数万无辜百姓惨死当场,二十万百姓被尽数掠走,除却后世的东洋岛国,还有谁?能在这片土地上犯下这罄竹难书的罪行?可怜后世那些辫子朝遗民,依然恬不知耻的鼓吹所谓的“康乾盛世”,脸皮之厚,十尺城墙也只得甘拜下风!
眼下,刘如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手下只有这几百兵丁,或许并不能改变汹涌如潮水一般的大势,但在济南城,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他绝对不允许这一场悲剧重演!
“即便是死,也要敲碎他们滴着馋水的獠牙!”刘如意紧紧握住了拳头!
刘汉仪看着刘如意痛苦万分,却又逐渐坚硬如铁一般的脸孔,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抓起银票,默默的朝着门外走去。
或许,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小兄弟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多日相处,骨子里一种深深的本能却让他对刘如意的选择深信不疑!
……
……
如同秋风扫过落叶,树叶长出新芽,几日过后,成世明父子的风波很快消散,所有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清晨,太阳刚刚从云缝中露出一角,刘如意便已经起身,开始在院中打熬着身体。
几日休养,伤口都已经愈合,刘如意便再也闲不住。虽说马上就要进入十七世纪中叶,但在这片土地上,冷兵器还是主流,身体多一分力量,关键时刻或许就可以多一分胜算,对此,刘如意不敢有半分大意,轻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不多时,刘如意便出了一层细汗,身体各关节也都活动开来,骨骼间的气泡“噼啪”作响。
他所习练的拳法,是父亲刘虎所传的劈挂拳,本身并没有什么花哨,一招一式刚正无比,主要追求的便是速度与爆发力,简单又实用。后世的军体拳,便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劈挂拳中衍生出来的套路。至于棒子国的“跆拳道”,东洋岛国的“空手道”,那不过是瞎子偷师,自己糊弄着自己玩罢了!
“小少爷,小少爷,福伯来了!”正凝神之间,刘如意忽然听到小六儿在门外大喊,忙招手让他进来。
小六儿的体格酷似后世NBA著名球星“小皇帝”,直如同一头强健的肌肉牛,若不是当日那老毛子从背后偷袭,当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小子属于外星人,恢复速度比刘如意还要快上不少,几天功夫,他已经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起来。
片刻,小六儿带着福伯小心的来到刘如意面前。
“小少爷!”福伯看着刘如意胸口的上的绷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横流。
刘如意赶忙将他扶起,“福伯,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刘如意故作轻松的让福伯检查了一下身体。
“小少爷,这么大的事儿,你怎的不跟老奴说一声啊!最不济也要将老奴带在身边啊!若是,若是……那我怎的对得起老爷,怎的对得起夫人啊!”福伯一脸懊悔,紧紧的抓着刘如意的手臂,似是怕自己小少爷从眼前消失一般。
一路走来,虽说刘如意已经逐步站稳了脚跟,但他从心底里,除了母亲邹氏,最信任的便是福伯、小六儿和火郎三人。福伯更是从小看着刘如意长大,某种程度上,比父亲刘虎还要亲近几分。
“福伯,没事了,都没事了!对了,你怎的这么早赶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刘如意笑着岔开了话题。
“小少爷!”福伯抹了一把眼泪,压低声音道:“听刘大爷的人传回话来,说那件事已经过去,夫人不放心,便让我前来探视!还有,小少爷,再过几日,便是刘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您是晚辈,刘家又对咱们颇有恩德,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提前为小少爷备下些礼物。”
福伯说完,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递到了刘如意手中。
礼单十分详细,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几十条,上至黄金玉器,下至皮毛杂货,井井有条,分别列出了购买地点,一看便是福伯的笔记。
“辛苦了,福伯!来,坐下喝口茶再说!”刘如意笑着将福伯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心中却是感动。
以刘如意的心机,福伯的苦心他又怎的看不出来呢?
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头,为了怕别人惊醒发觉,这才半夜里启程,连夜赶路,就生怕给自己添了麻烦。而对于刘化光的寿诞,他更是无比重视,国人自古宗族观念便是第一等的强烈,历城刘家是豪族,与章丘刘家又是远亲,若是能与刘家交好,甚至让刘化光将刘如意的名字划进历城刘氏的族谱,那对刘如意的前程绝对是用钱买不来的大助力。
歇息片刻,刘如意又道:“福伯,这些时日,镇子里怎么样?可曾有事情发生?”
