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不祥之兆

离开闭关之地,潘龙并没施展高来高去的手段,就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走在路上,一路向东。

虽然他脚步不急,但脚下的步伐却是极大。若是有人在路边看他,就会看到他每一步都会跨过至少十余丈的距离,偏偏“速度”却并不快。简直就像是大地在他的脚下缩短了一般,充满了奇妙的神秘感。

而如果有人从远处看,就会看到他简直如同在陆地上飞行一般,身影快到几乎变成了一阵风。

这正是返璞归真之后自然会修成的能力之一,缩地成寸。

并非只有真人宗师才能缩地成寸,如果专门修炼的话,很多先天高手也一样能做到。但想要用这种方式走路,完全没有任何额外的消耗,就跟寻常散步一样,那就必须要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层次不可。

只有将自身的力量完全收束凝练,不会再有没必要的泄露,才能做到日常走路的时候也发动这门绝学。

潘龙不急不慢地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欣赏路边的风景。

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通天江沿岸处处鸟语花香,常常能够见到成片的果园,红白粉各色的花朵绽放得异常绚烂,有时候路边就是果树林,路过的时候正好一阵大风吹过,许多花瓣簌簌落下,犹如行走在粉色的细雨之中一般。

“记得前世有好几处著名的樱花大道,只是我年轻时候没钱没时间去旅游,等年纪大了有钱有时间了,却已经没有了旅游的心情……记得青州那边有一处‘落樱山’,是当年赵胜文超所建,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看看。”

他自言自语,声音小得就算近在咫尺的人也听不到。

当年赵胜和文超除了扫平天下建立大夏皇朝之外,还留下了不少著名的景观。

青州的落樱山,就是其中之一。

文超喜欢樱花,天下初定之后,他就在青州将数十座连绵山头的树木都换成了樱花,还用法术令当地的地脉形成一个循环,护住山势。

寻常樱花一年只开一次,但那些山上的樱花却连绵不断,这个山头开完了那个山头开,一年到头从不停歇。

走在开花时节的山路上,樱花花瓣不断在身边落下,景色优美而充满诗意。

那片山岭因此得名“落樱山”,是大夏九州的名胜古迹之一。

潘龙以前对风景并不是很有兴趣——他又不是韩风那个旅游狂和美食狂,但此刻心中一动,就忍不住想要去落樱山看看。

那是文超留给后世的礼物,自己若是去看一看,用法术留下一些影像作为记录,等到屠龙宝藏再开,去拿给文超残影看看,想必他会很高兴。

能看到自己昔年留下的东西被后世喜爱,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吧。

走了几日,气候却突然变了。

连续落了两天的雨,而天气则越发寒冷。三月二十六日这天早上,他从客栈楼上的窗户里面看去,甚至看到附近一间空屋院子里面的积水结了一层冰。

这可让潘龙大为纳闷,阳春三月本该全面回暖,除了高山和北地之类苦寒区域之外,九州大地不该再有冰霜。怎么这快要到扬州地界的地方,竟然会结冰?

楼下的厅堂里面,他听到有客人在抱怨“都快四月了还结冰,不吉利啊”。

伙计回答:“可不是么!我打娘胎里面就没听说过有四月还结冰的情况!”

“别说你了,老头子我活了五十多年,也一样没见过这种情况。”客栈掌柜说,“就算是幽州那边,这个季节差不多也冰消雪融,开始种田了啊……”

潘龙微微点头,北地的春耕一般就是四月份。现在是三月底,的确就连北地也该准备春耕了。

在他的印象里面,要是遇到天气暖和一点的年份,这个时候定丰镇也已经积雪消融大地解冻,开始耕田播种了。

而荆扬之间更不要说,田里的麦子早就已经长得很茂盛了。

这么一场寒流,对农业必定十分不利。

只怕今年的夏粮要歉收,也不知道会不会形成饥荒?若是形成饥荒的话,朝廷又该怎么救灾呢?

继续山路之后,他就在思考这些问题。

但他的思考显然于事无补,而且更糟糕的是,天气还在持续变冷。

三月二十七这天晚上,他在扬州西部衡山脚下衡阳城里落脚的时候,天上甚至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起初只是一两点小雪花,但很快就越下越大,到后来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很快山上树上屋上地……到处都是一片白,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隆冬,天地间一片苍茫。

客栈里面的旅人们都忍不住咒骂这鬼天气,他们出来旅行,讲究的是轻装上阵,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能少带一些就好一些,谁会随身带着冬装啊!

等明天,出发上路之前,少不得要去旧衣铺子买几件冬衣,这却又是一笔额外的开销。

而且看这天气,旧衣铺子肯定会趁机涨价,一身冬装怕是要花费平时几倍的钱。

更可气的是,如今毕竟已经快到四月,天气再冷也冷不上几天,等于就是平白多花了一笔钱!

一个书生忍不住低声说:“天有反常,必出妖孽。暮春飘雪,这是苍天在示警啊!”

“苍天示警?老天爷为什么事情要给咱们发警报?”潘龙好奇地问。

那书生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一些声音,说:“朝堂之上,凶星逞威。正人君子无不退避,淫威将遍布于四海。苍天便是因此示警。”

潘龙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可不就是要反对帝洛南变法嘛。

他忍不住笑了:“洛南皇子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够资格让老天爷发警报的。他不过就是个真人宗师,连长生都还没能修成呢。”

那书生摇摇头,很严肃地说:“个人实力只是小事,掌握的资源,影响的大小,才是关键。昔年太祖难道修成长生了?可他有没有资格上应天象呢?”

