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四季如春,根本感受不到腊月寒冬是何光景,八门对九牛道:“晚宴结束,我们下山去看雪可好。”
九牛喜道:“好啊!”
周燊么闻言,本想着祭功施法,下一场春雪。
可是周燊么转念一想,弟子们其实并不是想看雪,而是喜欢这个看雪的过程。
有些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体悟好了。
这时,左水东对周燊么道:“斋主,我去将饺子煮了,给大伙……”
话未说完,周燊么就轻声阻拦道:“你别动。”
周燊么看向四达道:“四达,你去把饺子煮了。”
“是,师父。”
于是四达立即带着九牛、八门径往厨房而去。
待三人离开,周燊么看向左水东,举杯笑道:“饺子配酒,要啥啥有。”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
大年初一,班鹰带着左水东无限鼓励之情,回书院“点灯”去了。
山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每个人都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汇文的红布袋中,装着的是一棵由黄金制作而成的雪松。
树不是很大,但是做工却是十分精良。
当时,周燊么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东西给汇文,后来听说他喜欢金银,于是周燊么运功溶金,制作了这棵黄金雪松。
汇文谈不上有多喜欢,毕竟这东西太小,份量在这儿摆着,和他的两箱金银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
汇文站在山头孤崖边,独自感慨道:“还是东哥对我最好啊!”
正月未过,左水东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来信,传信之人是石良。
信上除了一些拜年的吉利话之外,石良还告诉左水东,他已闭关“点灯”了。
左水东拿着剑信,无奈地笑了笑。
这两个好友,以及几个“对头”,怎么就像商量好了一样,都相继开始冲境了。
左水东抬头望天,信心十足地喃喃道:“我是不是也快了?”
…………
惟宁大陆,建邺历,二〇一年春。
北域霸主——北极阁,开阁收徒了。
这是传承;是梦想;是希望;同时也是北域的盛事。
北极阁收徒,向来时间不定,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两到三年一选;更甚者,五年才开一次仙阁。
总之,何时收徒,要看天意指引。
北极阁每次收徒,五到七岁的适龄儿童,不管有无感气,都可送到阁中参选。
顶级大派收徒,并非十分严格,除了资质、根骨之外,其他一概不看。
修真漫长,厚积薄发,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
对于这些如“白纸”一般的孩子,北极阁都是宽容待之,绝不妄定前程。
除非这个孩子不具修真之资、不附合宗门要求,否则都会被选进阁中。
大浪淘沙,总能找到如白下一般的绝世璞玉,以及一些潜力出众的好苗子。
栖霞山,坐落于惟宁大陆的最北端,紧靠着茫茫北海。
此山脉方圆万里,顶级洞天。
山脉沿大陆北海岸线,迤逦起伏,连绵不断地伸展开来。
山脉层峦叠嶂,高耸入云,就如一个巨人展开双臂,拥抱着北海;又如一个巨大的屏风,立在大陆北端,抵挡着北方冷流,海风水汽。
因“屏风”之故,栖霞山以南的大地之上,万里沃野,山河如画。
这里就是北极阁的山门所在。
一个金丹境的青年道士,走进一座大殿之中。
他对着一个盘坐在高台之上的中年道人,俯身稽首道:“禀真师,今年开阁收徒,参选人数为七万八千三百六十二人。”
“目前初选已经结束,有五百一十三人确定收取,还有两千一百一十八人,还待二选。总体来看,与往届差不太多。”
盘坐于高台之上的中年道人正是定淮,他闻言开口问道:“阁主有无指示?”
“未有。”
定淮再问:“那五百一十三人之中,有无资质十分出众的孩子?”
青年道士答道:“在已录取的孩子之中,有一些资质、根骨都还不错,在弟子看来,他们均属上乘。”
定淮口中轻叹道:“唉!上乘。”
他摇了摇头,犹不死心,随即三问道:“依你看来,他们比之白下如何?”
青年道士细细思索了一番,如实答道:“和白下师弟比起来,确有不如。”
沉默了几息,定淮道:“你下去吧。”
“诺。”
待青年道士离开,定淮大袖一挥,站起身来。
他迈步走到殿外,远眺山中某处,回想往事,怔怔出神……
十三年前,北极阁也如今天这般——磬钟三响,开阁收徒。
定淮道人有事外出,他飞在低空,饶有兴致地俯瞰此山门盛事。
飞着飞着,定淮发现在栖霞山南边的一处山门前,正有两个男子拖拽着一个稚童,往山门里走。
定淮微微皱了皱眉头,“上山学道,全凭个人意愿,如此强求,孩子以后怎能生出向道之心,此子不收也罢。”
定淮降速,他的身形悬在低空,驻足凝眸向下细观。
只见山门处,守门弟子立于一旁,两个大人一左一右拉着孩子的两条手臂,颇为吃力地向着山门而行。
孩子被大人拖拽着,他的身体向后倾斜,双只小脚使劲地瞪着地面,使出全力对抗着大人。
他虽然力气不小,但是还不足以化解两个大人的劲力,双脚不由自主地被拉拽着在地上滑行。
孩子满脸涨红,他一边咬牙使劲,一边大声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当道士!不要当道士!”
