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妍将人拎上来后随意往地上一放,连忙退开了一大步。她先是低头抹了抹自己手上的水,又稍稍抬起头斜睨着瞅了瞅躺在地上瘫作一堆,兀自瑟瑟发抖的男坤泽。
见对方好半晌都没有从地上起来的征兆,气息杂乱却越来越弱。萧妍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估计对方靠自己是回不去了。她思量片刻,迟疑着凑上前些许,放缓了声调问了一句:“你还能不能行了?”
好家伙,真是不靠近不知道,一靠近吓一跳。萧妍刚一弯腰,差点被从对方身上四散往外冒的扑鼻信香熏了个倒仰。
原来刚才提溜的那一下萧妍是又快又稳,对方又是从冷水里□□的所以不大明显,如今在岸上待了一会,萧妍又一下子靠的近了,这才教她彻底反应了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居然是在这里等着坑她呢。
萧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大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居然也能遇上碰瓷的。想明白这一点,萧妍连忙向后回身飞掠一大步,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跟地上的坤泽隔开了丈余远的距离。
她本该扭头就走,让对方独自在冷风中黯然神伤的凭吊自己的功败垂成。然而正准备迈开步子,萧妍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青白虚弱的脸,看那样子要是没人管,估计是命不长了。
他娘的,这小子玩的真大,居然是个不要命的。
她借着天上的月光回头一看,隔着丈余的距离,对方虚弱的状态清晰可见,就连被水沾湿的头发丝都肆意彰显着主人的柔弱。萧妍心里琢磨,自己若是就这么走了,似乎有点狠。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刮过,送来一道清新的香气,那味道犹如上好的碧螺春在连珠沸水中滚了几滚,甜的素净,很有几分清新脱俗。
每个坤泽身上的信香都各有不同,但绝大多数都是带着甜味的花香,特别是潮信的时候简直甜如花蜜。而眼前这个蜷缩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坤的味道倒是不怎么腻人。萧妍闻着闻着,觉得并不讨厌,反倒是感觉有点渴。
她的心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软了,想着对方好歹名义上也算是自己的人,再怎么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了性命。只见她屏息凝神的朝着对方走过去,上下端量一番,发现对方身材修长,虽是蜷缩着,也能瞧出线条秀致的很。身上衣服倒是穿的十分正常,没有半点不正经的地方,只是如今被水浸湿,紧紧贴在了身上,虽说比不得女子曲线玲珑,但那窄瘦的腰线和平而直的肩膀倒也有些赏心悦目的味道,只不过身体委实瘦的很。
萧妍看了一眼,戏谑道:“身子这么薄,当真是个男的?”
陈二迷迷糊糊,自然无力反驳,甚至没有将对方的话听进耳朵里。他现在脑子里就一个疑问: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感觉自己明明身上凉的要命,止不住的打着哆嗦,可一颗心却跳的飞快,气息也是又短又急,仿佛自己成了一条脱离了的鱼,明明十分努力的呼吸着,胸腔里空虚的感觉却越发明显,仿佛只要稍微缓上一缓,自己就要断气了。
“喂,你还能不能行了?能自己回去么。”萧妍谨慎的与对方隔着两尺,生怕对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就要向着自己投怀送抱。
迷迷糊糊间,陈二觉得有只苍蝇在他头顶嗡嗡直叫,他隐约知道那并不是真的苍蝇,而是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可他根本不顾上去弄清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恨不得能再次滚回水里,用寒凉的水汽熄灭那股在他四肢百骸四处乱蹿的心火。
一旁的萧妍完全不知道自己堂堂江南第一楼的继任者、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只因为自己多说了两句话,就被对方归为惹人清静的蝇虫一流。
随着出水时间越来越长,陈二的体温渐渐回升,浓郁的信香也随之浓郁起来。
萧妍此时站的近了,觉得这味道着实有点上头。
自己就做一回好人吧。她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更没闲着,根本不需要反复劝说自己,转眼已经将人单手从地上提了起来。
不过将人送去哪里呢,送回住处?可是自己虽然知道他住在西苑,可那边的空院子又不止一处,谁知道是那一间呢。
萧妍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痒,于是伸手抹了抹,结果竟然有些湿湿的。她下意识瞧了瞧,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自己居然流鼻血了!
我去!这小坤泽的信香怕不是有毒吧!
她瞟了对方一眼,却看见对方原本青白的面色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动着,看上去仿佛已经病入膏肓,随时有可能驾鹤西游的模样,自己流血的鼻子好像也就不那么要紧了。
坤泽潮信都这么夸张的么?莫非这人半夜三更泡在冷水里是为了缓解潮汛?沈忠为什么不给他准备清心丹?难道这种坤泽常吃的玩意儿很贵么!
