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结缬, 湾转江斜,又是几个长夜。约莫还有半月光景才到嘉兴,好在良恭这些年坐船也坐得习惯了,站在甲板上瞭望, 那红灿灿的朝暾照着大半壁绿油油的山头, 像是自家院墙上爬上来的半壁曦微。
望得正出神,易寡妇从屋里走出来叫他吃早饭, “丫头煮的鱼粥, 还是昨天从河里现捞的鱼。”良恭点头道谢, 欲往他们屋里去, 她又说:“还有一会才好呢。”
这意思是要留他说会话, 良恭便把一条胳膊肘搭在阑干上, 歪斜着身子面向她。易寡妇笑问:“你到湖州, 不是来做生意的吧?”
“看得出来?”
“不是我看出来的,我们家那谢大坛子看出来的。”她给丈夫取了个诨号,“大坛子”是说他酒量大,醋劲也大。
“他这几日和你谈谈讲讲, 说你这人要是做买卖, 就是不赚什么大钱,也不见得会折本。那天码头上撞见,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为了钱。”
良恭笑着低头,“要是凡事都像做生意那样简单, 倒好了。实话告诉你, 我到湖州来是为了找我的未婚妻, 她给一个做大官的看中了,我争不过, 反被人家害得下了回大狱。”
“未婚妻?谁呀?”
“你也知道,尤妙真,尤家的大小姐。”
易寡妇面色大惊,良恭说起来也有些不切实际之感,想起当年骗妙真有一位“未婚妻”叫易清的话来,如今倒是掉了个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记得你从前给尤家做下人,就是伺候这位尤大小姐。”
“就是她,尤家坍了台,这几年我陪着她四处投奔亲戚,本来定下了婚约,说好今年就要成亲的,谁知又节外生枝。你看我,这么些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点长进也没有。”
“谁说你没长进的?我看你倒是长进了许多。”
良恭摊开手,自讽道:“你看我哪里像是长进了的样子?”
易寡妇低下头微笑一会,又把连歪着抬起来,这个微小的动作藏着许多感慨似的,“要是从前,你根本不敢说你爱着哪个女人的话,好像在你看来,你爱上谁都是不应该,你觉得自己不配。其实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从前,我也并没有说过你不配。要是你那时候胆子大一点,兴许我们的日子都会不一样。”
良恭把笑容收了收,脚后跟碾着转向河面,放眼远眺着,“眼下你的日子并没有哪里不好,何必再说这样的话?”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易寡妇嗔一眼,笑着唏嘘,“我也说不清,我就是在想,你这个人放弃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样子,总是觉得反正没有比眼下更坏,所以看起来很洒脱,其实是懦弱。不过现在你变了,好像执着了许多。对你来说,倒是好事,否则真要一辈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得良恭哑口无言,也体会到自己心内的一点变化,而这点微妙的变化正是妙真带给他的。太阳照到身上来了 ,背上有点发烫,给徐徐的山风吹拂着,又觉得暖热刚好。
丫头出来喊吃饭,良恭跟着往屋里进去。谢大官人刚睡起来,在桌上打哈欠。良恭看他也觉得有意思,这个人不讲话的时候像个读书人,温文尔雅的,一开口又带着些商人左右逢源的习气。
他自己说:“我从十七岁学做生意,这几年生意做到了京城,京城是何种地方?遍地的官宦,和他们说话,不得不小心奉承着。一来二去,人就益发圆滑了。”说着请良恭落座,吩咐丫头去筛壶酒来。
易寡妇登时斜吊眉眼,拿箸儿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大清早的吃什么酒?不许给他筛!”
