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楼主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对方已经是自己侍君了,而且又嫁过人,还是个没什么看头的男人,按理来说脸皮子应该没那么薄的。
可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萧妍又调侃了两句,突然发现自己身后没了动静,竟是连呼吸声都屏住了似的。她止不住好奇的回头一瞧,却发现对方红的像煮熟的虾,身体僵硬的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震惊。瞪着她的眼神饱含怒意,看上去大有忘恩负义的要和自己翻脸的架势。
萧妍歪头一瞧,心说这小子怕不是吃错药了。
只见她眉峰一敛,瞬间就有了几分叱咤江湖的烟雨楼主自带的高冷气势。锋芒虽未展露,可即便是眼神轻轻一扫,也让床上的坤泽感到一阵瑟瑟发抖。
陈二瞬间清醒了,压抑着情绪,磕磕巴巴的发问:“你是谁?”
萧妍见他这幅也样子,心中感觉一阵可笑,奇怪的是却并不反感,反而起了戏弄的心思。
她冷冷一笑,显得有些不怀好意:“你说呢,昨天你可是扒着我不放呢。”事情是这样的,萧妍将人提会之后,自己也是被刺激的满头大汗,身上的信香不知不觉散了出去,惹得情动的坤泽更难自抑。当时陈二虽然完全没有了意识,却凭借着本能试图往她身上靠近,其结果当然是惨遭无情拒绝,毕竟冷硬的跟石头似的萧楼主不是那么容易开窍的。
陈二被对方极为锐利的目光所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双手攥着被子,低头紧咬着嘴唇,一副畏惧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萧妍见他的反应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受,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若是换了楼中弟子,恐怕早就要挨她抽了,可放在对方身上倒是激不起她的怒气,反而让人觉得可怜巴巴的。不知怎么的,平日里不怎么学文的萧楼主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我见犹怜”四个大字,虽是诧异,倒是应情应景。
就在萧妍以为对方下一瞬就要被自己欺负哭了,正准备开口解释清楚,没想到对面的小坤泽倒是做了件让她出乎意料的决定。
只见对方突然甩了被子,不顾全身衣衫不整,竟是蹬床而起,猛然间朝着桌角一头撞了过去。
萧妍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整个人瞬间呆了呆。好在本能反应够快,对方又病着没有多大力气,最终还是被她拦住,连油皮都没能擦破一块。
萧楼主满心莫名其妙,任凭陈二有气无力的万般挣扎,一双手铁箍似的抓着对方的胳膊不放手。
“发什么疯呢这是!”惯常喜欢压低嗓子装深沉的萧楼主怒了,一嗓子差点破了音。
陈二被她吼的一愣,整个人呆了呆,竟是真的不动了。
萧妍看他一脸的痛不欲生,心中不禁有些打鼓,自己莫非当真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是好像没有啊,自己不是还救了他吗。
只见对方忽而沉痛的闭上双眼,咬紧了牙,在原本清秀的显得有些幼齿的面孔下,绷起一道冷硬的下颌线。
萧妍下意识的愣了愣,突然觉得对方在这种时候,居然第一次看上去有了点男儿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红着,双眸泛起一道水光。
原本还打算对他刮目相看的萧妍心底油然升起一阵厌烦——因为她预料到,对方马上就要跟自己之前赶走的那名坤泽一样,要开始上演嘤嘤嘤的烦人戏码了。
陈二感觉对方掐住自己胳膊的手松了松,立即侧身挣了出来,又接退开了几步。
萧妍也不再去抓他,转而环抱着双臂,神情略显严肃的看着他。她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我是个男人,不是什么东西,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样对我。”
陈二眼中的泪始终不曾落下,说完这句话之后,嘴角一抿透出一丝倔强。他艰难地垂下眸子,收回质问的眼神,语气平静又悲凉,仿佛是认命,又仿佛带着无力抗拒的屈辱不甘。
萧妍根本理解不了对方这一出究竟意欲为何,先是沉默了一会,但心里止不住纳闷,忍不住问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二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难以置信,不由得死死盯住萧妍的脸,眼底流露出的谴责意味溢于言表。他张了张嘴,哑然道:“就算我被人卖了,却也是你们庄主的侍君,你怎可如此对我。”
萧妍一听气笑了,心想:这混账玩意真是有趣了,虽然出乎意料的没哭,倒是给自己织罗起罪名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自己吓唬他了。
“你是谁的侍君?”萧妍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陈二见她脸上毫无惧意,眼角眉梢满是“无所谓”的随便劲儿,仿佛自己的身份不值一提,而她做的事情根本不必大惊小怪。
他心中生气一阵茫然的绝望。突然觉得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逃不脱草芥的命运。本以为自己谨小慎微,只求安身立命,就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就被人……
看来自己庄主侍君的身份根本就是一纸空文,到底不过是个任人玩乐的奴隶。
想起自己被父母嫌弃,被公婆苛待,这一生算不上又多么艰难坎坷,却也与幸福喜乐没有半点关系。曾经的生活虽然苦楚了些,却好歹是个良籍身份,是人明媒正娶的伴侣,可如今竟是要沦为随意遭人践踏的家妓之流了么。陈二悲从中来,越想越糟糕,可过了方才一时的热血冲动,冷静下来自然还是不想死的。虽事已至此,可让他就此认命,却也无法甘心。
萧妍看着对方眼珠子来回轻转,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未免等下再干出点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她也决定废话少说。
“那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庄主是谁。”
陈二一听这话,意识到与自己相关,不由望向萧妍。
只见她也不说话,而是伸手朝着自己鼻端轻轻一指。
陈二先是一阵疑惑,很快又反应过来。
“可他不是乾元吗!”
