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文与来护并不陌生,当日在赤霞城,两人一捉一闪之间,已然完成了一次交手。
现在两人又再次对上,这不能不说是天意使然。
两个人隔着棋桌,面对面跪坐于蒲墩之上。
来护的神情极为轻松,他看着汇文,笑道:“不用猜先了,两色棋子你随便选。”
白发童子跪坐在棋桌前,表情也很放松,一点也不怯场。
汇文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下棋之前有一件事情咱们要提前约定好。”
来护轻蔑一笑,“何事?”
汇文看着来护嘻嘻笑道:“我俩对弈之时,万一你眼见棋势颓败故意拖延时间,一手棋想上半天,难道还要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不成?”
汇文的一番话说得在理,令楼中众人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哈哈哈哈……”来护仰头大笑,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汇文应道:“很简单,每人身前各置一柱香,该谁落子就烧谁的香,待他落子完毕,再将香头之火灭掉同时点燃对方的香,依次落子,交替转换香头。”
此言一出,有人开始议论,“不错不错,这小娃说得在理。”
“斋主大庆,怎好误了吉时良辰……”
“如果两人棋力接近,手谈一局将会耗时长久……这个法子好……”
“我看行……”
“……”
众人议论之时,来护也在思量,“他自知下不过我,想与我来一盘快棋乱中取胜……哼哼,快棋我也不怵的。”
为了万无一失,稳妥起见,来护略一沉吟,开口应道:“好,我同意。不过,每人要两柱香。”
汇文点了点头,“可以。”
双方都认可了这种方式,于是懒慢斋的弟子们又拿来了两个香炉,分别插上竹香,一边一个,放置在两人的身侧。
斋主周燊么则立于棋桌旁,负责为他们转换香头。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周燊么朗声宣布:“比试开始!”
比试开始,汇文毫不客气地捻起一枚白子,落在了左上角星位之上。
此乃:
先手挂角,不狂不骄;
遥望中腹,风云一刀。
汇文一子落下,此时来护的竹香开始燃烧。
来护捻起一枚黑子,以“小目”应对。
他刚落下棋子,汇文想都不想即刻回应一子——落在了白棋对角星位之上。
此乃:
两子落星,遥遥冥冥;
斜分经纬,白刃临枰。
香头还未转换,又轮到了来护下棋。
来护不以为然,他按步就班,举止优雅,又下了一手。
来护的手刚离开棋子,汇文就快速地在棋盘上完成了第五手。
香头仍未转换,来护的竹香继续燃烧着。
来护看了汇文一眼,心道:“真想乱中取胜啊。”
就这样,来护每下完一手棋,手刚离开棋子,汇文即刻就快速地落棋,根本就不带思考的,仿佛这下的不是围棋,而是“填棋”。
让堂中众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每一次汇文不经思考的落子,却总是要让来护想上一会儿。
来护思考之时,汇文手里捻着棋子放于棋盘之外,摆出落子的姿势,随时准备进行“扑击”。
虽然汇文的动作极为不雅,但是他并没有影响到来护的行棋。
虽失了礼,但不至于错。毕竟他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所以在场众人也没人苛责于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护长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使这样汇文也不给周燊么转换香头的机会,始终在时间上紧紧压制着来护。
来护经过长考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一手棋落下,汇文立即伸手出击,这一子不仅化解了来护的棋招暗势,又再一次地让他陷入了长考。
来护面对如此局面,压力越来越大,之前轻松惬意的神情变成了现在深深的震惊。
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的棋力如此之强。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开场前这孩子要设置时间。
来护一柱香烧完,已经换上了另一柱,汇文的竹香却是从来没有点燃过。
周燊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棋局,小小的棋盘之上,黑白纵横,相互交错,他仿佛看见了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中,白军汹汹之威,黑军节节败退……
在场众人通过神识观看棋局,看着汇文快速又极具杀伤力、飘逸又富有想象力的行棋,令大家都感到匪夷所思、叹为观止。
棋局下得很慢,不过才刚刚步入中盘而已,此时棋盘之上,黑棋先占的两个角不仅被白棋“掏了”,而且外势也未作厚。
反观白棋,四个角都稳稳占据,白棋获得了不菲的实地,并且白棋在“围地”之时,还拖拽着黑棋,不让其发展外势。
通览全盘,黑棋已是大劣之势。
棋局之内,外势、实地,黑棋一样不沾;
棋局之外,时间上越来越紧迫,来护的心态也变得极不稳定。
来护呆呆地看着棋盘,他搞不明白,今日自己这棋怎么下得如此之糟糕,真是大失水准。
来护无心恋战,瞥了一眼又烧了小半柱的竹香,遂投子认输。
汇文见对方认输,轻叹了一声,他将手中白子丢入棋奁,站起身来,也不行礼,也不等主持宣布结果,面无表情地转身即走。
虽然汇文赢了棋,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神情状态就好像是他输了棋一般,令人十分费解。
左水东三人都带着笑容,迎接着汇文凯旋。
汇文回到队伍之中,一脸的不高兴,他对左水东说道:“没遛好,让它给跑了。”
几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坐在前面椅子上的贺寄言听了,嘴角都禁不住地向上翘了翘。
贺寄言看似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实则是不想给身后那四人压力。
全仝处心积虑地要比拼四艺,那肯定是有相当大的把握。
本来贺寄言有一百种拒绝他的理由,但封在河开了口,贺寄言觉得为了一轴字帖,开罪一位顶级剑修十分不值当,于是贺寄言才答应下来。
