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人影一闪,萧妍落定在两?人正中。她先是看了眼陈宝儿,察觉无恙之后扭头瞪向薛采,语气肃然:“你居然对他用魅术,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薛采表面上四平八稳,朝着萧妍拱手一揖,不疾不徐的开口解释:“楼主误会?,我不过是看陈侍君有?些紧张而已,故而用些小方法令他放松心情,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楼主尽管放心便是。”
薛采说得也不算错,因为他方才根本没有?动用多?少内力,单凭语调的起伏,确实没办法完全迷惑陈宝儿的心神。可这毕竟是下三滥的方术,萧妍看着对方一脸有?恃无恐,心中恨的发?痒。
早知道这家伙这么可恶,昨天夜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的条件。向来精明的萧楼主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上了贼船,进退两?难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解气。
“谁让你来见?他的!”萧妍压着嗓子?发?问,语气显得的有?些欲盖弥彰。
“我只是不小心路过。”
结果薛采一副看戏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反倒是陈宝儿皱着眉头,神色黯淡,开口答了一句。
萧妍连忙道:“宝儿我不是在说你。”紧跟着语气一沉,扭头看向薛采,“我是在问他!”
薛采两?手一摊,满脸无辜道:“我是看天气不错,在竹林中练剑修身,陈侍君方才不也说了,他是路过的。”
萧楼主咬了咬牙,再次白了对方一眼,转而拉起陈宝儿的手:“别理这些闲人,宝儿我们?走。”
她感觉对方似乎抗拒了一下,但萧楼主是何许人也,哪里是遇到这点阻碍就会?气馁的人?拉一下不动就拉两?下,还不动就一直拉,最终半软半硬的拉着陈宝儿将人拖走。
薛采独自?留在原地,一手抱臂胸前?,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支起了下巴,眼中神色玩味的盯了好一阵子?,最后勾唇一笑作出定论:“看来她也不是真的不行?呵。”
就在薛采对萧妍“刮目相看”的时候,被她拉走的陈宝儿低头沉默不语,脸上面无表情,情绪显得十分低落。
只是他在萧妍面前?素来乖巧温和,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轻易向她开口质问。
可世间的有?情人,往往有?感同身受一说。一个人爱你怜你,便总想要变着法子?为对方着想。哪怕因为见?识想法不同,无法真正设身处地,可就算是往岔路上琢磨,也断然停不下心中那份操心与?担忧。
萧妍将人带回屋里,就开始变着法子?旁敲侧击,就想问清楚陈宝儿是怎么回事。为何从昨夜开始愁眉不展,甚至还起了想要再次疏远自?己的念头。
“宝儿你这是怎么了?”
说实在的,这样的开场实在是有?失水准,任凭哪户人家里正与?丈夫闹脾气的妻子?听了,绝对都是要适得其反的。若是薛采还在场,势必要对萧楼主用来讨坤泽欢心的话?术表示嗤之以鼻。
这话?一出口,任凭陈宝儿的脾气已经算是非常好的那一种,心里也感到一阵发?闷。
这是怎么了?
究竟是不觉得这种事情算什么,还是觉得他不配为此感到难受呢。
陈宝儿觉得自?己的气更闷,心更堵了。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可偏偏对方非要缠着他不肯给他这个自?我消解的机会?。
他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沮丧、懊恼和难过,可是以萧妍这数月来与?陈宝儿朝夕相处时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对方很明显就是在生气。
见?心上人对自?己的疑问毫无反应,萧楼主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萧妍语气种充满了不确定,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她堂堂江南第一楼的总把头,何时何地在何人面前?如此心虚气软过呢。
若是拿出平日里来训诫楼中弟子?那般雷厉风行?用的态度和气势,双眼一瞪,气发?丹田,随便什么话?从唇齿间往外一蹦:闲言少叙,有?话?直说,仔细我打断你们?的狗腿。这样的威压之下,与?她照面的人往往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这样的画面光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是一阵恶寒,萧妍哪里舍得在陈宝儿面前?多?说一句重话?呢。
陈宝儿也十分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锲而不舍,非要逼自?己和她当面交代清楚。莫非要自?己亲口恭贺她坐享齐人之福,方才能得罢休不成。
两?人相持不下,萧楼主又固执的很。陈宝儿没有?办法,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失落,表明立场道:“昨夜楼主与?薛公子?春风一度,又将人带了回来。阿宝有?自?知之明,定不会?……”
“你说什么?!”萧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没等对方说完,就忍不住瞪大双眼出声打断。
见?她语调骤然提高,眼中更是难以置信,陈宝儿亦是感到一阵惊愕,他没想到事情说破,对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原本低眉垂眼,一只躲着萧妍的视线,此时却不由抬起头与?之对视起来。
“阿宝明白楼主将来还会?娶君纳侍。只求将来正君入门,若是容不下我一席之地,还请楼主宽宏大量,赐我一个自?由的身份。”
听到这里,萧妍张开嘴想要解释,可看见?陈宝儿一脸宁静的看着自?己,仿佛在他眼里,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他自?己则是一个“明事理,识大体”妾侍标范。
萧妍抬起手,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落下,双手握上了陈宝儿的双肩。
陈宝儿感觉萧妍手指微微合拢,并不算用力,却握的很稳,恍惚间有?种自?己被她攥在手心里的错觉。
“宝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
看见?对方点了点头,萧妍齿根发?痒,很有?些气急败坏的冲动。
只听萧楼主长吁一口气:“若是将来我迎娶的正君十分善妒,那你该如何?”