“小少爷,镇子里倒是一切正常,新军操练也是有条不紊,只是在咱们镇子外面又聚集了不少流民。夫人心善,便令人开设粥场,赈济灾民,可哪想到这些灾民越聚越多,简直比咱们之前碰到的还要多!小少爷,您没说话,我便让人拦着他们,并未放他们进到镇子里!不过,这事情还要您来拿决断才是!”福伯道。
刘如意点了点头,四月初开始,旱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严重,不仅是山东本地,眼下,便是河北、河南、山西一带的流民,也大股大股的朝着山东之地涌进,巡抚衙门、各知府衙门早已经是焦头烂额。尤其是河南地区,老百姓吃不上饭,闯贼流民军又有愈演愈烈之势,崇祯皇帝也是如坐针毡,令内阁首辅杨嗣昌抽调兵力入河南剿贼。
“福伯,你做的很好!”刘如意笑着拍了拍福伯的肩膀,“不放他们进到镇子里,这是对的!不过,不管来多少人,我们都要赈济,而且,你可派人去泰安、莱芜、德州、东昌,这附近的关键路口上,只要有流民愿意到彩石镇,我刘如意通通接下了!”
“啊!”福伯一愣,“小少爷,这,这会不会……”
“哼,不就是银子么?”刘如意冷冷一笑,“老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
黄昏时分,天气有些闷热,数十个壮汉护卫着一辆马车,绕着小路,直奔千佛山脚下的刘府大院。
明日,就将是刘化光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按照山东本地的习俗,刘如意身为他的晚辈子侄,应当提前赶往刘府,帮着府中筹办和接待明日的寿宴。
刘老爷子资历甚老,威望很高,虽然他终生未能入仕,但他在这济南城里,仍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便是巡抚颜继祖、德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刚刚走到大门口,刘汉仪便快步迎了出来,“兄弟,你可是稀客啊!快快有请!”
刘如意也不客气,笑着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锤了一拳,便跟在刘汉仪身后,走进了气势恢宏的刘府大门。
“兄弟,那件事情,我已经托人与那指挥使江津签上了头,此事问题应该不会太大。不过……”刘汉仪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起来。
“哦?大哥可是有难言之隐?莫非是银子不够?”刘如意眉毛一挑。兄弟归兄弟,账目却是要算清,刘如意并不想让刘汉仪为难。
“咳,如意,你想哪里去了!”刘汉仪有些无语,“五万两还买不下个守备,哥哥那真是该跳进黄河里了!不是这事儿,是……”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前方也有几人正迎着两人从内院中走了过来。
刘如意定睛一看,身子不由一愣,来人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大哥刘建武!
刘建武也看到了这边的刘如意,他的脸色冰冷,似是不相信在这里能看到失散已久,杳无音讯的弟弟。
“建武,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晚上,咱们兄弟好多喝几杯!”刘汉仪怎能不知道这两兄弟的尴尬,赶忙笑着打着圆场。
刘建武冰冷的脸孔上挤出了一丝笑意,“不了,母亲身体不舒服,我还要回去看看,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他说完,走到刘如意的身边,冷冷道:“如意,你很好!很好!”
刘如意忽然轻笑了起来,心中似是有一根心结“啪”的断裂,瞬间轻松了下来。刘如意并未理会刘建武的冷淡,拱手施礼笑道:“大哥,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是么?”刘建武死死的盯着刘如意的眼睛,似是想找寻记忆中弟弟曾经的影子,他握紧了拳头,提到了胸前,却又放了下来,“如意,你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啊!三十几条人命,你真的能狠下这心!”
“这是大娘对你说的么?”刘如意毫不畏惧的看着刘建武的眼睛。
“哼!这还用说么?三十多具尸体,连猛叔,你也能下得去手啊!”刘建武大怒,抓着刘如意的肩膀大声质问道。
刘如意并不挣脱,只待刘建武摇够了,这才淡淡道:“大哥,我再叫你一声大哥!在你眼里,真的将我当做你的亲弟弟么?”
刘建武一愣,“如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刘建武何曾有愧对于你的地方?”
“好,很好!”刘如意忽然放声大笑,直笑的连眼泪都要流出来,“刘千户,刘大人,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情,总有水露石出的一天!我等着!”
刘如意说完,根本不理会错愕的刘建武,大步朝着前方走去!既然他都已经不在乎,自己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建武,你看,这,这,哎!”刘汉仪无奈的摇了摇头,快步朝着刘如意的身后追去!
只留下,刘建武一脸铁青,呆呆立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