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天。
这天下午,陆夫人破天荒关照、派遣到陆悦容院子中帮忙的丫鬟奴仆们,在折腾完陆悦容的小院之后,便离开了。
陆悦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留下一个稍显陌生喜庆的院子。
她把视线投向房间里整齐的红色嫁衣,还有装饰繁杂的凤冠。
终于找到了一丝自己即将成亲的真实感。
陆悦容走回卧房,从积蓄里拿出匕首的尾金,熟练地从后门离开了陆府去往铁匠铺。
来到铁匠铺之后,铁匠师父将已经做好的匕首递给陆悦容。
她仔细地查看匕首,刀锋锐利,玲珑小巧,十分适合女子使用。
在靠近手柄的地方,还有铁匠师傅细致刻上的一个篆体“容”字。
陆悦容拿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十分顺手,很爽快地付了尾金,“多谢师傅,匕首做的很好,师傅的手艺十分了得。”
铁匠师傅乐呵呵地送着陆悦容离开,“小姐满意就好,欢迎下次光临。”
她礼节性地点头,便离开了铁匠铺。
这次出门只是为取匕首,所以拿到后,陆悦容便直接回去陆府。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一个茶铺。
恰好座位上的客人在谈论邱戎,她条件反射地缓慢了脚步。
“明天就是邱将军成亲的日子了,可是和泽安城里其他办过亲事的达官贵人们相比,实在是过于冷清了一些。”
“是啊,将军府的作风很是清廉了。”
“我听说,是陆府擅自改动了定亲对象,邱将军这是在表达不满。”
“嗯?前几天不是说,是邱将军自己要求迎娶嫡长女?”
“嗨,达官贵人们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也就听个热闹罢了。”
“最近啊,还有人说,邱将军在边疆打仗多了,性格狠烈暴戾,不知陆家小姐能不能和他相处得好呢。”
“要我说,嫁到邱家可不一定就是好事……”
陆悦容抿了抿唇,不过是一场婚事罢了,这泽安城里的舆论风向,倒是不知道有几位人物在搅弄。
把这些言论抛到脑后,她加快了脚步向着陆府走去。
正在她像往常一样,从后门进入府中时,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陆悦染。
她本有意躲避,转变方位的脚步刚刚迈开,却被陆悦染叫住。
陆悦染走上前来,问道:“婚事将近,大家都在为了姐姐的婚事忙碌,倒是不知姐姐竟然还有闲情出府。”
陆悦容瞥了一眼陆悦染,“有些事要办。”
陆悦染冷哼了一声,“姐姐毕竟从小到大缺少礼仪教化,行事不够规矩,倒是不知姐姐嫁入军法严肃的将军府,会不会受到惩办?”
陆悦容不为所动,“你嫁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悦染怒上眉头,手指着陆悦容:“你!”
陆悦容笑了笑,不发一言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留下身后的陆悦染气急跺脚,气冲冲地领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小院,陆悦容走进卧房,便看到安嬷嬷正在小心地安置着陆悦容成亲的嫁衣首饰等物品。
陆悦容走上前去,轻轻夺过安嬷嬷手中的物品,道:“嬷嬷,这些东西我自己会整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不要累着自己。”
嬷嬷露出慈祥而又沧桑的笑容看着她,“这点事情还累不到老婆子,明天小姐就要出嫁了,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小忙。”
陆悦容摇摇头,“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嬷嬷不用这么上心。”
安嬷嬷叹了口气,“可怜我的小姐……”
陆悦容蹲下身来,把脑袋轻轻靠着安嬷嬷的膝盖,“嬷嬷不用担心我,倒是陆家,希望他们能够遵守承诺,让嬷嬷离开陆府安度晚年。嬷嬷过得好,我也能放心了。”
安嬷嬷抚摸着陆悦容的头发,“但愿这位姑爷是个好相与的,对小姐不要过于苛责。”
她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安嬷嬷,用仿佛是分享秘密的语气轻声说道:“最近我在外面打听过啦,这位将军是个好人呢。虽然说婚事是陆府更改的,但是我想,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总不会和我这位无辜的小女子计较吧。”
陆悦容自小都是安嬷嬷看着长大的,自然是知道陆悦容是个有主见的人。
见她这么说,想来是心里有数的,倒也被安慰到了。
老少两人用了晚膳之后,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陆悦容回到自己的卧房,褪去外衣,蜷缩着躺进被窝中。
虽说是进入三月,却还是春意薄寒。
怀抱着春天的冷意,还有对未来未知的忐忑,她逐渐坠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安嬷嬷早早地便进了卧房叫醒陆悦容。
陆悦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不认识的丫鬟,想来也是陆夫人派过来的。