陈宝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很快装作不经意的垂眸掩饰了过去。
“楼主说过,已为我恢复良籍,宝儿已经别无他想,届时自?当求去。”
“求去?若说薛采这样的人成了侍君,求去也就罢了。他身手不俗,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够混的风生水起,又是个中庸,哪怕委身人下也不会?受人所制。可你呢,不说别的,就你身上的标记可该怎么办。”萧妍目光灼灼,被对方那副没心没肺的说辞气的冷笑,说起话?来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除了两?人最初相识的那几天,萧妍还对陈宝儿冷嘲热讽过几句。而后经过姚大夫的诊治,发?现他身子?骨不好,疑似从小受人苛待。萧妍没有?欺凌弱小的爱好,从那以后哪怕刚开始对他视而不见?,也没有?再说过一句重话?,为难过他一分一毫。
可刚才那一句话?的语气却很是有?些阴阳怪气,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得上是诛心之言。
陈宝儿听完自?是有?些伤心,可他看着柔弱,性子?却有?些倔强,否则自?幼也不会?白吃那么多?苦楚。
“这一点楼主毋须担心,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有?办法?”萧妍咬着后牙根疑问道。
陈宝儿故作平静:“只消将坤丹刺破,自?然不会?再受此扰。”
“你说什么!”
如此惊世骇俗的打算就这样轻飘飘从陈宝儿口中说了出来,萧妍气的倒仰,一时无法自?抑,手上的力道不免有?些失控。陈宝儿吃痛的皱了皱眉头,却不肯表现出来,难忍之下干脆咬住自?己的嘴唇。
这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在萧妍眼里却变了滋味,完全成了委曲求全。萧楼主此时的内心感受十分复杂,仿佛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开窍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真心之人,搞了半天并非是两?情相悦,而是碍于主上的淫威不得已而委身屈从,只是为了报答劳什子?的狗屁恩情。就在自?己美滋滋的为将来设想的时候,对方却早就做好了事了拂衣去的打算,甚至还能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儿戏,说出要自?毁坤丹,摆脱乾元标记的混账话?!
见?他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副默认的样子?,萧楼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你!你!你!”一连三个你子?,萧楼主感觉自?己词穷了。
自?己该怎么办?应该大度的还给对方自?由吗?
可是自?毁坤丹是什么鬼话??就他那纸片似的身板,面条似的身段,居然还想用如此自?伤的法子?,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哼!上了我的床,还想跑?门都没有?!
既然已经先得了人,大不了本楼主以后日缠夜缠,再把他的心一并得了便是!
想到这里,萧楼主只觉得脑中醍醐灌顶、心中豪气万丈,胸怀更是气象万千。
呵呵计划通!
下定决心之后,萧楼主全身上下为之一轻,突然觉得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娘有?的事时间和精力和你耗,虚长的这几岁也不是光吃干饭的,小家伙跟我斗,差的远呢!
就在她内心洋洋自?得之时,只听方才一直缄默不言的陈宝儿终于开了口。
“楼主可是不愿?”
心中千回百转的萧楼主一时失神,有?些连不上方才两?人的谈话?。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不愿什么来着?
见?她不允,陈宝儿的内心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眼中带着绝望,苦笑着说道:“阿宝自?知身份卑贱,本不该肖想楼主对我有?情,然而心难自?主,虽日夜警醒,仍是步步身陷……只可惜阿宝气量窄小,有?负楼主的信重,实在无心与?他人后院争宠,只盼望将来能我赐我离开,留下最后一分体面。”
哈?
