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刚落,左水东正视着老和尚,又复言道:“大师是特意在此处等我的吧?”
老和尚笑着点头,坦然承认,他道:“将军慧眼,老僧在此已等候多时了。”
左水东眼神微凝,一语双关,问道:“何故如此?”
老和尚神情平静,双手合十,他躬身行礼道:“佛度有缘人,老僧特来度你!”
左水东心中想过千百种的可能,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稍作思量,道:“大师如何度我?”
老和尚正色道:“老僧观将军杀业太重,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哈哈哈哈……”左水东闻言,仰天大笑。少顷,他回道:“小子杀的都是虚拟幻化而来的假人,杀业从何而来?”
老和尚也大笑了几声,道:“既然将军看待此方世界如梦如幻泡影一般,所见之人、物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样的假象,那将军为何还要杀他们?”
左水东听罢愣了愣,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老和尚再道:“既为假象,为何将军要使用神功秘步,躲避着这些假人的攻击?为何就不能让他们在将军身上砍上一刀呢?”
此言一出,左水东登时呆立当场。
老和尚不依不饶,又道:“将军屠戮他们,还美其名曰,他们都是假人,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这岂不是自欺欺人吗?”
老和尚说话不急不缓,一直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
稍稍顿了顿,老和尚加快了语速,又开口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实实虚虚,虚虚实实,万物万象皆由心念而起。”
“天下万事万物俱都平等,将军所作所为与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背道而驰,你试图用谎言掩盖自己的罪孽,心已无根,其身漂泊,可悲可叹。”
老和尚看着面容慈祥,但是他所说之话,却是字字诛心。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落入左水东的脑海,就好似一根根银针深扎在肉中一样,让左水东头疼欲裂,冷汗直流。
老和尚看着左水东双手抱头,痛苦的模样,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
老和尚轻移两步,来到左水东的身旁,语气放缓道:“将军兵败,一路奔逃,天下虽大,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世人只看结果不重过程,到时天下人都会怪将军,惜身、怕死……被人冤枉之时,那种委屈、无助的心情,将军能体会得到吗?”
这时,老和尚又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将军倒不如,弃此道,而皈依我佛吧!你的种种困惑,我佛都可尽解。”
老和尚说完,也不再言语,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左水东。
左水东虽然痛苦万分,但是心中仍有一团烈火不息,努力保持着心神不失,坚持着某种信念不变。
老和尚看到此景,眉头微微皱了皱。
就在左水东渐渐“好转”之时,寺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一个蓝袍老和尚来。
老和尚跨过门槛,就站在巨匾之下,冲左水东喊道:“东儿!”
声音如此之熟悉,左水东抬头望去,猛然一惊,他浑身毛发皆张,惊呼道:“爹!你没有死?你怎么会在这里……”
左全不等他说完,就抢先道:“为父临走之时交待于你,让你待在门派之中,不要擅自外出,你看,出事了吧。”
看着父亲当面,左水东百感交集,他忍着疼痛,眼泪夺眶而出,神态激动之中又带着无限伤感之情。
左水东大声说道:“当日爹对孩儿说的话,孩儿一直谨记,不敢或忘,有些事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唉!”左全一声轻叹,没等左水东说完,转身就走。
左水东见父亲走进了寺院,他也顾不得其他,一面上前急追,一面大声呼唤道:“爹!爹!”
左水东刚跑出几步,突然之间,一个甜美中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传来,“左水东你在这里!”
左水东闻听此言,身形一滞。
便在此时,周边场景一变,寺院所对的空间之中,出现了一片野竹林,从竹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竹青法袍,仙姿玉色的少女来。
左水东一看来人,惊呼道:“叶清径?”
此时,一边是寺院、老和尚;另一边是竹林、叶清径,左水东置身于二人当中,心乱如麻,不能自己。
这一边,老和尚开口言道:“将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弃此道,而皈依我佛吧……”
另一边,叶清径说道:“我师弟被你欺负了,我这个做师姐的,可不能坐视不管……”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说着话,声波所过,左水东头疼再起,痛苦之情再增数分。
左水东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双膝跪地,面目扭曲,抱头呻吟,大叫一声,“啊……”
“啊!”
当左水东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处厅堂之中。
左水东一身冷汗,喘着粗气,仔细地看了看四周。
少顷,左水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呀!”
左水东用袖袍擦拭着额头汗水,脑中还在回味着梦境里面的画面。
这梦太过痛苦、离奇,让左水东一时间无法释怀。
这时,胥薿走了进来,他躬身禀告道:“大将军!士兵们都已在城外列队完毕。”
左水东点了点头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是。”
胥薿走了之后,左水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将顺逆九宫步施展了一番。
“还好,还好,一切如旧。”
战事吃紧,左水东昨夜并没有脱甲而眠,一切都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状态,他收拾好心情,走出前厅、将府,一声呼哨,黑影瞬至。
左水东攀鞍上马,策马扬鞭,顷刻间就消失在了无人的大街之上。
黑纬国与白经国的两支军队,在荒原之上列阵对峙。
一方如白云过境,茫茫一片;一方气势如虹,黑甲铁血。
头顶上空,偶见秃鹫盘旋。
左水东看着这一切,就如梦境重演一般。
白经国中军之中,邴礼骑在马上,神情凝重,昨晚定淮的一番话让他如梦方醒。
今日他倾巢而出不再保留。
此役,欲与左水东决一雌雄,分个胜负。
邴礼暗道:“左水东,你我二人什么都不是,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但是,今天你一定得死,你不要怪我。”
邴礼手一挥,下令道:“进攻!”
