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嬷嬷处理好东殿那边的事悄声进来后,楚言枝就松了姚美人的手,看年嬷嬷服侍姚美人再次睡下,和红裳退出来了。
临跨出门前,年嬷嬷交代红裳去厨房把热热的鸡蛋羹端出来给小殿下吃,那是她早早备下的。橱柜里还有一早和好的面,拿碗盖着,正好可以在小殿下洗漱的空荡下锅。她和得多,四个人都能吃上一碗。
站在檐下,庭中腊梅的冷香随风一阵一阵地拂来,沁人心脾。楚言枝望着月下珊珊树影,听积雪从叶上簌簌抖落的声音,想起自己领回来的狼奴。
她往东殿的方向走:“不用费事去端了,我们到厨房吃了再回西殿。”
“那岂不是要殿下多受一路冻……”
楚言枝不听红裳的劝,一路迈进了东殿。
东殿主屋一直空着堆杂物,两边耳房分别是给小福子和年嬷嬷、红裳住的。只是他们夜里一个要守门,一个要守姚美人,还有一个要守她,两间耳房都只堆了东西,并不睡人。今晚例外,江贵人处的小荣子不好夜间回去,宿在了小福子的那间左耳房。
主屋后面搭了个小厨房。
重华宫素来无人过问,每次去御膳房都只能领到一点残羹冷炙,要想吃好点,就得花银子。他们的月例银子上上下下加起来还不够十两,平时不提,自美人病后,各处打点、买药,不知花了多少。也是无奈,才开了这个小厨房。
小厨房前面的一圈围栏是年嬷嬷辟出来的小菜圃,现在里头长了整整齐齐两畦白菜和萝卜,等明年春天二三月份,田埂上还能长出马兰菜。年嬷嬷说,要不是没条件也没那个胆子,她就在这养几只鸡,这样他们的小殿下每天都能吃上新鲜鸡蛋,不用去御膳房花钱买了。
那只大铁笼被放在了小菜圃的旁边,占的地方比那两畦菜地还大。
地上都是厚厚的雪,狼奴此刻窝在靠墙的角落,两臂撑在足前,伏坐着仰颈望月,腰背上深深的脊线隐在发梢处。
铁栏被月光映成道道直硬的黑影,烙在他的身上。他披的兽皮早已破烂,只能勉强蔽身,露出劲瘦肌体上杂乱而触目惊心的伤。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立刻扑到这边的铁栏上,欢喜地盯着楚言枝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似乎想叫,又咬紧了下唇,嗓子里溢出闷闷的低呜声,听着有些急切,有些委屈。
“红裳,主屋还有多的被子吗?我想塞进去给他盖。”楚言枝看看脚下的雪,再看看他光裸的肩膀,自己都觉得冷了。
红裳知道楚言枝性子犟,也不劝她进厨房了,先去端了个榉木凳子和一碗温热的蛋羹,找个没风吹的角落让她先坐着吃,然后才去主屋取被子了。
楚言枝坐在笼子前,吃着炖得嫩嫩的蛋羹。蛋羹上淋了勺香油,格外香润。她从酉时出门,一直没吃上饭,本还不觉得有多饿,现在闻到味儿肚子格外饥馁。
白瓷勺和青瓷碗不断碰出细碎的声音,楚言枝埋着脸认认真真吃了小半碗,听到他又呜了好几声。
楚言枝捧着碗,舔了舔唇角,发现他竟学着她,也舔了舔唇角。
可他唇角没有蛋羹,只有鲜红的伤口。
楚言枝从凳子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她回头看了看,主屋那的灯还亮着,窗棂上映着红裳左忙右忙的身影。
她挖出一勺蛋羹,对着他的唇探进铁笼:“接准一点,不要掉地上了。”
他歪歪头,看看勺子,鼻尖凑近些,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楚言枝的几根手指都被他呼出的白气喷热了,痒痒的,痒得她有点拿不住勺子。她垂下眼睛,从这个角度,几乎能数得清月光在他眼睑上投下了多少根睫毛影,浓密翕动如蝶翼,衬得那双眸子玉湖一样明澈。
他没有张唇,望着她眨眼,抬抬下巴“呜”了两声。
“不想吃吗?”楚言枝猜着他的意思,“难道你不饿?”
可他的眼睛分明盯着勺子。
她半天没吃饭就饿得肚子不舒服了,他距离上次吃饭恐怕不知过去了多久,中间还杀了一头猛虎,挨了好多打,怎么可能不饿呢?
楚言枝把勺子收回来,抱着碗,侧过脸对他道:“我吃给你看,你学一学。”
她在他一眨不眨的视线下,悬空举起勺子,仰脸张嘴接住那勺已经凉透了的蛋羹。
她回头口齿不清地问他:“会了没有?和喝水是一样的。”
狼奴却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了,见她收回了手,就自顾自捧起爪子,舔舐起手背上的伤。他舔得很认真,鼻尖的灰都被蹭掉了,显出一点白。楚言枝怀疑他手背上是不是裹了糖霜。
“你不听话。”她把勺子放回碗里,皱着秀气的眉毛,“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她又垂下眼睛想:“难道你不吃这个,要吃生肉吗?”