那丫头便笑着自行出去,谢大官人只得讪笑两声,招呼良恭吃饭。
良恭端起碗道:“圆滑点也没什么不好,否则也不能把生意做得那么长远。”
“长远不敢当,不过是因为京里贵人多,最讲究这些香啊粉的,我们的香料在那里倒好卖。也是个契机,因为家里有门亲戚在京城捐了个小官,叫我把铺子开到那里去试试。我想着试试就试试,做生意得有些胆量。想不到先开了家铺子,生意倒红火,后来不知不觉,三家铺子就开了起来。良兄弟要想做这门生意,我的门道倒多哩。”
“我又不会制什么香。”良恭笑着摇头,念头渐一转,眼中略微放出光来,“不过我倒向像你打听打听,嘉兴可有什么价钱低些的山头?我想包一个山头来栽种花草,做园景盆栽的生意。”
谢大官人放下碗来笑,“这个生意做得,咱们江南一带,凡富庶人家,都喜欢收拾花园子,一年四季都要花树常开。我听说苏州杭州这样的买卖做得大的人多的是,不过咱们嘉兴是小地方,不比他们,大富大贵的人家多。依我看,只要收拢住几户人家,也有银子赚。只是做这生意也讲究得很呢,单会栽种花草不算,你还得会造景,否则白种些花在园子里也不好看。现在做官的人家,花园子里都讲究高雅别致。”
易寡妇道:“这个总难不到良恭,他从前画画,也画些房子园子,我虽然不懂,也看得出美来。”
谢大官人喃喃地瘪着嘴,把脑袋向两边摇晃几下,“哎唷唷,人家的事,你比谁都知道。”
她便发狠拧了他膀子一下,“你再说!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又笑起来,隔会谢大官人搓着膀子笑说:“山头倒还容易,我家庄子上就有个山头闲置着,倒可以给你承包了去,小虽然小些,我想你又不是做木材生意,犯不上弄那么大的。价钱也好说,我不至于坑你就是了。不过远些,在西郊,看你自己觉得好不好。”
“不在城内也不怕,城内的山头都是有主的,要不给和尚道士占了去,要不就是官府衙门的。”
“那好,回去嘉兴,我领你往我们庄子上去看看。”
两个人有商有量地打算起来,谢大官人给的价钱的确是公道,不过良恭没敢瞎应承,还是要去瞧过了再说。不在城内可行,但也不好太远,将来马车往城内运送花草不方便。
有时候也怕做折本,因为本钱不是他自己的,身上揣着的是妙真那两万两银子。可只要想想妙真,又壮足了胆气,有十二分的精神来擘画。
却说妙真这头,在六月出阁的时候也算风平浪静,寇家上下送她出门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她自己坐在八人抬的轿子里却格外平静,既不哭也不闹。
这场喜事办得热闹,传星有意要给她风光,拉出大阵仗,请的二三十人的吹打班子,往衙门里借了上百人开道迎亲,宴请本地官宦乡绅,酒席连摆了三日,每日有宾客将他那府宅挤得水泄不通,那排场简直不像讨小,倒像是娶妻。
如沁自然不大痛快,却碍于正室体面,从不多说多管,那三日反而打足了精神款待各家女眷。传星素日哪肯如此不计身份地位应酬人?因此如沁跟着在湖州这几年,也不得机会显示自己的贤良。这一闹,倒给她闹了不少好名声出去,无人不说历家二奶奶不亏是名门闺秀,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
唯独二姨奶奶文溪不服,想着自己当初进门时的光景,哪里经得住一比?这日趁着喜事落停,家中清静下来,特地走到正屋里来向如沁抱怨,“奶奶真是有海一样的肚量,我虽没到过天子脚下,可也没听说天子脚下的人家都是摆这样的排场讨小,难道是我见的世面少了?可世面再大,也有礼法家规管束着。二爷这样子铺张奢靡的讨小老婆,年底咱们回京去,给太太老太太听见了,连奶奶也要背个不是。奶奶真就不管管,由得二爷去?”
如沁虽不满,也不至于受她的挑唆。仍旧气定神闲地在榻上翻对账篇子,眼也不看她,“我和二爷是夫妻,替他担个不是也没什么了不得。我们这宗人家,铺张些也应当应分,又不是叫你出银子,你怕什么呢?你要是不高兴,就直去对二爷说,我做奶奶的哪来好讲这些?”
偏有个婆子此刻进来向如沁回话,“二爷才刚出门的时候吩咐,叫给三姨奶奶屋里的帘子都换成蟹壳青的苏罗,现下用的那红绫子的,二爷说颜色不好。”
如沁答应下来,“那就取银子去买,明日就换上。”
那婆子答应着出去,文溪本来不得其志,正要走的,听见永芳居里要换帘子,好不来气,又一屁股坐回椅上,“奶奶听听,那帘子本来就是新挂的,都是好料子,人家外头拿来做衣裳还难得,她还嫌不好。眼看着冬天咱们就要回京去了,还换什么?费银子不说,也费事啊。奶奶一口就答应下来,还不把她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文溪相貌生得好,不跟如沁这样大气端庄的五官一样,她的五官都是圆圆的,小小的,很标志,同时也中规中矩,典型的小家碧玉。她原是平头百姓家出身,给王大人看中了,说服其父母,将其买来奉承传星的。她的小家碧玉极致成了一种小家子气,说话时眉飞色舞,每句话都配合着活灵活现的表情,倒给她那灵秀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媚态。
当初进门时,如沁一见她就感到一股灰心,因为文溪和她太不一样了。越是不一样的,越是新鲜。以为她必定能长久的笼络住传星,不想传星爱新鲜爱得彻头彻尾,不过半年就恋上了妙真。
前几日如沁初见妙真时也狠狠地惊艳了一回,妙真的相貌气度又不一样了。倘或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文溪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那妙真则是跳出两者之外的,她是钟灵毓秀,是神仙酒醉后的手笔,不规则却流畅的,酝酿着要打破一切时的那种沉静。
如沁虽然也不喜欢她,倒有点放心下来。因为她的出现,恰好证明了这世间永远有推成出新的美人。她相信传星过不了两年,又会恋上崭新的一种美丽。
何况她又是不在银钱上计较的人,所以反而说文溪不好,手上又翻起账篇子,漫不经意的,像是看不起文溪过于小器,“不过花几个钱,就是换来换去,也不要你去动手,自有下人去做,你有什么可抱怨的?随二爷高兴吧。”
文溪趁她没看着自己,把眼珠子稍微轻蔑地斜了斜,“奶奶真是大手笔,不亏是名门大家的小姐,海一样的银子流出去,眼睛也不眨一下。要是养得她将来胃口越来越大,怎么着呢?把库也搬给她,由得她去花?”
