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上流社会背景,纯粹靠着自己打拼而从寻常小职员家庭一路奋斗到防剿局日常事务主管的社会精英,韦克菲尔德不仅富有社会经验,而且有很敏锐的直觉。
早在得知弗雷斯沃特子爵等人被杀的第一时间,他就下意识地认为,这件事只怕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可不会忘了,自己用秘密电话联系子爵之后不久,子爵就被人杀了。同时被杀的,还有几位挂着防剿局顾问的名头,实际上和子爵一样有资格使用那部电话,同样可以算是防剿局领导的上议员。
防剿局这个部门很奇妙,英国政府、伦敦警局对它都没有管束权。除非是常年住在漫宿的圣艾萨克总监归来,否则明面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他们指手画脚。
但实际上,防剿局的最高权力并不属于管理日常事务的助理总监韦克菲尔德,而是属于那台秘密电话。
那台电话背后的人,无论他是谁,只要电话通了,他就是“防剿局副总监”。
换句话说,不仅弗雷斯沃特子爵,另外几位和他一起被杀的上议员,同样是“防剿局副总监”。
又或者说,真正的“防剿局副总监”,其实就是英国上议院里面有资格打那个电话的人——所有人。
防剿局,其实是隶属于上议院的一个下属部门。
但除非有特别的大事发生,否则那个电话一般是不会被拨通的。
防剿局和上议院之间有联系,这件事本身就是机密。
整个防剿局里面,除了韦克菲尔德知道这个秘密之外,只有在他死亡、失踪或者叛逃的情况下,才能由副助理总监打开一份秘密文件,获悉那个秘密电话的使用方式。
类似的,上议院里面,绝大多数的上议员也一样不知道这件事。至于万一知情人都死了,这个秘密该怎么传承……那就不是韦克菲尔德所能知道的事情了。
上议员和防剿局的联系方法是如此的机密,按说弗雷斯沃特子爵等人的身份怎么也不应该暴露才对。
那么,他们暴露乃至于被杀的责任,在谁?
除了韦克菲尔德之外,还能是谁呢?
所以韦克菲尔德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防剿局和上议院之间的那个电话是机密电话,不受监管,也不留任何记录。就算有人顺藤摸瓜,最多也只能得出“这部电话偶尔被使用”的结论,根本没办法确定它什么时候被使用过。
而他之所以在得知案情之后要一个一个去通知各个科室部门,亲自传讯让各部门主管来开会,既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也是为了争取时间。
他需要争取足够的时间,让密室里面那个不能看不能听,只能靠触觉管理机密电话的人的尸体尽快消融。
尸体是会说话的,所以必须让它被破坏到无法说话才行!
幸运的是,他的布置成功了。
防剿局的部门主管和行动队队长们,全都被“来自其它历史的东方强者”这件事吸引,忙于调查这个有极大可能杀人凶手的角色,没有哪怕一个人提出追查“弗雷斯沃特子爵等人的身份是怎么泄密的”这个问题。
……当然,正常来说,神秘学界其实也不会特地追查“泄密”的问题。
毕竟对无形之术的修行者们来说,想要窥探秘密,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办法。
最简单的,就是去梦中寻觅相关人等,向他们质询。
除非是实力出色的修行者,一般人在梦中是完全无法保守秘密的。所以对于能够自由入梦的无形之术修行者们来说,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根本没有秘密。
如果一个人存心想要追查某个秘密的话,除非当事人都死了,或者活着的都已经修行了无形之术,否则无非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韦克菲尔德成功地隐藏了那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但他并不知道,整个会议的过程中,潘龙都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充当一个安静的旁听生。
防剿局的所有讨论和行动计划,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当听了那些人对“天下太平”铜钱的讨论和定性,他只想要大笑。
在自己使用的铜钱镖上镌刻“天下太平”四字,只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期望而已。至于那曾经威名赫赫或者说恶名远扬的太平道……他真的跟他们毫无关系。
要是顺着这条线索去找,那只会越走越远,跟真相完全南辕北辙。
但看眼前的情况,这些主管们想来这几天都不会回家——韦克菲尔德已经说了,在案子有进展之前,大家都要暂住在防剿局。既是为了方便工作,也是为了避嫌,以及防止可能遭遇危险。
不管那个神秘的恐怖分子是谁,他对防剿局充满恶意,差不多是可以确定的。
他未必会杀那些跑腿的外勤人员,但他很可能会杀防剿局的部门主管们。
留在防剿局,这里高手众多而且有结界保护,多少还安全一些。要是现在回家,很可能明天大家就该得到你的死讯了……
其实潘龙真的没打算杀这些防剿局的部门主管们。
他知道这些人大多不是好人,大多都该杀。但……这些人毕竟只是一些“走狗”而已。
走狗杀得再多,也只能是修修补补,想要真正推动社会进步,还是要杀那些养狗的,或者拽着狗绳的。
在九州世界,这些人一般身边都有极强的保护力量,或者自己就是绝顶高手,加上杀死他们影响重大,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在这个世界,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日不落帝国的背后,是殖民地人民长期遭受的苦难,以及本国工人的悲惨生活。就算这世界可能不是真的,能够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所以,潘龙离开了防剿局之后,直接又去了上议院。
他在上议院里面转了一圈,暂时没看到什么值得送上一枚铜钱的人,不仅琢磨自己或许应该再找一个DND风格的世界去一趟。
在DND世界里面,有一种奇妙的法术,叫做“侦测邪恶”,能够将周围的一切生物身上的善恶程度以灵光展现出来。灵光越红就越邪恶,灵光越蓝就越善良。
很多网游里面的“红名、蓝名”,或许就是因此而来的吧……
潘龙也有一个DND系列的职业,是“野蛮人”,野蛮人这个职业拥有强大的狂暴能力,战斗力十分强悍。但要说这种明辨是非判定善恶的能力,他们就一窍不通了。
