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内弟子两两对决的好不畅快,呼喝叫嚣之声不绝于耳。忽而有一名头上系着青缎发带,身上穿着窄袖束腰短袍的高挑少年,突然又突兀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少年眼底泛着点点红血丝,左脸上还有尚未来得及消散的压痕,看样子是刚刚睡醒不久。他身上没有半点练武之人的刚硬之气,混在一众弟子之间显得十分气弱,面相生的极好,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只见他眉毛生的柔顺,线条十分清秀,几乎没有倒逆的杂毛。眼睛不大不小,尾线狭长微微上扬,微笑或害羞时眼底微微浮起一层卧蚕,平添了一丝男子身上少见的“俏”色,这“俏”又俏的极妙,俏而不娇,柔而不媚,让人的五官一下子生动了不少。少年的山根并不十分突出,鼻梁却又高又直,使得从侧面看线条流畅,利落分明,就连颌角的弧度都生的恰到好处。
就是这样一张脸,初看时并不惊艳,稍作遮掩可能就如蒙尘的玉,丝毫惹不起他人的注意。可若是稍微换一身精神的打扮,抬头挺胸的展露人前,会发现无论目光落在哪里都挑不出一点错处。他浑身上下都生的十分恰当,说不上极好,却又十分难得的让人越看越顺眼。
这名少年正是陈宝儿,他与萧妍一样,昨晚一夜未眠。方才忍不住伏案小憩了片刻,此时虽强打精神,神色间却是睡意难消。他眼神之中尚带着一分茫然,不知道为何白日里鲜少使唤自己的萧妍为何今日突发奇想,非要拉自己跟着她一道来往这里。
陈宝儿顺从又迷惑,走到一众大汗淋漓的中庸和乾元之间,不免感到一阵局促。于是加紧了步子,紧紧跟着自己的主人,不敢落下太远。
一众年轻弟子看了看他,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探究。大部分人一辈子也见不着几个坤泽,不由感觉对方的确是有些不一样:明明都是男人,这小子身上好像就有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但若要真的去描述,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见过楼主!”
“楼主好!”
按说萧妍自己有专门练武的地方,如今突然出现在此地,有结合昨夜之事,众弟子忧心忡忡,害怕对方是来教训人的。一个个不由得面露心虚的神色,一众中庸乾元的大小伙子,拳来腿往之间动作竟然变得莫名扭捏了起来。
“大家不必管我,该干嘛干嘛。”萧妍朝众人打了个招呼,带着陈宝儿径直往一边走。弟子们意会到楼主要来占场子练功,默契的给两人腾出了一片空地。
众目睽睽之下,陈宝儿不由感觉一阵紧张:“楼主。”
萧妍回过头,眼神在他身上轻轻一扫,紧跟着朝他抛出一样事物。陈宝儿下意识的接了,刚一入手便感觉东西冰凉凉沉甸甸的。定睛一看竟是一把不足一尺的短剑,亦或者说更像是匕首。这兵器的锋刃被牛皮裹的木鞘松松裹住,看上去不太匹配,像是临时随便安上的。
见对方盯着手中的事物愣着瞧了半晌,不明所以的捧了半天。
萧妍突然开口:“我看你身子轻,力气也难有大的长进,不适合长而重的兵刃,不如就用这个吧。”
陈宝儿不敢有异议,十分老实的点了点头。
萧妍仔细端详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疑惑的同时又感觉一阵轻松。只因她看来看去,也瞧不出对方有半点像是城府深沉的模样,方才见到昨夜凶徒所持的兵刃,虽然吃惊,但并不曾露出半点心虚,特别是持匕的动作也生疏的十分自然,横竖不像是在藏拙。陈宝儿的嫌疑越来越轻,萧妍的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只是萧楼主的话既然已经放了出去,断然没有再吞回的道理。说了要亲自指导陈宝儿学两手功夫,自然就要作数执行。只是她从小习文不算灵光,习武倒是很有悟性,惯常的招式套路,往往被师傅演示个一两回就能摸清大概。然后自己结合心法重复演练,再找人纠正错处。
她不似沈璎那般充当过新弟子的教习之职,心里没有多少循序渐进的认知。于是上来就是操作如虎,一番“指导”令陈宝儿看得那是眼花缭乱、目瞪口呆。萧妍只演示了一遍,就站在一旁环抱双臂旁观,示意对方顺着她的路数重新演练一遍。
陈宝儿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他清楚萧妍亲自教他,绝对算得上是纡尊降贵。他心中感到一阵“受宠若惊”式的忐忑,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故而不免感到一阵紧张。对方虽然冷着一张脸,陈宝儿却不能不认这分好意,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场。
好在萧妍这坑爹的师傅还不算十分离谱,虽然演示的十分精彩,可招式本质却并不难。更何况习武入门的基础招式无论刀剑还是拳脚,都脱胎于相似的套路,陈宝儿和沈璎学过几日,倒也能将萧妍刚才所教的,磕磕巴巴的重复个大概。