女子分化乾元,比男子分化坤泽还好稀少,况且女子天生体魄劲力不及男子,分化为乾元比男坤泽更加难以立足世间。早在他来时,就隐约听说这户的主人是个江湖行武的大人物,可若想要习武有所成就,多半需要一副天生的好体格、好根骨,自幼便要勤加练习,而女子,显然在这一途上不占优势。因而陈二先入为主,以为自己将要侍奉的是一名男乾元。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对这门婚事十分抗拒,却碍于接他的两人体格强悍自己根本无法逃走。于是来到这里之后连日足不出户,就是怕对方突然想起有自己这么一个人。他虽然分化成了坤泽,自幼也生的比寻常男子瘦弱,却是打从心底不愿意与男子为妻的。
萧妍耸了耸肩膀:“是啊,难道我不是乾元吗。”
陈二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乾元,虽说天下的乾元与坤泽占总人数的一成左右,但是平民婚娶,难以乾坤相配,故而后代大多为中庸。而殷实富足的人家,这些人口中乾坤的比例则会高一些。高门大户的宗族显贵,乃至于皇亲国戚,他们的后代甚至很少出现中庸,因为只有乾元才有机会继承贵族家业,高门正室的名分也非坤泽不在考虑,至于其他中庸妾侍,大多数连生子的机会都不给。
正是因为陈二没见过乾元,所以并不知道如何具体判断。此时听对方说明,这才注意到之前闻到的那股竹木香气似乎正是来自于眼前之人。
乾元信香吗,怪不得能安抚他的情绪。
突然意识到对方原来正是自己的……主人,陈二感觉到一阵手足无措的慌乱。想到昨夜自己干的蠢事,偏偏被对方捡了去,当真是阴差阳错,令人默然又尴尬。他心中委屈,却彻底没有了投诉的理由和门路。
本来这几日无人前来传唤自己,陈二逐渐摸清了状况,知道这家主人似乎无意沉湎私情,从来不曾涉足后院。当时他心中便升起了一丝希望,想着自己也许是有机会离开的。
那些小心翼翼乞求讨好的日子,他过够了。换来的非但没有一丝怜惜,反而只有无情的出卖。
况且他是男人而且成了年,纵然是坤泽,也有力气养活自己。
陈二从送饭小哥口中得知曾经有妾侍因为惹恼了家主而被送走,对外说是发卖不良,实际上家主无意为难她,虽然是罚了一顿,随即赐还了契书,算是令她自己自生自灭。
别人会怎么样陈二不知道,但如果换作是他自己,或许还能活下去。于是便在心中种下念头,那就是有朝一日,要恢复自由之身,哪怕对方平白不放,自己也要想办法筹金自赎。他是有月例的,虽然不多,但这里有吃有喝,完全可以一个子不花的攒下来,以期将来谋个前程。
可这才没几日,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被打乱。他心中懊恼又疑惑,明明西苑另外一名中庸侍君曾上门挑衅,说家主从来不曾宠幸后院任何一人的么,让他这只麻雀不要痴心妄想,做梦飞上枝头的么。
如今有了这等事,他还能走吗?
“我……你……”一时之间,满腔怨怼顿时化作不合时宜的羞愤与后悔,陈二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拒绝不了什么,更何况昨日的情景,说到底更像是自己送上了门。
萧妍看着对方一瞬间变成了一只快要憋炸气的河豚,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可耻的爽。
萧妍:“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难不成我救你一命,又为了你将要花费好些的银钱,难不成反倒和你结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