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您地位又高,又是长辈,我该恭敬从命。”水闲笑问:“不过呢,绿绮轩上房现还住着老太太。您,或是她,我只能有一位祖母吧?”
庄夫人语塞。
她总没办法厚着脸皮告诉水闲,说你可以有两位祖母。
她更加不能告诉水闲,说住在绿绮轩上房的那位,不是你的祖母。
既然不能公开真相,只认水县令为义子,那水老太太在名义上,便是水县令的母亲、水闲的祖母。
庄夫人明显的有些为难。
水媖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往后挪了挪。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她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这回事关真假公子,而她水媖正是假公子的女儿,她只想躲起来。
云雁和水媖交好,水媖不便出面,云雁勇往直前,“六姑娘,你和水老太太的祖孙情真是感天动地呢,竟然为了水老太太,不愿做夫人的孙女。你平时一定很孝顺水老太太,对不对?”
云雁是故意这么问的。
谁又会说自己不孝顺呢?没人那么傻的。
云雁太自信了,没等水闲回答,便接着往下问:“水老太太说话,你一定会听从,对不对?那如果水老太太命你认夫人为祖母,你又当如何?”
云雁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太好了,不禁自得一笑。
她这是给水闲出了个难题。
不听水老太太的话,水闲便是不孝顺;听了水老太太的话,水闲还是有两位祖母。
水媖心中感激。
雁表姐真是她的好姐姐,太会替她着想了。
水媗好奇,和水娫低语,“咱们这位六妹妹,不会就这么被难住吧?”
水娫认真想了想,摇头。
六妹妹伶牙俐齿,岂会轻易败在云雁手下。
果然,水闲一开口,便能把云雁气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姓云,是指挥使夫人的娘家侄女?那你和我一样,在定襄侯府只是客人,你说对不对?”
云雁:“……”
她当然是客人了,可她哪敢说水闲也是客人?
庄夫人眼巴巴的想认孙女,她若是站出来说,水闲是客人,估计庄夫人吃了她的心都有。
她也不能说,水闲不是客人。
水闲名义上只是“义孙女”,义孙女就是外人,就是客人。
云雁虽然自命才女,但并无急智,这时急得满脸通红。
她向水媖使眼色,水媖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哪肯作声?
水媗乐了,“云雁甩出一个难题,咱家六姑娘马上抛回去一个,以牙还牙,短兵相接。”
水娫掩口笑。
她就知道,六妹妹是个厉害的。
云雁急了,“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水闲单纯又无辜,“你问的根本是不可能的问题,让我如何作答?”
“怎么不可能了?”
“当然不可能。我家老太太不可能命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她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爹,答应过我师父,她还对天发过誓,此生此世,不会命令我。”
众人皆惊。
水老太太答应不会命令水闲?祖母答应不坐命令孙女?这也太奇怪了吧。
“为何?”庄夫人忙问。
“为何?”所有的人都关心。
水闲娓娓道来,“因为,我六岁那年,她带我去赶集,把我弄丢了。我被人贩子抢走,幸亏师父救了我。彼时我父亲在省城赶考,不在家,等我父亲回家发现我不见了,差点没吓死……”
“天呢。”水媗惊呼。
水娫过来握了水闲的手,难过得落下泪来。
“我苦命的孩子。”庄夫人一向优雅,这时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世子夫人和水媗、水娫以及梧枝等人,忙宽解庄夫人,“过去了,已经过去了,您要保重身体,可不敢忧思过度。”
水闲本来很有些感动,但看到水媖扑到庄夫人面前,跪倒哭泣,庄夫人心疼的把水媖抱在怀里,水闲的感动又消失于无形。
“诸位无需伤怀。”水闲笑吟吟,“诸位请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来来来,我接着讲,诸位接着听。诸位想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若想,请知会我一声。”
“接下来呢?”梧枝机灵有眼色,忙大声问道。
庄夫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好孩子,接下来呢?”
