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水东一时想得入迷,神情也跟着温柔了许多。
班鹰、石良二人看着左水东一言不发,神情那啥,屋中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少顷,石良假意咳嗽了几声,又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左水东。
左水东登时回过神来,他看着众人,尴尬一笑。
班鹰两眼一眯,坏笑道:“无隅兄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呵呵呵呵……”
左水东微微一笑,“没什么。”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借着喝酒之机,掩饰自己的尴尬。
放下酒杯,左水东看了一眼石良,遂对着班鹰道:“青犬算不算一个外号?”
石良听了,会心一笑,他没有说话,自斟自酌了起来。
班鹰看着二人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他抚掌大笑道:“妙哉,妙哉。这个外号贴切极了。”
班鹰指着石良,对左水东道:“他爱穿青衫,整天东奔西跑的收集见闻、消息,就跟狗一样的。”
“哈哈哈哈……”说完,班鹰又是一阵大笑。
左水东举起酒杯,二人响应,三人举杯同饮,尽在不言中。
班鹰放下酒杯,又道:“巧了、巧了,齐了、齐了。”
左水东、石良见班鹰如此说,都诧异地看向了他。
班鹰笑指左水东道:“乌鱼。”又指向石良道:“青犬。”最后他指向自己,“鹰。”
“这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齐了。”
左水东头脑转得快,他很快就从三人之中各找出一个字来,笑言道:“不错,确实如此。咱们这三人合在一起就是——石斑鱼。”
“哈哈哈哈……”
“有意思。”
“再干一杯。”
“好!”
酒足饭饱之后,四人出了酒楼,朝着九华山的方向,一路说说笑,渐渐远去。
…………
正当左水东四人由东门出城之际,从赤霞城西门走进来三个人。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走在前面,她身穿一件浅蓝色交领襦裙,梳着双丫髻,五官精致,肤色白嫩,甜美可爱。
少女身后跟着两人,一位是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她穿着宽松的紫棠色锦袍,面容和蔼,拄着拐杖。
老婆婆看着年迈,实际上走起路来却是腿稳背直,似有威虎之风。
另一人是一个年龄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女,她体态轻盈,扎着高马尾,一袭深蓝色束袖长袍,身后背负长剑。
她面庞冷峻,不苟言笑,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
这一老一少两人离着少女两步远,不管蓝裙少女是快走,还是缓行,又或者是驻足,她二人都能很好地控制在两步距离之上,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蓝裙少女自打进入城中,就兴致勃勃地看着各类商品,少女一路逛,一路买,出手极为阔绰,让各家商贩都喜笑颜开。
老婆婆与冷峻少女也不管她,任由她“挥霍”。
三人来到一处画摊,画摊旁支着一个长架,长架上挂着不同风格的丹青作品,有山水、田园、建筑、人物等等。
蓝裙少女在一幅横版长卷字画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这幅画作之上,正中醒目位置画着三个男子正并肩行走,中间是一个少年,他高大俊朗,气宇轩昂,神色安详沉静。
在高大少年的左侧,画着一个青衫长褂,相貌斯文的青年儒士,像是少年的随侍。
在少年的右侧,画着一个白发书僮,俊俏灵动,气质不凡。
在这三人的前后左右还画着许多妙龄美女,她们正驻足注视着这三个人。
有的团扇遮面;
有的低头红脸;
有的暗送秋波;
有的凝眉思索;
有的害羞急躲;
有的正向身边之人询问着什么。
这些妙龄美女,神态各异,各具特色,画得是栩栩如生,生动形象。
这幅长卷将一位贵公子秋日出游图,展现得淋漓尽致,维妙维肖。
蓝裙少女指着这幅画作,柔声道:“这幅画我要了。”
摊主是一个年轻的画师,他正在整理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闻听此言,他急步来到少女身侧,微笑道:“承惠,纹银十两。”
少女盯着画,头都未转,她伸手递过去一锭金子。
画师看着金锭,有些为难道:“兑不开,请……”
他话未说完,少女就抢先道:“不用!多的就当打赏好了。”
画师接过金锭激动万分,道:“谢谢姑娘厚赏,我为您捆缚装盒吧。”
少女依旧盯着画,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她伸出纤纤玉手,动作迅速,转瞬之间就将字画摘了下来。
当着画师的面,少女像变戏法一般,一翻手,转眼间字画就在她的手中消失不见了。
画师有些惊讶,待回过神来,这三人已经走远。
画师握着金锭,眉开眼笑,忽然他一个激灵,快速跑到画案前,提笔蘸墨,准备再画一幅……
蓝裙少女继续沿街“扫货”,冷峻少女神识传音道:“婆婆,小姐为何要买下那幅画作?”
