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晋江首发

曾经饱受失眠煎熬的萧楼主对“长夜漫漫”这个词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令人心神难以安稳的坤泽信香包裹萦绕,一整晚心跳就没缓下来过,偏偏自己干什么也不能干,满脑子都是克己自制。这种煎熬,是人该承受的吗?突然间,萧妍觉得过去晚上睡不着的烦闷与这回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翌日,沈璎趁无人的时候神神秘秘凑到萧妍身边,鬼鬼祟祟十分可疑。尤其是对方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也飘忽不定,只看得一夜没怎么睡着的萧妍一阵心烦意乱。就在她忍不住的时候,沈璎忽然附耳过去,悄声说了几句:“楼主,出门在外你也注意些分寸啊。”

萧妍皱眉,满脸莫名其妙。看向沈璎的眼神,充满了迷惑不解。

沈璎:“陈侍君虽然身为男子,按理来说应当比女身坤泽要强健些许……可我看着他吧,体魄也不算太好,楼主你也要适可而止啊。”

萧妍:“……”

见对方面色阴沉默然无语,沈璎嘿嘿赔笑,却十分没有眼色的继续添了一句:“不过放心吧,昨天我一听见动静,就将屋外围着的弟子都赶走了。”

萧妍感觉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反问了一句:“什么动静?”

沈璎本以为这种事你懂我懂,大家会意就好。没想到楼主居然还刨根问底上了,莫非是有意试探自己有没有听墙角。

她连忙摇头摆手撇清干系:“也没什么动静,就是听见陈侍君似乎是跌倒了。”

她迟疑片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继续道:“有些事属下本没有资格说道,可这陈侍君我好歹也教习过几日,他的情况多多少少也算了解。陈侍君年纪不大,与我们这些习武之人相比,身子简直是又嫩又脆,估摸着跟笋尖也差不了多少。昨日他舍身救你,虽然没顶啥用处,好歹勇气可嘉,薛采那家伙看似柳条似的身段,却内力深厚,昨天虽然只是擦边拦了一下,可当场看他脸色就知道被劲力反噬的不轻。

虽说楼主您这些年憋的或许有些狠了,我也听说乾元一旦额……那啥就会情不自禁,可好歹顾忌下对方的身体,又是出门在外的还是节制些吧。”

沈璎一说完就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劲。萧妍这人平时最怕啰嗦,何时能耐着性子听人说这么多废话而不打断。她抬头一瞧,看见对方眼神阴晴不定,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不过是教习了两日,你倒是挺关心他。”萧妍看似在笑,语气却不阴不阳,语调还带着一点奇奇怪怪的起伏。

沈璎被萧妍说话间露出的白牙晃了眼,从对方语气中品出一丝别样不同的酸气。她不禁有些诧异,自己方才所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呃……这是因为……”沈璎也是个直接的性子,开口就想要解释。

结果刚张嘴就被萧妍拍了拍肩膀,同时出言打断。

“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一听这话,沈璎当即惊的合不上嘴,心说这算是哪门子的殃及池鱼。她自在惯了,从没想过如寻常中庸女子般嫁人。曾经她与萧妍饮酒闲谈,酒过三巡之后忍不住大发感慨。说是沈忠要为她谋一门亲事,将她嫁出去,而沈璎心里自是千百个不愿意。当时她喝的高了,一抹嘴大言不惭的说要做一辈子自由自在的光棍,就算非要成婚也绝不嫁人,大不了找坤泽回家传宗接代。

这一番言论原本已经烟消云散,可没想到今日却被萧妍想起来了。

坤泽本就不多,男身更是少见。如此说来,陈宝儿倒是挺符合沈璎的眼光,而且他的前妻就是个女身中庸……

萧妍突然觉得自己曾经让沈璎教陈宝儿功夫这个决定十分的不明智。什么叫做他的身子又嫩又脆跟笋尖似的,沈璎教他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萧楼主的懊恼之心溢于言表,脸上的后悔如有实质。沈璎感觉到一阵不妙,干笑数声打着哈哈飞速逃离现场。

两人刚说完话,才见陈宝儿眼神漂移不定,低垂着头从屋内走出。原来萧妍与沈璎的对话他听见了不少,昨夜两人同处一室,虽没有具体发生点什么,可隐约也记得自己曾被萧妍揽在怀中许久。

他一见萧妍便忍不住红了脸,心里更是纳闷对方方才为何不与沈璎解释清楚,非要担上个“不懂节制,在外宣.淫”的名头。

“楼主。”陈宝儿打了个招呼,默默跟在萧妍站定。

萧妍将人上下打量,发现对方气色不错,身上的信香也趋于稳定,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昨夜的潮汛的确并非自发,而是被药性无意引出。她助对方化散了药力,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她倒是很想换种方式来帮帮他,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余下的路程所剩无几,众人一鼓作气终于在天黑前入了临安。

萧妍一行人入了烟雨楼,却将行刺的薛采另行秘密安置,还特意安排沈璎看守以保万全。

临安烟雨楼乃是发源之地,近些年楼主虽并未坐镇中枢,但萧妍的居所都是现成的,楼中早就接到了消息,因而屋内都是仔细打扫过的。一行人很快安顿下来,陈宝儿也被萧妍打发去休息,让他今日不必继续跟前伺候。

萧妍独自面无表情的坐在房中,看神色又像是大有心事。

忽闻外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妍儿,你身子近来可大好了?”