水闲道:“我师父派师兄在我家门口盯着呢,我父亲回到家,师兄立即回去禀报师父,师父就带着我回家了。”
“父亲见了我,欣喜若狂。”
“师父却不肯把我还回去,要收我做徒弟,还要带我走。”
“我也不知道师父和父亲是怎么商量的,也不知道中间有多少波折,反正最后父亲答应了,家里大事归他管,小事由我定。老太太还答应了,此生此世,不再命令我。”
众人像听说书一样。
“因为你家老太太把你弄丢了,心中有愧,所以才答应的吧?”水媗猜测。
“不知道呀,那时候我还小。”水闲推得倒是干净。
庄夫人心中雪亮。
这水老太太必定是做了什么错事,甚至可能故意丢弃了闲闲,被抓住了把柄,才可能发下这样的誓言。
这个水老太太……庄夫人心中暗恨。
目光落到水闲身上,庄夫人无限爱怜。
可怜的闲闲,命运多舛啊。
水媗很好奇,“六妹妹,那你家什么算是大事,什么算是小事?什么归三叔管,什么由你定?”
水闲语气无比自然,“我家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大事?全是小事。”
水媗:“……”
那就是你家的事全由你定呗。好神气么。
庄夫人很是感激,“幸亏你师父救了你。闲闲,你师父如今在哪里?祖母……定襄侯府,要好生谢谢他。”
“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里。”水闲提及恩师,一脸笑意,“我师父活得可潇洒了。她大概小半年忙着赚钱,然后有大半年在外面游山玩水。这时候啊,不知道哪里的湖光山色把她留住了。”
“简直如神仙一般逍遥自在。”水媗等人,纷纷赞叹。
世子夫人也露出向往的神色。
她主持中馈,整天为侯府所有人的衣食住行操劳,从来不敢想像这样的日子。
水闲很崇拜师父,“我师父可厉害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画画是师父教的,定计策抓犯人,师父也帮过忙……”
水闲小脸放光。
庄夫人心惊肉跳。
闲闲这是,这是对师父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闲闲年纪小,她师父至少人到中年了,本事又大,又对闲闲好,小女孩子可不就……
庄夫人想到闲闲可能情窦初开、要被个中年男子骗取芳心,毛骨悚然。
“闲闲,你师父他多大年龄了?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么?”庄夫人希望师父已经很老很老了。
水闲诧异扬眉,“师父怎么可能会老?她保养得可好了,明明三十多岁,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庄夫人胆惊心颤,“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坏了,闲闲不光崇拜师父,还觉得师父显年轻……
水闲得意,“是啊,师父又年轻又好看,她和我走在一起,别人都以为是姐妹俩。”
“姐妹俩?”庄夫人呆了许久。
和闲闲像姐妹俩……难不成这位师父是男生女相……
庄夫人主要是一开始就想错了,这时便反应不过来。
水媗兴致勃勃,“六妹妹,听你的话意,你师父是女子?”
“那当然啦。”水闲点头,“我小时候师父还和我同吃同睡呢。这必须是女子才可以啊。”
庄夫人软软的瘫倒。
她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到肚子里了。
原来闲闲有位女师父。
女师父本事也这么大?这可真是想不到。
庄夫人上了年纪,时常会歪着,大家也便没有多想。
没人知道,庄夫人的心理活动,曾是那么的丰富多彩。
庄夫人才歪了一会儿,就又坐起来了。
水媗问到怀县的事,水闲正在高谈阔论,“……‘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役’,我爹爹才到怀县的时候,衙役都是不服管的。”
“三班衙役,谁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让师兄打他,打到服为止。”
水媖偎依在庄夫人身边,轻声细语,“六妹妹,你这样不太好吧?似乎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水媗好不容易逮到了水媖的错处,那可是绝对不会轻轻放过的,“六妹妹不是说了么?‘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役’,衙役都不服管,三叔是怀县父母官,他的话没人听,那还得了?六妹妹干的这可是正经事。”
“再正经不过了。”水娫说话慢悠悠的,却很认真。
姐妹俩直把水媖说得哑口无言,方才作罢。
水媗得意非凡,亲自给水闲倒茶,“六妹妹喝口茶水,再接着往下说。”
水娫尚有疑惑,“六妹妹,直接打人,不好吧?”
水闲悠闲托着茶盏,“怎么能直接打人呢?打人之前,必须找个理由啊。”
“切磋啊,比试啊,以武会友啊,等等等等。”
“衙役本来也是要操练的,他们要是不愿意比武,师兄就当教官,操练武艺。”
“我方才的话呢,不够严谨。那我改一下吧:他们若是不服气,我就让师兄找他们操练武艺,操练到服为止。”
厅堂之中,一片静寂。
众人都被六姑娘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