那两个丫鬟走过来,将陆悦容按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扮了起来。
从天色将明一直忙活到天色大亮。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陆悦容僵硬地扭着脖子。
她看向镜子里头戴凤冠、浓妆艳抹得稍显陌生的自己,深刻体会了婚姻这件“人生大事”的重量。
安嬷嬷眼眶微湿地看着陆悦容,然后拿起了艳红色的盖头帮陆悦容盖上。
她满心翻涌着离别的苦涩,哑了嗓子和嬷嬷道了一句无声的“再见”。
盖好了盖头,陆悦容被丫鬟们推着走出门外。
手里拿着刚刚安嬷嬷偷偷塞过来的、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几个时辰下来,新娘子还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一路走到了陆府门前。
站在不远处,她听着陆峰和将军府的人交涉。
片刻之后,陆悦容明白了,邱戎没来。
透过红色的盖头,陆悦容模模糊糊地向前看去。
将军府的那位将领说完了之后,陆峰显然有些气愤,甩了袖子就进了府门,期间没有向陆悦容的方向看过一眼。
她并不明白陆峰为什么生气。
毕竟要求换亲事的是陆府,突然间自己定下了好多年的未婚妻换了人,更应该生气的怕是邱戎才对。咽不下这口气,做出些不礼貌的举动,也是无可厚非的。
甚至说,在这场婚事中,陆悦容都要比陆峰更有理直气壮生气的权利。
只是当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她感受更多的却是荒诞可笑。
那位领头的将领走过来抱拳行礼,“夫人。”
一旁的士兵第一时间伸出手臂,陆悦容搭着对方,走进花轿中。
冷静得像是这场婚礼中的旁观者。
没有亲人相送,没有父亲的祝福,没有新郎的迎接。这场婚礼依然进行了下去。
进入轿子中坐好之后,抬轿的士兵们便稳当地抬起了轿子向着将军府走去。
不过幸好,迎亲路上该有的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并未缺席,除了少位新郎官,这场婚事的明面上也像那么回事。
花轿出发之后,陆悦容便拿出了嬷嬷包好的糕点,小心地吃了起来。
真饿上一整天,她的肠胃可受不住。
一直到将军府门时,陆悦容差不多有个半饱了。
花轿停在将军府门前就不再有动静,没有人揭开帘子让陆悦容下轿,想来是忙碌的新郎官依旧是未曾出现。
纵然是再怎么对这份婚事毫无期待,此时的陆悦容也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感到几分恼怒、羞愤与失望。
但更多的,还是“果然如此”的不出所料。
她抓了抓怀里的匕首,屏退猛然纷杂的思绪,让自己归于冷静。
过了约莫一刻钟,轿帘终于被揭开。
她透过盖头,看到自己的正前方有一道模糊却挺拔的身影。
接着,陆悦容手中被送上了一段红锦。
她牵了上去,小心地迈出花轿,跟着对方的步伐向前走。
从进了将军府一直到走到正厅中站定,四周除了整齐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喧哗吵闹声。
而在进行婚礼仪式时,那司仪与其说是司仪,反倒是更像是在军队中叫着板正嘹喨口号的士兵。
拜堂礼仪行毕,又有士兵领着陆悦容前去新房。
陆悦容尚且有心力分神想道,整个将军府,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女子。
领着陆悦容的士兵,把她送到新房中坐下之后便离开了。
陆悦容端坐在床榻上无所事事,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好似已经能把红色盖头上丝线的数量都数得一清二楚时,新房的门才终于被推开了。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一道身影从房门迈入。
陆悦容稍稍坐直了身子,心神不自觉地被越走越近的身影牵引。
她隐隐约约看见,来人从一旁桌案上的喜盘里拿起了秤杆。
轻轻一挑,陆悦容的视野恢复清明。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不再是令人烦躁的、红彤彤一片的视野。
目光缓缓上移,顺着来人红色的喜服向上看去。
涉过腰、滑过胸膛,沿着脖颈而上,打量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挺拔的鼻梁,一直到——
对上那双冷峻深邃的双眸。
以及左眼眉尾处无法忽视的、那道自上而下斜断眉毛的刀疤。
好一副从沙场血战中闯荡归来的严肃将军的模样呀。
仿若当他看向哪里,那里就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陆悦容有些紧张,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跳动。
她不敢眨眼,保持着和对方的双目对视,哪怕双眼已经酸涩。
陆悦容从袖子里胡乱地摸索,想握住冰冷的匕首让自己安心些。
可越是慌乱越是找寻不到。
终于,嗒嗒的清脆撞击声,匕首从袖子中滚落,磕到床边,然后骨碌碌滚动在地上,最后停在了邱戎的脚边。
陆悦容心脏加速跳动,如果新郎质问她,为什么要将匕首带入新房,她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