贺寄言已经做好了完败的准备,没承想还赢了一局,至少这面子上能过得去了。
一方认输,棋局结束,依旧无需评判,周燊么对着众人朗声道:“第二场棋试,小说门获胜……”
来护带着满满的挫败感,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队伍之中,他对着全乙深深一揖,歉意道:“师兄,小弟大意了,请师兄责罚。”
全乙依旧是一副轻松自如的神态,他对来护道:“师弟无需如此,下棋不比其他,临场状态很重要,后两场就看我和边亘的吧。”
“三比一和四比零其实都一样,远来是客,让他们一场又何妨。”
全乙说得是霸气外露,信心十足,他折扇一展,轻轻地扇了起来。
站在全乙身旁的边亘阴柔一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自家徒弟大意输了一场,但全仝毫不在意,依旧与人谈笑风声。
他心中清楚,后面即将出战的俩人——全乙、边亘,实力非常之强,是绝对不可能输掉的。
全仝看了贺寄言一眼,见他依旧淡定,心中暗暗发笑。
堂中众人趁着比试间歇,交头接耳,评论着刚才的棋局,就连一些弟子们也在低头议论着什么。
双方打平,接下来第三场比试——书。
书,即为书法。竹篱馆出战的是他们的大师兄全乙,小说门这边则是左水东。
左水东出战“书”,并不是他精于书法,而是在四艺之中,他相对更“擅长”这一项。
他琴不会弹、棋不会下、画更是没作过,也只能选择书法了。
今天懒慢斋的弟子们真得很忙碌,刚撤下棋桌、蒲墩,又搬来了两张较小一些的书案。
书案并排,置于堂中,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有两名懒慢斋的弟子已经开始研磨墨块,为比试做着准备了。
临上场之前,众人又聚在了一处。
石良已从沮丧中恢复了过来,他笑道:“水东尽力就好,输了也无妨,后面还有班鹰呢。”
石良看向班鹰,又道:“事情由你而起,我们已经尽力帮你了,最后的就看你自己了。”
石良说的一番话并不是埋怨班鹰,而是为了给左水东卸包袱。
石良是知道左水东的书法水平的,三个字的评价——未精熟。
如此水平怎么可能赢得过在书法上浸淫多年的竹篱馆弟子。
班鹰明白石良的用意,他也能预见到左水东并不是全乙的对手。
为了给左水东继续减负,于是他拍了拍胸脯道:“无隅兄无需顾虑,输了也没关系,最后一场就看我的,小弟我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汇文闻言,斜了两人一眼,他对左水东道:“东哥,他们不看好你,我看好你,你一定能赢。”
左水东听罢,笑着拍了拍汇文的肩膀道:“好!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你东哥的书法。”
左水东说完,对着众人一拱手,转身上场。
他边走边吟道:
“汇文落子神仙愁,
白星布阵弈无漏。
临池泼墨越南北,
一笔书尽问春秋。”
左水东走后,汇文怒瞪石、班二人道:“你们没良心。”
班鹰疑惑道:“我们怎么没良心了?”
汇文怒道:“你们俩刚刚说的那番话多伤他的心啊!”
石良解释道:“我们不想左水东背上'包袱',我们这是在为他解压呢。”
汇文道:“哼!就算你们出发点是好的,但说出口的话太伤人了。岂不知,'好心也需暖语配;好事也得天时随'。”
“还自称读书人呢?我呸、呸、呸。”
汇文说完就往旁边移了几步,他一边移动脚步,一边道:“羞与尔等为伍。”
汇文的一番话说得石良、班鹰二人是哑口无言,沉默以对。
坐在前面的贺寄言闻听此言,不住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贺寄言心道:“确实如此,这孩子看着不大,见识不凡啊。”
一念至此,贺寄言神识传音石良,“回去之后,面壁思过。”
石良一愣,赶忙回道:“是,师父,徒儿遵命。”
汇文横移数步,已经站到了空悟小和尚的身旁,他看着空悟道:“小和尚,你的脑袋真大真圆啊!”
空悟偏头看了看汇文,心道:“瞧着和我差不多大,怎么头发全白了?”
汇文看向左水东,继续说道:“那是我大哥,怎么样?高大英俊吧。”
空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脑中还在想着那个问题——汇文的白发。
空悟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他低声问道:“小施主,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汇文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别提了,愁的。”
空悟问道:“愁什么?”
汇文皱起眉头指了指班鹰、石良,对空悟道:“我所在的队伍之中出了两头猪,小和尚你说我能不愁吗?”
“啊?”空悟不明白汇文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汇文。
汇文解释道:“他们俩人,一个既不懂事,又不会说话;另一个看着斯文,其实就没什么文化。小和尚,我快被他俩愁死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此言一出,引得封在河、贺寄言、空悟、蓝旗等人不禁大笑了起来,就连苦敛禅师嘴角都挂着笑容。
只有“当事人”石良、班鹰没笑,他俩站在一旁是一脸的无奈。
蓝旗笑嘻嘻道:“白头小子说得好,我支持你。这一场比试书法,我看你哥能赢。”
汇文闻言,拱手谢道:“谢谢姐姐,借你吉言。”说完,他一礼到地,神态举止是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汇文立直了身,用胳膊肘碰了碰空悟,直接了当地问道:“小和尚,你支持我哥吗?希望他赢吗?”
小和尚空悟对于双方比试没有喜好,他不想违心说假话,又不想让汇文太过失望,于是他折了个中,双手合十回道:“小施主,我不知道你哥能不能赢,仅此一场,我支持他一下,为他鼓劲。”
汇文听罢,也是像着先前一样,对着空悟一礼到地,神态极恭。
看着身后发生的这一幕,苦敛暗笑道:“这孩子真'鬼'。”
贺寄言暗道:“这孩子真会来事。不出意外,这一场我小说门又要赢了。”
贺寄言一番思索之后又传音石良,“回山之后不用面壁了,好好修练,不到明灯不准下山。”
石良闻听密语,又是一愣,“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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