“她一个人,又没有娘家,能花得了多少?也不会生孩子。”
妙真那天见礼时就表示过,有疯症,怕带给孩儿,所以担不起替历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如沁为这一点,又宽了些心。
文溪仍不服,因为那些钱没花到她身上来。她不比人家,根本不大会花钱,除了多打些收拾多裁几身衣裳,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铺张。
妙真一进门便开了她不少眼界,很气不过,“那寇家不是她娘家?我听说,二爷正要往什么南京织造局去信,叫把什么绸缎生意给寇家做。这还了得么?妇道人家,官场上的事情也掺和进来了。”
她受了妙真的启发,也想给娘家哥哥求个官作,昨夜求到传星书房里去,给传星漠然回绝了。
如沁晨起就听见这事,抬头冷笑了一下,“二爷官场上的事,我妇道人家,也没主意,不好乱说话的。你要是有主意,你去劝二爷,但愿他肯听你的才好。”
文溪见她不愿意管,又少拿正眼瞧自己,只得带着气告辞回房。她一向自认为比别家的姨奶奶不同,那些女人要么是丫头爬上来,要么是行院里赎身出去,都是下贱。她不一样,是好人家的女孩子,所以一向不高兴如沁轻视她。
但也没办法,她的“好”出身在如沁面前太微不足道,所以她常在背地里找如沁的不好,对屋里的丫头说:“二奶奶性子真是软弱,什么都依着二爷去办。没见像她那样贤惠的,贤惠过了头,一点骨气都没有。”
所以她偏要做个有骨气有性情的人,回房来琢磨如沁最后那几句话,渐渐受了鼓励,只等下晌传星一回来,就按到外头书房里去劝传星。
传星正要把给南京的信打发小厮递出去,又犹豫了一会。原早就给寇家放出了口风,说尽量去周旋。但拖到如今才要去信,也是因为前些日子闹出那一段风波,生等着妙真进门才肯踏实去办。官中的人一向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会又因为妙真的态度拿不定主意了,昨日为这事情问了妙真两句,她倒是事不关己。寇家的事情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可别因为这个时候帮了寇家,叫妙真以为是他以利威逼着寇家陷害了良恭。
他把信搁在案上,叫禄喜先出去,双手交扣在腹前静想,想来想去,又想到妙真那张澹然的面孔上去。这个女人进是进了他的门,可心仿佛没带来,近近相处了这几日,照旧不亲切,比从前那种疏离还要疏远些。
所以他回来便钻到书房里,偏不去见她,怕她以为他是非她不可。
他仰着面孔觉得可笑,就笑起来。倏听见娇娆的一线声音,“二爷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笑什么?”
端正了脸看见是文溪,家常打扮得就光彩动人的,不过如今她那点动人在他眼里有点索然无味。他微笑着向前挨着案沿问她:“你到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到我书房里来?”
文溪把嘴撇一下,“我知道,你在书房里不是会要紧的客人就是办要紧的事,不叫人打搅。才刚我在外头问过禄喜了,说里头没人我才进来的。进来也没见你在办什么事,光是傻笑。”她款款绕着案走近了,撇见桌上的信,就笑:“我昨天求你的事,你虑得如何了?”
传星靠在椅背上睇她,“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哥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官府衙门又不是我开的,我叫他做官就能给他官做?那我干脆封自己一个一二品的大官做做好了。”
文溪趁势坐到腿上,两条细柔的胳膊把他脖子圈住,“老爷是吏部尚书,谁敢不给你这个面子。况且这么芝麻大小的小官职,根本犯不着吏部委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传星稍微后仰着脖子,隔开她近在眼前的脸,笑不过心,“我又不是金口玉言,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你的手还伸不长?连南京织造局你都要伸手去管了呢。”
恰好此刻花信走了这头来,门前又没个人守着,也没人通传,她哪里晓得里头有人呢,一径就走了进去。冷不防撞见这场面,她也惊慌,忙又退出门外。
文溪心里猛地一阵恼恨,只得由传星腿上起来,走到书案外头去。传星心里倒乐得给花信看见,笑着理了理衣裳,叫她进来,“是妙真叫你来的?”