萧楼主平素少言寡语,说起话来经常冷笑,稍微多说两句甚至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真的高冷。主要是因为小小年纪担起重任,早年间又因为分化的晚个头没来得及长,身材娇小了些(当然是相对一般五大三粗的男乾元)害怕压服不了楼中的手下,才渐渐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实际上她的内心世界还是十分精彩纷呈的。
虽然萧妍不关心坤泽这种生物,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据说坤泽潮汛时非常敏感脆弱,尤其受不得凉,可对方却跑来干如此违背天性的事。而自己今夜走到这里,纯粹是瞎逛,能碰上当真只能是运气,不可能是对方事先算计好的。这个地方入夜之后原本是连巡夜的人都不会来的,说明他根本不想让旁人知道。
嗯……萧楼主开始不由自主的脑补:这坤泽因为不受自己待见,所以遭受旁人冷待磋磨,以至于连清心丹都不给买,潮信到来竟只能用这种不靠谱的方法缓解。
沈忠若是知道自己一时疏忽让萧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冤死了。
她一边提了人往回走,一边忍不住多瞄了对方好几眼。
这么高的个子,肩膀也不算窄,却瘦成这样,拎起来轻飘飘的,恐怕还没有自己从前扎马步抗在身上的石墩子重吧。
看样子会生病吧,看起来这么弱,不会就此一命呜呼吧。
或许是对方身上的味道对她确实造成了某些不必要的影响,萧妍感觉自己的脑门子开始冒汗了。她的眉毛简直快要拧成了一团,手上的坤泽简直成了烫手的山芋,好几次想要中途将人丢了,却始终没有真的撒手。
罢了,再怎么说也是条命。而且他这个样子出事了怎么办,单纯被人瞧见也不好吧。
不知不觉,萧妍竟然将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直到进了屋将人扒了身外的湿衣服往床上一扔,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搞错了。
要送回去吗?
萧妍目瞪口呆的盯着躺在床上的坤泽发愣,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不顺畅。虽然平时她搬动比陈二更重的东西也不带喘大气的。
算了还是给他盖上被子吧。
做完这一切,萧妍感觉自己背上都汗透了。然后默默退出了自己的房间,站在门口茫然的发了好一阵的呆。
我是谁,我在哪,我究竟在干什么?
萧妍觉得自己刚才的所有举动简直匪夷所思,完全不知道意欲为何。这是自己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么?自己怕不是中了毒吧!
对了,一定是中毒了。这些坤泽都是有毒的。
翌日,沈忠看见萧妍顶着眼下两片乌青,满脸不太高兴的模样出现的时候,他的内心是疑惑的。
当他听对方开口明里暗里暗示不要让楼中子弟欺生捏软的时候,沈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有新入门的弟子受不了训诫,告状告到萧妍这里来了。可若当真如此,萧妍向来严厉,她不应该是直接出手教训这种僭越告状的不肖弟子么。怎么还曲折离奇的帮人说起话来了。
萧妍说的遮遮掩掩,沈忠听得一头雾水。来回打了半晌的太极,谁也没闹明白对方的心思。
“咳。”萧妍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内心的尴尬,“那个,清心丹什么的,家里有么。”
说完这话,萧妍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紧。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心底蹭蹭向上蹿,一眨眼的功夫,就顺着热气到了她的面皮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总而言之,怪紧张的。
“哦……”沈忠眸光一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清心丹为坤泽所需之物品。而目前这这座庄园里,除了中庸就是乾元,坤泽则是独一份的,除了西苑那个在没有别人了。
沈忠忍不住偷偷观察对方,暗戳戳的打量起萧妍来。
不是见都不肯见一面的么?怎么突然就有了交集了,居然还知道替人要清心丹了。
对了,那孩子已经来了有几日,也不知道潮信是什么时候,这些日子陈二自己没提,沈忠事务繁忙自然也就将此事给忘记了。
看着萧妍神态可疑,身上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茶香,沈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心中一喜,嘴角不自觉的咧开了花。
“是药三分毒,这丹丸一类的东西,就算配的再好,也总归有些不足之处。再加上这东西的效果本就是勉强,坤泽就算用了,该难受的还是难受,如果能用其它的法子避免,还是能不吃就不吃吧。”
沈忠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飞快的扫了萧妍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及其微妙,其中隐藏的意味不言自明。
萧妍被对方这样的表情闪瞎了眼,立刻明白对方会意了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对方也就是这么个身份。让人误以为跟自己有了关系,将来也少受些欺负。而且就算自己解释了,估计沈忠也不会信,多绕几句无济于事,反倒让自己尴尬。
萧妍正了正神色:“他看上去情况不太好,找个大夫瞧一瞧。”至于清心丹什么,就让他自己当面找大夫要吧。
因为萧妍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所以用了“他”来指代陈二。可这话听到沈忠耳朵里就又变了味道,仿佛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亲密。沈忠不由对陈二这个小坤泽心生佩服,没想到对方居然无声无息的就把萧妍给拿下了。
沈忠以为对方是吃不消萧妍这只二十四年都没有开过荤的童子鸡。坤泽潮信亦能引乾元动情,萧妍没有经验,若是全凭本能必然莽撞,指不定是将人给伤着了。这人是自己好不容易替萧妍寻来的,沈忠自然明白男坤泽的珍贵。
“这是应该,叔马上就安排人去西苑。”
他正要转身离开,没想到萧妍却出言阻止。一张脸面无表情,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吞吞吐吐。
“西苑不必去,将人直接喊来这里。”说到这里,萧妍的眼神飘忽一下,“给他吃过药,情况稳定了再找几个女弟子将人抬回去。”
这番话一出,纵然是沈忠这样的□□湖也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啊,从前将自己为她寻来的妾侍视作洪水猛兽的萧妍,居然不仅主动关心起了陈二,甚至已经让对方登堂入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