想要获得这个能力,需要拥有圣武士职业。
至于该怎么成为圣武士……等到了那样的世界再说吧。
潘龙如此琢磨着,又来到了莫兰书店。
莫兰小姐正在书店里面和一个中年人闲谈,见他出现,这位娴静的女士皱起了眉头。
她很快地结束了交谈,等那中年人告辞离开之后,她才带着潘龙上楼。先打开结界,屏蔽了屋内和屋外的联系,然后她有些忐忑地问:“潘先生,请问上议院的那个案子……”
“是我做的。”潘龙很坦然地回答,“我昨天夜里出门去找月光小街,然后凌晨的时候月光小街出现,我在那里遇到了防剿局,跟他们发生了一点冲突……”
他笑了笑,说:“按照我们那里的传统,发生了冲突,就要想办法了结。于是我暗地里跟踪防剿局的人,来到了防剿局里面。结果我发现防剿局的人很多,了结起来很不方便。于是我又一路追查,最后追查到了他们原来被上议院控制,就把跟他们联系、讨论决定防剿局大事的几个上议员给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杀死几个身份尊贵的上议员,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
莫兰小姐听得头皮发麻,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战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杀死几位上议员,杀死伟大的不列颠帝国的几位重要统治者,难道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事情吗?
她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僵硬,嘴里也有些干燥,几乎说不出话来。
关键是,她感觉自己的思绪变得混乱而凝滞,就像是一团冻在冰水里面麻绳,丝毫动弹不得。
潘龙倒是没有再做什么,说完了这些,他就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安心品尝交谈之前,莫兰小姐给他倒的那杯咖啡。
过了好一会儿,莫兰小姐才用干涩到宛若没有上油的机械一般的声音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潘龙笑着看了她一眼,反问:“什么叫‘怎么办’?”
“你杀了防剿局的领导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莫兰小姐的声音忍不住大了几分,“难道你就打算什么也不做吗?”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潘龙继续反问,“直接把防剿局彻底消灭掉?”
莫兰小姐顿时哑然,原本因为潘龙漫不经心的态度而稍稍升起的怒气直接烟消云散,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在身上似的。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看起来稍稍有些凶悍的东方人,其实是一位强大的无形之术修行者,甚至可能是具名者那个层次的人物。
只要他愿意,防剿局在他面前也只是弱小的蝼蚁,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不仅防剿局,哪怕是伟大的不列颠帝国,这位当今世界的霸主,其实也奈何他不得。
最多,无非就是把他赶走,打回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具名者是不会被凡人杀死的,就算是那些获得了长生的人物,往往也只能驱逐它们,并不能真正将它们杀死。
能够杀死具名者乃至于司辰的,只有同属具名者乃至司辰的伟大存在而已!
想通了这个,莫兰小姐突然感觉一阵虚弱无力。
眼前这个看起来具有人形的东方人,其实是她、防剿局、乃至于整个日不落帝国,都根本招惹不起的人物。
杀死防剿局的领导人,对这个世界来说算是惊天动地,但对他来说,其实……甚至都不算是一件大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虽然防剿局总是给我们添麻烦,但实际上他们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是很有益的。至少就伦敦来说,如果没有防剿局的限制,诸如蜕衣俱乐部之类的组织,早就已经肆无忌惮地杀人放火了。”
潘龙皱了皱眉,说:“按照你的说法,我似乎应该去找蜕衣俱乐部的麻烦?”
莫兰小姐立刻摇头:“不!请千万不要这么做!蜕衣俱乐部虽然邪恶,可他们终究还是有组织的——有组织,就受到防剿局的监管,作恶的时候,多少会有几分顾忌。真正最危险的,是那些孑然一身的独行客。他们无牵无挂,为了追逐更高深的无形之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潘龙叹了口气:“这就是所谓‘流寇比坐寇更坏,而独行大盗最凶残’吗?真是麻烦!”
“其实您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莫兰小姐说,“这个世界对您来说并无危险,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趟异史之旅呢?”
潘龙笑了:“你说得也有道理。防剿局也好,蜕衣俱乐部也罢,乃至于什么上议院、英国……这个世界里面的所有事务,其实跟我都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那么,就像你说的这样,只要他们别再来招惹我,我就暂且不理睬他们吧。”
莫兰小姐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几分。
但潘龙随即又说:“不过,我对这个世界的无形之术颇有兴趣。你们做研究的时候,能够带我一起参加吗?”
“当然可以!”莫兰小姐立刻回答,甚至于似乎都没仔细考虑,“我们最近就要举行一个仪式,帮助一位朋友提升他的位阶。这仪式会有少许的风险,如果您愿意参加的话,可以让仪式变得更加安全……说实话,就算您不说,我也正想要谈这件事,并请求您的帮助。”
她露出了笑容:“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意外的话,原本这才是我今天想要跟您谈的。”
“那仪式在什么时候举行?”
“就是今天。”莫兰小姐笑着说,“傍晚日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