婆婆神识回道:“喜欢呗。”
冷峻少女又道:“小姐为何要抹去那人的记忆?”
婆婆嘴角一笑,传音道:“小姐不想此世间再有一幅一横一样的画作。”
为了一幅画就对凡入出手,冷峻少女十分不解,又问道:“小姐何故如此?”
银发婆婆闻言,笑而不答。
…………
年轻画师从白天到傍晚,从大街之上到自家屋中,都是在埋头作画。
画了那么久,他始终没能再画出一幅令自己满意的《贵公子秋日出游图》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师感觉自己对当时场景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
这记忆碎片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画师心中着急,他像着了魔一般,不眠不休不停地画了两天。
有如疯魔一般的画师,这两天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人已是形销骨立,极度憔悴。
即便如此,他仍旧未停下手中的画笔,是一刻不停地画着。
第三天的凌晨,天空之中突然乍起一道惊雷,雷声震天动地,响彻寰宇。
画师被这一道巨雷惊醒,他猛然间幡然醒悟过来……
画师呆立当场,画笔从指间滑落,“理智”又重新占据主导,整个人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那天之后,如梦初醒的画师,不再执着于那幅自己“最得意”的画作。
他给自己改了名,叫张无,无法忘记的“无”;无法记起的“无”……
画师张无心态平静,他每天仍旧会在晨起之后,入寝之前,冥想一刻“最得意”,虽然还是想不起、“看”不到,但是张无已经完全释怀,不会太过执着于此。
除此之外,张无每天都会勤练画技、精雕笔法,还和往常一样,在大街上支起一处画摊,静静地作画,看过路行人,观人生百态。
若干年之后,画坛之中冒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根画师,他无师无门,自学成才,画技出类拔萃,画作超凡入圣。
细细欣赏、品味他的作品,就仿佛置身于他的画作之中,一砖一瓦、一山一水、一花一草、一人一物,清晰生动,就有如真实场景一般,达到了人画共鸣的境界,让人叹为观止。
又过了很多年,已步入暮年的张无,早已是画坛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他膝下儿女成群,桃李满天下,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但他心中仍有遗憾,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犹如石沉大海一般的“最得意”,再也拾不起、找不到了。
这一天清晨,刚刚过完大寿没多久的张无,如往常一般来到画室,准备进行一天之中最重要的冥想时刻。
他站在案头,没来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人一旦出名,世人对其的研究就会越来越深、越来越细,从方方面面,里里外外,欲将此人的过往经历、身边琐事探寻一个仔细,就好像可以从中挖出通往“成功”的秘诀一般。
张无笑了笑,世人对他“无”字的解读,是千条万种,但始终没有人能解开那个“无”字的真正含意。
想到此处,张无提笔,欲在纸上写下一个“无”字。
他俯下身来,一边写,心中一边默念着:
“一笔天,一笔地,一撇撇到海心底;
一竖再接一弯钩,弯钩朝天出奇迹!”
人生跌入谷底,那又如何?