花信面上还很尴尬,站在门旁暗瞅了文溪一眼,回道:“问二爷到不到我们屋里吃晚饭。”
传星把这问题当做邀请,自然答应,“你们那里预备了什么好菜么?”
“二爷若去,自然要另添好菜了嚜。”
“叫厨房蒸几只螃蟹,正好看见今日新送了螃蟹来。你先回去告诉一声,我一会就去。”
花信临走前又暗瞅了文溪一眼,看见她浑身的骨头在案前硬挺起来,两个瘦窄的肩头变得像两块嶙峋的石头,又坚又冷。她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妙真受尽偏爱,她做丫头的脸上也十分有光。
原来妙真出阁时她还担心妙真瞥下她,不想妙真依旧带着她过来。知道冬天要回京去,想着看此刻的情形,将来跟着回去,在历家那样体面的人家,请妙真说句话,给她配个有头有脸管事,也不是难事。
这厢回到永芳居里告诉了一声,又怀着点得意抱怨了两句,“我兀突突的走进去,看见二姨奶奶正坐在二爷腿上说话呢,给我这么一闯,她就不自在。那里能自在呢,好容易趁着这个空和二爷说说话,谁知道我去了。我又问二爷来不来吃晚饭,二爷说来,她益发不高兴了,亏得是背着我站在那里,不然面对面,大约都能看见她恨得如何咬牙。”
妙真自到了这里,闲来无事,也钻研起针黹上的事,捧着个绣绷子在榻上绣条绢子。绣得简直不能看,但她偏肯下功夫,一双眼睛就落在上头,连头也不抬,“那你照二爷的话,叫厨房蒸几只螃蟹好了。咱们从前在家蒸螃蟹,都是用米酒来蒸,大约他们京城的人不这么吃,你叫厨房用这法子多蒸几只,给二奶奶屋里也送些去尝尝。”
花信答应着出去,妙真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可惜人已看不见了,便又扭头向窗纱上看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结了点冰花。
不一时韵绮端着瓯绿油油的葡萄进来,放在炕桌上,自己不客气地往榻上一摊,一只手一摸一摸地摸到果碟里来,“你怎么还叫花信去请他?”
妙真眼里的冰花又融化了,轻轻剜她一眼,“要你瞎管么?我此刻有我的道理嚜。”
“我才懒得管,我是为你好噢,怕你得罪了那两位。你才刚进门就日日把着人不放手,她们心里不定怎么恨你呢。你可别瞧着这几日大家和气,她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二姨奶奶小家子气死了,一点蝇头小利也要争个高低,生怕吃了亏;二奶奶更是面上贤良底下尖刻,我自卖进了历家,派给了她,没少受她打骂。她那个人也怪呢,旁人都不打,专打我。一打起来就骂我爹,说我爹做官犯了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在历家没人做靠山,别的丫头都有爹娘亲戚在里头当差,议论起来她面上不好看。打了你,谁替你说话?”妙真放下绣绷,肩膀扭两下,也摘着葡萄吃,把皮吐在另一个空碟子里,“我虽然也没靠山,可我不怕,恨就恨好了,恨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赶我出去,我还要谢她们呢。”
“看把你厉害得勒!”韵绮也把身子左右摇摇,瘪着嘴学她的动作,旋即把那空碟子由她面前拖过来,不管她,自己吐皮。
妙真抬眼瞪她,瞪着瞪着又笑了。
她没想到到了历家会遇见韵绮,本来那天都觉得心死了,答应良恭的话自己都不大相信,想着到了这里,就当是死了。所以从没像那天一样规矩过,木头似的盖着盖头坐在床上,听着屋外漫天的喧闹,一颗心冻住了似的,没有一点活动的思想。
传星在外面应酬贺喜的宾客,听外头的阵仗,不闹到夜里不罢休。时间凝结住了,她并不觉得难熬,也不觉得好过,成了个木偶,只是枯燥熬着。
不想盖头倏地从底下给人揭上来一点,有张圆圆的脸盘子凑在底下往上瞧她,扇动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妙妙,你还认不认得我?”
有滴冰凉的眼泪砸在韵绮那张圆脸盘子上,她抬手摸了摸,干脆直起腰把盖头一把揭下来,立到妙真面前去,“是我啊!你要敢说认不得我了,我可对你不客气!”
就有袅袅柔软的晴光照入了妙真的眼睛,把里头盛的泪水不停地闪动着。她忽然觉得时光是在倒流,流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天,她和她龇牙咧嘴地互相拉扯头发,都打得对方髻亸坠珥,好不狼狈。
不过妙真认为是自己打赢了,难得没有哭。因为良恭替她挨了几下,至今喉头到下颌那侧还连着一条细细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