这话潘龙就不好反驳了,他总不能说:“赵胜感应个鬼的天象,特么他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而且,赵胜当年还真的未必就没“感应天象”过——文超有九州鼎,能够改变天地元气和大地气脉的流向,想要弄个什么天象出来,简直轻而易举。

以这两人的节操,折腾一些天雨粟鬼夜哭是理所当然,不这么做反而奇怪。

他只好点头:“嗯,嗯,你说得对。”

成功驳倒了潘龙,让那书生很是得意,他轻笑一声,作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继续说道:“七杀星在朝廷逞凶,连天子都被其所迷惑,乃有倒行逆施的迹象。虽然靠着衮衮诸公的努力,灾祸才刚刚开头,目前只是青州、夏州受害,可只要不将其彻底挫败的话,迟早他会把这场灾难扩大到整个九州的!”

他谈了一声,作忧国忧民之色:“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天象会如何的严厉,苍生又会遭遇多少苦难啊!”

潘龙干笑两声,觉得很难接上这话头。

不过就是暮春之际下雪,非要往国家政策上扯干什么?你这厮莫非是传说中宋朝的旧党,干旱也是王安石变法的锅、地震也是王安石变法的锅,就连天上掉块陨石,都要专门在上面刻几个字,用来构陷污蔑变法么?

这套太老土了!

他还没回答,旁边一个桌子上的一个年青江湖刀客就不高兴了,说:“帝洛南变法,于国于民有大利,如果真的上天感应,也该降下祥瑞才对!”

“是啊,我也听说这段时间,夏州一带出现了好几处祥瑞呢。”另一个桌子上也有人说,“什么马长角啊、母鸡打鸣啊、鸭子落了羽毛变成天鹅啊、田边的蘑菇长成了灵芝啊……那都都吉祥着呢!”

书生被两个人围攻,顿时怒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们真是无知!马长角、牡变雄,那都是不祥之兆!至于什么鸭子变天鹅,蘑菇变灵芝,不过就是江湖戏法罢了,走江湖变戏法的卖艺人,哪个不会?”

他指着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声说:“可你们看这天!看这雪!这是能够伪造的吗?这才是老天爷的意思,才是苍天示警的最好证据!”

“苍天哪有那么无聊……”刀客的同桌,一个背着剑的少女嘀咕,“人间这么大,这点小事都管,不烦吗?”

书生几乎要跳脚:“你们当真是愚昧无知,岂不知‘天人感应’的道理?人有所为,天有所感,是故天人感应,才有凡人修得长生的事情。若是苍天和凡人真的毫无感应,哪来的凡人修炼成仙?”

两个江湖少侠顿时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变得有些狐疑起来。

片刻之后,那少女低声问:“天人感应……是这么回事吗?”

“我怎么知道?我师傅不过先天……”青年回答。

“但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啊。”

青年也点头,看着外面的大雪,露出了担忧之色。

天人感应之说,在九州可以算是确凿无疑的真理——毕竟这个世界里面,修炼到如此境界的高手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就连更进一步修成长生的,也不乏其人。

若是按照这书生的说法,如今的暮春大雪是苍天因为人间的倒行逆施而有所感应,那岂不是说,帝洛南的变法当真是天怒人怨了?

“可不对啊……百姓对洛南皇子变法的政策,还是很支持的。”之前那个介绍祥瑞的旅人说,“我走过好几个地方,大家都支持变法。”

“那只是你们目光短浅,看不到长远罢了!”书生又赢了一场,更加傲然,几乎把鼻子都要翘起来,很骄傲地说,“毕竟读书少,见识不够嘛。”

“那您读书多,见识大,您给我们捋一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那人走过来,给他斟了杯酒,“这杯酒,就算是我给您赔罪啦。”

书生一口饮尽,笑着说:“放心,我这就给你们讲清楚。”

接下来,他讲了一大通关于帝洛南变法的坏话。

而他的观点,主要就集中在“激化矛盾”这个方面。

“太清先生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要小心翼翼,不要轻易翻动。”他一边说一边喝酒,最后喝得有些醉醺醺的,说,“七杀星以朝廷存在的问题为楔子,表面上看,是要为朝廷解决问题。实际上他是要激化各方的矛盾,引起各方不满,最终激起战乱。”

“当今天下,虽然称不上是太平盛世,起码也还算是安定。就算有些问题,也该从最急迫的着手,一点一点修改。今年改一点,明年改一点,花上三五十年的时间,将其一一修改完善。”

“可那凶星又怎么会选择安稳无害的解决方法呢?须知,它降到人间,不是来让人间国泰民安,而是要涂炭生灵的啊!”

他站了起来,结了账,提着酒壶踉踉跄跄走到门外:“别看如今他形势大好,看起来一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热闹场面,可等到一切的矛盾爆发,到时候天下战乱九州分裂,百姓流离失所……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当今朝廷再怎么不好,也比战乱要强得多。”

“我有一言告诫诸位:宁当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说着,他走出了客栈,摇摇晃晃地走进风雪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客栈里面,众人都默默无语。

过了许久,才有人嘀咕:“情况真的会那么糟糕吗?不至于吧。”

“是啊是啊。”立刻就有人附和,“这书生只是故作惊人之语罢了,读书人嘛,就喜欢这么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大家纷纷赞成,于是气氛很快就又重新活跃起来,刚才那书生说过的话就像是一阵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潘龙直到回房睡觉,心中却一直都在嘀咕。

连一个寻常的书生都能预见到的事情,朝廷高官们真的看不到吗?

就算朝廷高官们说不过他,难道说帝壬辰看不出来?帝河东看不出来?

为什么帝洛南那个过于激进的变法计划,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开始推行呢?