他也不再用什么纠缠、包抄、消耗的战术了,就靠着人多,碾压过去。
白经国擂鼓催兵,各将领们率领着本部兵马,齐齐地向前推进。
三万多人的脚步同时踏在大地之上,其声震天动地,令人胆寒。
左水东看着白经国的军阵,神情凝重,他拍了拍马头,交代了几句。
少顷,左水东扬刀在手,昂扬道:“暗夜迎新曙,一战定乾坤。将士们!今日随我与敌人决一死战!”
黑纬众将士振奋道:“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左水东一骑绝尘,极速而出。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画面;一样的人物,不一样的事态发展……
当“杀神”再度登场之时,左水东意外的发现,九宫步就真的被“老天爷”限制了。
左水东暗道一声,“糟了,难道梦境成真了?”
虽然左水东失去了九宫步,但是白经国的士兵们,并没有像梦境一样,离着左水东远远的。
相反,此刻他们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左水东,紧握着手中武器,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阵中,一将高呼,“杀了他!”
一声令下,众兵齐动,朝着左水东扑将而来。
士兵们一拥而上,左水东左挡右避,奈何敌众我寡,他的后背、腰间,不可避免的被白经兵砍了两刀。
两刀入身,刃过留痕,登时鲜血直流,疼痛钻心。
这疼痛感如此真实,棋局幻境如此逼真。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令左水东万分茫然。
战争残酷,不容细想,左水东竭尽全力杀退了一波士兵之后,又有一队人马围了上来。
左水东孤身陷阵,战得十分艰难,他眼神坚毅,气势不灭,咬牙坚持,拼死力战。
左水东凡人之躯,勇猛异常,奈何敌兵太多,寡不敌众,身上的枪伤刀创不计其数。
鲜血染红了战甲,左水东的心,却是越来越宁静安详。
左水东一面杀敌,心中一面激越道:“这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假象。真实,来源于我身;假象,出自于本心。”
“既然我身陷'棋局'之中,那我就以这副身躯认真对待,同时我的心,却对这一切种种假象,不予理会。”
“我不理这世间的风云变迁;
不理那些乱我心之言;
不理这战场上的哀嚎怒怨;
不理这身旁的群刀乱箭;
更不理这刀伤与命险;
我,左水东,始终向前!”
左水东一人一刀,一刀一人,虽不比昨日之勇,但是他眼神坚毅,目标明确,步伐稳健,是步步向前。
左水东的无畏气势,让白经国的士兵们渐渐胆寒。
他们出刀之时,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果决。
在看不到的人身内景天之中,一个与左水东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盘坐于清澈平静的心湖之畔。
他无悲无喜,心中自带暖阳,以一双“冷眼”,看待这修罗战场。
今日,白经国全军出动,三万多人对阵黑纬国不足五千的兵卒。
一众黑纬将士虽然依旧勇猛,但是人数过于劣势,已全面被动,陷入了苦战。
胥薿站在城头,远眺战场,他看得是千分忧虑、万分焦急。
他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双手握拳,不停地捶着城垛。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时,猝然间,他的脑中灵光一闪,于是乎,他急速登上城头高处,双手擂起鼓来。
他一边擂鼓,一边高唱道:
“野兽来兮,猛士持矛相向;
洪水来兮,勇士筑土去挡;
敌部来袭,我们高唱此歌,誓守家乡。
神灵护佑,黑纬不朽!
神灵护佑,黑纬不朽!”
这是黑纬国先民们,流传下来的一首太古战歌。
驻守在三山城中的士兵们,闻听歌声,纷纷登上城头,齐声高唱了起来:
“野兽来兮,猛士持矛相向;
洪水来兮,勇士筑土去挡;
敌部来袭,我们高唱此歌,誓守家乡。
神灵护佑,黑纬不朽!
神灵护佑,黑纬不朽!”
这首古老的战歌,歌辞淳朴,直击世人心灵魂乡;旋律悠扬,震撼九霄八荒。
歌声慷慨激昂,有如仙降神翔,抚慰人心的同时又激励着黑纬众将,奋勇向前,书写军光兵狂。
黄土染血,风信子破土而长;
烈阳高光,伴君身侧梦一场;
昂藏少年,傲骨锵锵,心开仙航!
战歌高亢,飘荡在战场上空,一众黑纬将士们闻听此歌,热血贲张,全部“疯魔”了一般。
敌人的大刀砍在身上,已不知道疼痛,不管身上有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只要是还有一口气,依旧可以站起来,并挥动手中的战刀杀向敌军。
这首太古战歌,不仅激励着本部兵卒,同时也让敌军胆颤心惊、惊恐万状,整个战局彻底颠覆。
身处绝阵之中的左水东,也听到了这道战歌。
让左水东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身体之中,一种神秘的力量正在被唤醒。
左水东不知道这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此刻,这种神秘的力量,给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力量更大了;体力更足了;挥刀更有劲了;脚步更加敏捷了;眼睛看得更远了,耳朵更加灵敏了……
从头到脚,从内而外,浑身上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渐渐地,左水东惊喜的发现,他的顺逆九宫步又可以施展了。
那个“杀神”一般的人物,是真真切切地再临沙场。
远处山坡之上,定淮看着左水东如此变化,啧啧称奇道:“这小子因祸得福,居然唤醒了自身血脉之力。”
“这血脉之力与他体修之功真正是相得益,好得很呐。”
“这小子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他现在是散人一个,我要不要收其为徒呢?法、体双修,听着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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