那也太恶心了。楚言枝想着画面,眉毛更皱:“我不准。”
她再次挖了蛋羹,伸进笼子里:“吃。”
狼奴放下了爪子,又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如幼兽般凑近。
楚言枝声音放柔,弯下腰像喂月饼吃鱼干时那样引导着:“乖,快吃吧。”
狼奴温热的鼻息再度撩惹在她的手指上,楚言枝忍着痒,把勺子对着他的嘴伸得更近了些。
他亲昵地凑过来了,轻嗅的时候,冰凉微潮的鼻尖碰到了她的指尖。
“笨狼奴,闻勺子呀。”楚言枝嫌弃地往上抬了抬手,避开他的鼻子。
狼奴殷切地往上攀引着,对勺子“呜”了声,唇微微张开了,舌尖藏在齿下。
楚言枝松口气,放低勺子。
他比之前更小心地嗅了嗅。
楚言枝教他:“嘴张开,张大一点……啊!”
指尖上突然掠过一抹湿滑的触感,楚言枝惊得手抖,勺子“啪嗒”落地。
她放下碗,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用力地擦手指:“笨狼奴,舔错了!”
狼奴歪头看她的动作,又看看自己的手,湿漉漉的眼神黯了黯,无措地垂下头。
他拱嗅着掉进笼子里的勺子和那块摔得稀烂的蛋羹,小心地舔着,和着雪卷入腹中。
“怎么了?!”
红裳忙跑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床厚被褥,手里提着灯,见楚言枝在擦手,抓过她的手臂直接拉到灯光底下细看。
见没血光,也没伤口,她长吐一口气,皱眉道:“殿下,不能离它太近!”
楚言枝低头揪着帕子:“他不会咬我的。”
红裳只好换个说辞:“可它多脏,从狼窝里出来的,还好不是夏天,否则身上非得招苍蝇。”
这楚言枝没法儿否认了。他确实很脏,还有很多伤,血腥气很重。
“让小福子给他洗个澡吧。”
红裳提醒她:“宣王殿下先前是怎么交代的?不能把它放出笼子。再说了,它对你是不凶,可对其他人都跟看到仇人一样,你不怕它把小福子吃了?”
楚言枝不说话了,转头看到他竟衔起勺子,蹲坐着巴巴地看她。
又是那双水亮的眼睛,瞧见她望过来了,眨动着仰颈,想叫却不敢叫的样子。
“真像小狗。”楚言枝没来由地怨他,“好笨。”
红裳看到勺子便明白了,把那碗蛋羹重新递给她,一边打量着如何把被子塞进笼子,一边对她道:“是像小狗,奴婢原来在家的时候养过狗,狗只吃主子扔地上的东西,你拿手上,它不肯吃。你要喂它,得放地上。”
楚言枝提起红裳放到一边的灯,走近笼子,见蛋羹掉落的地方干干净净,都被他舔吃干净了,叹声气:“这怎么行呢,你又不是狗,更不是真的狼。”
“殿下又说傻话了。”红裳笑她。
左耳房那走出来个人影,是小荣子边披着衣服边“啊啊”地往这边来了。他被这的动静惊醒,以为出事了。
走近了见红裳还好端端地站着,楚言枝正蹲着一勺一勺地把蛋羹往笼子里倒,他拍拍胸口,放心了,然后走到红裳面前,指指被子,指指笼子。
红裳道:“不妨事,你去睡吧。”
小荣子摇头,比划着。红裳勉强看懂了他的意思,笑道:“你放也不行,它可只听小殿下的。”
楚言枝扭头,也说:“小荣子,你睡吧。”
他是江贵人借给她的人,跟着他们在上林苑外头受了大半宿的冻,怎好再让他做事。
小荣子还“啊啊”的不肯走。
楚言枝把剩下的蛋羹都倒进笼子,看狼奴乖乖吃着,就起身去抱红裳怀里的棉被。
棉被透着久压箱底的味儿,但洗得更干净。
她抱不动,红裳拖着大半,帮着她往侧边大一些的空隙里塞。
察觉有人靠近铁笼,狼奴果然警惕地看过去,见是楚言枝,他眯起眼睛“呜”一声,也不吃蛋羹了,就歪着脑袋看她塞被子。
等被子塞进去好多,他过来抓咬住被角,帮着往里拽。全拽进来了,他欢喜地眨眨眼睛,又羞又想邀功的样子,拿脸轻轻蹭棉被。
小荣子去厨房拾了根长棍回来,递给楚言枝,楚言枝拿长棍伸进去,红裳握着她的小手,把里头的被子铺展开。
铺好了,楚言枝拿长棍点点白棉被,对狼奴道:“笨狼奴,睡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枝枝养狼第一天:好像养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