方才做过无数心理建设的瞬间崩塌,萧妍脸上的表情同时凝固。
陈宝儿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就在这短短的须臾瞬间,萧楼主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在她十来年?掌管烟雨楼的经验不是吃素的,某些东西?触类旁通,聪明的人就算在没走过的那条道上一时不开窍,但不代表一辈子?都会?毫无长进。结合陈宝儿方才所言,萧妍迅速将这两?日对方表现出来的别扭情绪在脑中飞速的过了一遍。
反复掂量之后,萧楼主得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结论。
搞了半天,她的宝儿是误会?外加吃醋了呀!
看来自?己刚才那一番气是白受了,可是能激得陈宝儿说出心里话?,倒也是值得的。只是看他神色黯然,毫无自?信的模样,口中说着矜持又自?贬的话?,萧妍的心中的快意顿时散了大半,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陈宝儿今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打算默默陪在对方身边,直到将来必须离开的那一日,没想到今日一见?薛采,心中仍是忍不住忿然不平了起来。萧妍堵着他追根究底,自?己又何尝不想说个清楚问个明白。可就在他鼓起涌起说出心中所想,等待对方回应的时候,萧妍却是一言不发?的环住了他的肩膀。
“楼主,嗯?”
萧妍虽为乾身,可终究是女子?,整体看来并不十分高大强健,与?寻常乾元想比自?是看上去细瘦了不少。陈宝儿虽为坤身,却是生的高高瘦瘦,一副骨肉未丰的少年?模样。他们?一个瘦削精悍,一个清瘦单薄,个头不相上下。此时虽是萧妍环抱着陈宝儿,却并未能将他整个人圈在怀中。
她将自?己的下巴抵住陈宝儿的肩膀,微微一侧贴着他的耳畔,柔声细语:“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让你产生了误会?是我的错,今日我要和你说一声对不住。”
陈宝儿从来不曾见?过对方何时向人如此郑重其事的认过错,听了她这话?,心头不由一颤。
“宝儿,那日我和你说过,你是我一心一意,贴心合意的心上人,你是没有?听懂,还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她的语调不疾不徐,娓娓而来,温柔中带着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感觉到对方的肩膀在微微的发?颤,于是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以作抚慰。
“从前?我竟不知你心中有?此忧虑,担心将来正君会?容不得你。很抱歉之前?我不曾与?你说明,你的担心根本不可能成真,因为我的正君,不会?是别人,只可能是你。”
她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有?些乱了,胸口的起伏也失了频率。
“说来可笑,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却是头一回动这些心思,别拿我和旁人比,很多?事我是真的没想过,也不明白。我很笨的,就好比直到方才我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生气。”
两?人微微分开些许,萧妍看着陈宝儿的脸,发?现他虽然默不作声,脸上却已经是濡湿一片。
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在她心中温和又柔弱的小坤泽,虽然几次被她惹的眼角发?红,却当真不曾哭过一回。萧妍伸手摸去陈宝儿脸上泪痕,心中软的恰似一团柳絮,她心想:有?了这一回便已经足够,她这辈子?是再也不想见?他流泪的。
“昨夜我一直在为薛采压制摧心蛊的毒性所以回来晚了,运功需要凝神,故而点了静神香。至于脖子?上的痕迹,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和他在溪边打过一场,的确是被他踢飞的石片刮伤的。我不曾骗你,只是没有?和你交代清楚。至于故意不与?你亲近,也是怕自?己再次情难自?抑,忍不住伤到了你,毕竟你初经人事,应该好好修养几日。”
陈宝儿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又哽住了。
萧妍温柔一笑:“可还需要我解释清楚,为何要助他压制毒性,亦或是为什么要帮他么。”
陈宝儿摇了摇头。对方既然已经说道了这个地步,自?己还有?什么不肯相信的呢。
“楼主,我错了。”
萧妍点了点对方的鼻尖:“你何错之有?,若不是与?我闹这一番别扭,恐怕我永远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其实我高兴的很。”
陈宝儿有?些不好意思:“楼主,你高兴什么?”
听他没说一句话?都要郑重的叫自?己一声楼主,萧妍忍不住笑出了声:“以后啊,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至于我高兴什么,自?然是因为宝儿居然为了我吃醋生气,那就说明从今往后我都不是单相思,而是和宝儿两?情相悦了啊。”
“楼主,你……”
“说了要叫名?字,叫我阿妍好不好?”
陈宝儿感觉那两?个字有?些烫嘴,可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一阵渴望。他想叫她的名?字……或许已经很久了。
“阿妍……”
他轻轻唤了一声,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腼腆。萧妍莞尔一笑,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居然这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