不妨换一种心情、换一种方式,始终保持初心不变,砥砺前行,笃行致远,终会到达心中彼岸。
张无心神合一,整个人进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境界,那“无”字的最后一笔冲天而起,即刻成形。
突然之间,张无的脑海之中,记忆狂跳,影像如潮,宛如仙人抚顶,时光逆流,覆水回收……
张无身周之景不断闪动,快速变化,最后停在了那年、那月、那天、那城、那一个让他千思万想,心系梦绕的大街之上。
此刻,张无就站在画桌后面,他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高大俊朗、气质不凡的昂藏少年,带着一仆一僮,在秋日的暖阳下闲逛,街边众女见了都为之疯狂。
此情此景,恰如彼情彼景,是分毫不差。
张无又重新找回了“最得意”,他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容不得张无细想,他赶紧提笔饱蘸,躬身作画……
张无的脑中,那俊朗贵公子的一丝一发,妙龄美女们的一颦一笑,大街上的一景一物都纤毫毕现,无比清晰。
张无下笔如有神助,笔触之间满含深情厚意,这不是在作画,而是在和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亲切问候!
正在张无全神贯注作画之际,他身周众景又开始快速闪动,不断变化,最后停在了画室之中,一切又恢复了原貌。
张无因心造景,以手运心,率意挥洒,一气呵成。
画作即成,与当年张无所画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与此同时,就在《贵公子秋日出游图》完成之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另一幅画作,嗡嗡直响,震荡不已,令其主人不明所以,为之愕然……
接着,张无又在《贵公子秋日出游图》的空白之处,写道:
人生跌穿海中谷,
笑指苍穹不服输。
待到来年百花开,
真情不被天辜负。
张无……
张无看着画作,神采飞扬,满意极了。
他凝视了许久之后,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般的长叹。
张无对着画说道:“我一生如寄,却又一生得意。值得了!值得了!哈哈哈哈……”
张无大笑三声,喜极而逝,享年九十岁!
…………
北域,九华山,琪琚峰。
一处宽阔平坦的广场之上,一个身穿深色长褂,头带小冠,蓄着短须,神情平静的中年儒士正背对着主楼——文星楼,面阶而立。
他名叫周燊么,是懒慢斋的斋主。他刚刚上境登楼不久,是今天庆典的绝对主角。
这时,一位身穿一领浅蓝色僧服,胸前挂着一串佛珠的老和尚,带着一个圆头大脑,身着浅蓝色僧衣,后背竹箧的小和尚,沿阶而上,缓缓而来。
周燊么一见来人,脸上立刻绽放笑容,他身形一动,快步迎了上去。
离着老远,周燊么就一路作揖,边走边道:“苦敛大师一路劳顿,辛苦辛苦。我总算是把您这尊活佛给盼来了。”
两人是旧友故人,说起话来也十分随意。
苦敛禅师笑呵呵道:“斋主庆典,老僧不敢不来啊。为了赶路,我这鞋子都磨破了好几双喽。”
两人离着很远就开口交谈,话音未落,苦敛带着空悟一步迈出,即来到了周燊么的身前。
三人及近,苦敛领着空悟双手合十,向周燊么行了一礼。
周燊么笑意不减,躬身作揖回礼。
礼毕,周燊么哈哈笑道:
“天阔阔,云朵朵,琪琚峰里见活佛;
鞋儿破,斋中坐,晨钟暮鼓释心惑。
大师不可躲;大师不可缩;
大师不可驳;大师不可默;
大师不可不说;燊么必有所获!”
苦敛听罢,笑言道:“善哉善哉!那老僧二人可就要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喽。”
周燊么躬身一揖,“周燊么,荣幸之至,求之不得。大师只管宽心住下。”
周燊么说完话,视线偏移看向小和尚空悟,他语气温和,作揖道:“请问小师父德号上下?”
空悟一愣,随即双手合十,垂首躬身,极为认真地答道:“不敢,弟子法号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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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年初一,一刀给各位书友拜年了!
祝各位:
诸神护身间,万事皆所愿;
兔年行大运,开心一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