看着如此滑稽的一幕,定淮被逗笑了,他飞身向下,朝着山门而去。
两个大人一边拖拽着孩子,一边好言相劝。
这时,在他们的身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穿银白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守门弟子一见来人,立即端容整肃,站得笔直。
定淮对两个大人缓缓言道:“你们俩人将他松开。”
两人敬畏道人,不敢造次,于是不约而同地都松开了手。
大人一松手,小童登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知道疼,快速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拍完了屁股,脱困而出的孩子,嘟着嘴、眼中含着泪,又开始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小手。
刚刚他的小手被大人们握得紧紧的,这会儿还红红的,生疼、生疼。
定淮近距离、全方位地打量起这个孩子来。
只见这个小童,六、七岁大,身体壮实,虎头虎脑,眼睛大大的,皮肤白嫩,十分讨喜可爱……
突然,定淮惊喜地发现,这个小童的根骨,好得不能再好了,完完全全地具备了“道种”之资。
定淮登时就起了爱才之心。
他走到孩子身前,矮下身子,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叫白下,白天的‘白’,下山的‘下’。”
小童白下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定淮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好,好!这个名字取得好!”
白下嘟着嘴,斜了定淮一眼,继续揉着他的小手。
定淮看着白下的神情,心中越发喜欢,于是他伸出一手,轻轻地往白下小手上一抚,白下的两只小手立时就不疼了。
定淮笑呵呵道:“还疼吗?”
“不疼了。”
定淮道:“你看。”
说着,定淮的手掌向上一翻,一团火焰立即在手心处聚现而出。
白下看着火焰一点也不惊讶。
此时,定淮的手掌之中,火熄水出,水势向上翻滚喷涌,犹如喷泉。
定淮问道:“想学吗?”
白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定淮耐心十足,他往土里一钻,人即刻消失不见。
少顷,定淮的头就从土里钻了出来,围着白下不停地转圈。
定淮又问道:“想学吗?”
白下不耐烦地说道:“不想。我要回家。”
白下越是拒绝,定淮越是喜欢,“此子不为小术所惑,性格坚毅,实不多得。用什么才能打动他呢?”
定淮破土而出,现出身形,他牵着白下的小手,用法力护罩将其一裹。
紧接着,定淮就带着白下直冲云际而去……
一开始,白下还真被吓到了。
他用小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四周云景。
定淮也不管他,任由他自我调节、适应,关键是白下没有开口要求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下害怕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先将并拢遮眼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张开,露出一条小缝,眼睛由闭着到眯着,通过手指间的缝隙朝外观看。
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能适应这种飞行状态。
到了最后,小手也不再捂脸,眼睛已完全张开,转动着小脑袋,四处观看起来。
定淮就站在他的旁边,两人全程都未说一句话。
定淮心道:“这孩子真不一般,如能投身于北极阁,那绝对是宗门之幸啊!”
这时,两人脚下有一只白鹤在独自飞翔。
定淮牵着白下,缩小身形,向下一跳,两人就稳稳地站在了白鹤身上。
对于身上的“不速之客”,白鹤毫无察觉,它依旧挥动着双翅,朝着某处而去。
定淮也不管白鹤要去哪儿,他不加干预,任其自由飞翔。
此时定淮心情极佳,他双手抱头,脸朝蓝天,就这样躺了下来。
定淮道:“白下,要不要躺下来,看……”
定淮话未说完,白下就抢话道:“不要!”
“哈哈哈哈……随你。你喜欢看,那就多看看。我告诉你哦,栖霞山可美了。”
定淮以为自己说的话,又将是一番“自言自语”,没承想,白下居然罕见地应道:“嗯,是挺漂亮的。”
定淮心中欢畅,他望着浩瀚蓝天,开口吟道:
“栖霞栖霞,开阁收娃。
道爷偶遇,一朵“仙葩”。
修真无涯,得子哈哈。”
白下撇嘴回道:“你才是鲜杷呢。”
“哈哈哈哈……”定淮大笑。
只要此子应话,定淮就心满意足了。
白鹤带着白下、定淮二人,飞行于栖霞山上空,栖霞仙景一一落入白下眼帘。
当白鹤飞到了一处满山枫树,红叶似火的山头之时,白下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白下两眼放光,对定淮说道:“我想下去看看。”
定淮闻言,惊喜连连,他一个鱼跃,站起身来,牵着白下的小手,向着山头一跳,两人即刻离开了白鹤,落到了红枫林中。
红枫林中,白下近距离地看着高大的枫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会如此震撼与亲切,就好像见到亲人一般,白下看得入迷,怔怔出神。
定淮介绍道:“这红枫只有我栖霞山才有,全大陆只此一处。”
定淮又道:“如果你喜欢,这里以后就是你修行的道场。我保证,没人敢来打扰你。”
白下依旧呆看红叶,不言不语。
见白下不说话,定淮继续“努力”道:“你拜于北极阁门下,以后想念家中亲人,或是出山游玩,我都随你,绝不加以阻拦。”
“你以后……”
“…………”
一个人呆看,一个人痴说,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白下忽然身子一动,快速地跑向了一棵枫树。
他双手抱树,两脚一蹬,动作敏捷,没几下,就爬到了树上。
白下在树枝上,扯下了一片红叶,接着他手拿红叶,又从原路滑了下来。
白下落地之后,手中拿着红叶,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白下郑重地将红叶收好、纳入怀中。
他走到定淮身前,抬头看向定淮道:“送我回去吧。”
见白下要走,定淮心中十分失望。
他心有不甘,最后又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当道士吗?”
白下想都未想,脱口而出,“衣服太难看了。而且我听说书人说过,道士都非常的凶。”
孩子的话,简单直率,天真无邪。
定淮一阵苦笑,他道:“你进山学习仙法,可以不穿道服。到时,你想穿什么,都可以的。”
定淮看着眨着一双大眼,可爱至极的白下,又道:“说书人所说的‘凶’,是厉害的意思,并不是脾气坏。”
“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栖霞山,北极阁,乃至整座大陆,都没人敢对你‘凶’。”
白下看着定淮,也不作回应,他脆声脆气地说道:“送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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