萧妍站在一旁,凝神观看,发现对方每一招衔接之处都显得极为生硬,一拳一脚力道也不够,虽然七拼八凑的重复了个大概,可若唤作实战则是没有半分用处。
烟雨楼就算新入门的弟子也是寻常学过几年基础的,像陈宝儿这样毫无根基的可谓之前所未有。
陈宝儿虽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实际的效果在众人眼里却无异于是个笑话。他身形不稳,脚步迟疑,正如沈璎所言,没有半点武者该有的样子。不少弟子忍不住好奇驻足观看,结果没看两眼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妍留意到周围的动静,一开始并没有出言制止,她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心性是否坚韧也是衡量一个人是否能够坚持下来的重要考量。
陈宝儿也意识到了周围武者的异样眼光,不由得更加紧张了起来。他从小到大受过不少嘲笑,这这种事就算是见惯了,却没人能够习惯。因而随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原本就不大流畅的动作变得越发生硬、完全不能连贯,甚至出现了一处较长的停顿。萧妍看到这里,终于觉得有些不妥,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却见陈宝儿的身体又动了起来。
萧妍见他涨红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将招式打完,紧跟着低头不语似模似样的做个了收势站定的姿势。
看着对方这个样子,萧妍心里莫名发虚,竟然生出一丝后悔,总感觉自己似乎哪里做的不太厚道。
不过是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陈宝儿额间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热的,先是红的透亮,可人一停下来很快又开始泛白。萧妍发现他双拳紧握,肩膀也在微微发抖。
因为有萧妍坐镇,旁的弟子也不敢太过放肆。不过是三两站在一处私语讨论,间或笑闹两声。
萧妍回过头,面色沉的像是刚淬过火的铁,凌厉的眼神全场一扫,顿时鸦雀无声。
“围在这里做什么,功不练了么。”她冷冷开口,周围的弟子顿时作鸟兽散,眨眼的功夫就各归其位,摸爬滚打各司其职的操练了起来。
陈宝儿仍旧低着头,身体似乎有些脱力,看上去竟是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萧妍眼露诧异,下意识伸手去扶。
然而看起上去已经气力尽失的陈宝儿此时却是难得敏捷了一回,微微侧身朝旁一退,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愣是错开了对方前来搀扶的手。
“楼主,我有些不大舒服。”此时此刻陈宝儿感到十分的羞愧又无可奈何,只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塞进去。
萧妍询问:“可是未用朝食,亦或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因庄中弟子每日练武,所以朝食向来安排的很晚,都是在弟子训练之后。见陈宝儿脸色红了又白,额头上冒出细密冷汗,萧妍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这小坤泽娇娇弱弱的,面皮也嫩,自己虽是抱着试探的目的,却也不该当着众人的面,今日这一举的确是过分了些。
陈宝儿眉头微微蹙起:“多谢楼主关心,不过这是我自幼就有的毛病,与其它的并无相干,只要休息片刻就好。”他现在不想吃饭,只想自己冷静冷静。
他自己找了台阶,萧妍却视而不见,继续锲而不舍的讨人嫌:“既然如此,先与我一道用饭去吧。”她一边说一边伸出胳膊在对方肩膀上轻轻一扶。
两人的动静不由惹得旁人再次侧目,陈宝儿敏感察觉,眼神微微波动,肩膀不着痕迹的向侧位一沉,委婉避让对方的触碰。他虽有心拒绝,却知道自己本就是萧妍的侍君加侍从,主人的话根本无力反驳,更何况人家还是一番好意,于是脸上强作淡定,轻声开口:“多谢楼主。”
萧妍见他低眉顺眼的不肯看自己,态度举止十分恭顺,可心里却十分难得的明悟了一回:他好像有点烦我,莫不是我看错了?
她经历过江湖风雨勾心斗角,可生活上向来遵循直来直往。于是见疑便寻求解惑,话说的十分直截了当:“你不喜欢我教你,还是不喜欢这里。”
陈宝儿大吃一惊,连忙收起心中的委屈,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楼主教我,自然是奴的荣幸。”
萧妍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得出了一个结论:果然是面皮薄的小坤泽,一定是人太多所以害羞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