她抬起头,只见一名四十岁上下,头戴纶巾身着青蓝儒袍,面上蓄着两缕美髯的中年男子一脚跨过门槛,进入视线。

对方不问而入,萧妍脸上却未见不满,反而站起身面露客气,主动打起了招呼:“江叔叔,你怎么来了。”

男子抚须轻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竟然连我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此人姓张名衍,时任烟雨楼的右护法。他与沈忠一样,名为萧妍的副手,实际上既是楼中元老又是萧妍的长辈,在楼中地位举足轻重。早年萧妍方才接手烟雨楼时,江衍手握大权,声望一度凌驾楼主之上。

别看江衍一副儒生的装扮,实际上他武学根基深厚,曾经入得江湖中一流高手的席位。只是十年前烟雨楼内发生动乱,不仅楼主身陨,江衍同时身受重创筋脉俱损。一身修为十之七八都赴了东流水。只是现在虽然没了内力傍身,多年习武养成的习性尚存,脚步声比寻常人确实要轻一些。

萧妍:“江叔叔说笑了,不过是路上遭遇了几个不长眼的小蟊贼,平白无故耽误了脚程,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

江衍脸上露出关切:“妍儿可有受伤,那群歹人如今又作何下场。”

萧妍笑了笑,浑然不在意似的答道:“江叔叔莫要小看我,虽然我这身体调养的不大见起色,可对付几个拦路宵小还是不在话下。更何况,一路还有沈璎暗中跟着。”

江衍点了点头:“如此叔叔便放心里。”说着他双掌一击,一名侍从应声而入。

只见那人快步入内,双手托着一柄三尺上下的龙泉剑,躬身举过头顶。此剑乌木剑鞘,包裹着黑色蟒皮,剑鞘底部镶嵌着一块漆黑如墨的玄铁精,剑鞘上方是一处精钢环扣。鞘身上刻着竹叶兰草,看上去大气古朴,又不失精巧。

萧妍眼神眼神一暗,不自觉的将剑接过提在手中。手腕微微用力,宝剑出鞘数寸,映出一段如水的剑光。剑身上刻着二字剑铭,名曰“岁河”。

岁河剑的锋刃锻造的十分具有美感,纹饰甚至显得过于纤巧,看着像是名门公子用来做场面的花哨装饰,实际却是由精钢百炼而成,出鞘便是无坚不摧。它本是一把双手龙泉重剑,可萧妍惯用单手,当初得到这把剑的时候,她原本是用不惯的。

江衍:“旭儿前些日子出门,替你将你父亲的佩剑寻回,如今物归原主。”

没错,这把岁河就是萧妍义父萧景行生前所用。只是在三年前,萧妍绿水江畔落难,佩剑便遗失不知所踪。

“我还以为寻不着了,江叔叔要替我向阿旭道声谢。”面对失而复得的佩剑,萧妍脸上露出欣喜。

江衍笑道:“你们二人自小情同姐弟,本该相互扶持,何须如此客气。”

萧妍:“阿旭从小与我亲厚,我也自然是一心向着他的。”

江衍扶须轻笑:“这是楼主留下的,万万不可再弄丢了。”他神情温和,说话的语气完全以萧妍的长辈自居。

“江叔叔说的是。”萧妍十分随意的顺口一答。

两人许久未见,倒是不见生疏,就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叔侄间随意的闲话家常,只是言语间能看出来萧妍对待江衍的态度看似尊敬了不少,却远不及对待沈忠亲近。

江衍看出萧妍态度敷衍,面露无奈:“你总是这样冲动。这江湖险恶,单凭一腔孤勇总归是伤人自伤。从前是为了让人服你,只能用雷霆手段强压,可如今既然有了于地位相匹配的实力,就不该事事任性亲为,也该与江叔叔和楼中前辈多做商议。”

萧妍微微颔首:“江叔叔教训的是。”

见萧妍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江衍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耐烦,瞬间没了聊下去的兴致,于是起身告辞。

对方离开时萧妍视线落在江衍身后,只见他背脊挺直,可肩背早就不复当年强壮,宽大的儒袍竟是空荡荡的。身为武者,江衍本该正处壮年,可如今这一看却隐隐透出些许英雄迟暮的无可奈何。

她垂下眸,看着掌中的铁剑,五指微微合拢,将木制的剑鞘握的咯咯作响。

心神不宁的望着手中长剑,十年前的记忆如同迎面涌上的潮水,纷至沓来。

当年萧景行的武功当时已臻化境天下难逢敌手。按理来说就算是有人勾结外敌叛乱,事出的确有些突然,可烟雨楼底蕴深厚,萧景行平日里为人光明磊落,纵有一两个心怀鬼胎之人暗中作祟,可信重他、愿意为他誓死效忠的却更是不在少数。

按理来说,他本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的。

当年的疑凶业已伏诛,可仅凭那几人当真能杀得了萧景行吗。

萧妍面色沉冷,将手中岁河轻轻归入鞘中,轻抚剑身,口中喃喃自语:“义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阿妍定誓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